“先搁着吧。”顾溪桥的心思都在俏俏身上,更不曾抬头看一眼。
俏俏的心思在梅花上,看着她低眉浅笑的模样,实在是赏心悦目。
‘喝汤吧……’她察觉到对方炙热的目光,忙将梅花轻轻搁下。暖胃汤只有一碗,顾溪桥似乎猜透叔母的小心思,“叔母她从来都是嘴软心硬,这汤俏俏喝吧……”
听到这话,俏俏心里就跟明镜似的。两个人一碗汤,分明是给顾溪桥的,哪里有自己什么事?顾溪桥这么说,无非就是想冰释前嫌罢了。
她摆摆手,‘我不怕冷,你喝罢。’
顾溪桥亦是摇头,把碗又给推了回来。
俏俏没有坚持,看了眼一旁因为捧红梅而冻得哆嗦的丁毅,慷慨道,‘那就给丁毅吧……’
“不不不,”丁毅也没想到喝汤的事还能轮到自己,就算借自己十个胆也是不敢喝的,赶忙拒绝,“夫人,这不合适,这是姜夫人特意命人给你熬的。”
‘怎么不妥当?我不喝,他不喝,总不能糟蹋,’俏俏一脸认真,“再说,你刚从外头回来,喝这个能驱寒。”
“夫人让你喝,你就喝,”顾溪桥只觉嘴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声音也懒怠不少,“没什么不合适的。”
丁毅见自家主子如此开口,再没有拒绝的理,道谢之后捧起暖胃汤,一饮而尽,顺带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汤汁。
动作一气呵成,十分迅速。
“改日天晴,你带几个人去街上采买些吃穿用度的物件,”顾溪桥不忘吩咐交代,“若有寻到好的宅院,不必回我,先付定钱。我帮着叔母打点铺子,房舍不用太大。”
“公子此言极是,若有合适的,一间也就足够了。”
顾溪桥看向他,“一间?你让安乐住哪?还有你,总不能和我一起睡吧……”
丁毅尴尬地挠挠脑袋,面红耳赤,“我把这茬给忘了。”
说话间,丁毅似乎有些不自在,手摸到脸颊时,掌心传来一股燥热,连着四肢也酥酥麻麻,丝毫提不上气力。
“你怎么了?”倒茶的间隙,顾溪桥抬头看了一眼,察觉出他的不对劲。
丁毅哪里会想到是刚刚那碗暖胃羹,木讷道,“公子,我热得慌,浑身不得劲,感觉连呼吸都不畅快了。”
他面色潮红,明眼一看就知是媚药的作用,吓得顾溪桥猛呛一口,指指外头,“那就去雪里缓缓。”
媚药的作用愈发大了,丁毅的脸红到脖子跟,目光变得迷离起来,后知后觉,“这羹里头放了什么东西啊,我怎么那么……”
顾溪桥忙起身,捂住他的嘴,将他强行带至门外,又迅速回屋,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毕竟自己端过去的,俏俏心有余悸的同时,也开始担心起丁毅,只是看容光焕发的模样,不像是中毒。
“他没事,过会子就好。”
顾溪桥心中窝了团无名怒火,没想过叔母为了让他二人圆房,竟想出如此下作的手段。再恼火,可在俏俏跟前依旧是一副岁月安好的模样,“正巧眼下得空,我再教你些。”
俏俏没有多问,只是借着窗棂的缝隙望去,那倚在树干上,大口喘气,吐得一塌糊涂的可不就是丁毅么?
安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今日幸而是丁毅,若是姑娘喝了那碗暖胃羹,又该如何是好?此事本就应该两厢情愿,岂有强人所难的道理?况且,此次未能得逞,怕是不肯罢休。
若是季恒在,哪里能叫她受这样的委屈?
安乐也恨顾溪桥的软弱,姜氏几次三番的为难,他却因一个孝字,连重话都不敢说太多。胸无谋略不说,该有的男子气概,是半点都没有,实在看着来气。
想到这里,她越发不愿同这样的人待在同一屋子,“公子,夫人奴婢去瞧会子汤药。”
‘安乐,汤药自有人看管,外头天冷,何须多跑这一趟?’俏俏疑惑,她从来也不过问这事,怎么突然间关心起来?
“倒不是奴婢多想跑这趟,若不仔细盯着,怕这里头再多些个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安乐这话分明就是说给顾溪桥听的,看他平静的神情,更是调头就走。
俏俏不懂其中的微妙,‘她向来这样,总喜欢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难得她如此有心,还想着炉子上的药。’
“是啊,”顾溪桥附和一声,又像是很快想到了什么,猛站起身,神情肃穆,“我出去一下,你在这,不要四处乱走。”
他追出门来,四下找不到安乐的踪迹,正当发愁时,远远看见假山后头凉亭里的安乐。
她看起来心事重重,手中拣着石块,往湖里丢,看到顾溪桥靠近,忙起身,“不陪着姑娘来这里做什么?”
“暖胃羹的事,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这话,公子应该去跟姑娘说,又或者来日亲自去殿下跟前辩解,你们顾家高门大户,竟也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法?”安乐嗤笑道,“奴婢年纪小,怕不是少见多怪。”
“安乐姑娘说笑,顾家虽是小门小户,但也不屑,不会做这样的事,”听到对方累及顾家,顾溪桥的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此事缘由我而起,更累不及顾家。”
“那好,奴婢想问公子为什么一定要姑娘写休书,你若真的想放她走,何必多此一举?清誉固然重要,可也好过在这里的度日如年。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难得是言出必行。可在奴婢看来,顾公子那些所谓的承诺,不过是虚词罢了。”
“这么做,确实有我自己的考量,”顾溪桥知道安乐对自己抱有成见,心中难免无奈,“也请安乐姑娘相信,我顾溪桥绝非言而无信之人,虽不能与旁人相比,但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公子以为寥寥几句,奴婢就会替你隐瞒真相么?倘若来日殿下问起,必当一五一十告知。事无巨细,自姑娘嫁进顾家来受的所有委屈,”安乐厉声正色道,“因此,还请顾公子莫要让诸如此类的事再次发生。”
安乐走了,顾溪桥独自留在雪地里,待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最终扑了扑身上的积雪,折回屋去。
俏俏见他回来,很是自然地把手炉让给他,‘刚刚和安乐在说什么呢?’
“也没什么,无非就是院里的一些杂事,”顾溪桥随便说了句,敷衍过去,“房舍的事,改日你同我一起去瞧瞧,自个儿住的地方,总得亲眼瞧过才安心。”
他说完这句,刚想起身,却被对方一把拽住袖子。
“怎么?”有些突然,拽袖子也算得上是亲密举动,顾溪桥只在那日,她同季恒初次进顾宅的时候见过,那回她胆怯地跟在对方后头。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做这个动作,而季恒也总是温柔回应。
‘安乐性子急,不过没有恶意的,’她似乎已经从顾溪桥的神情中猜到了什么,‘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你不要放心心上,更不要责备她。’
“你我之间又何须多言,放宽心就好。”
听他这么说,俏俏才安心地松开手,朝对方微微一笑。
第48章
找新院落的事,片刻也耽误不得。顾溪桥自认不能很好地在叔母和俏俏之间调和,与其成日里要头痛这些事,倒不如先搬出去。
丁毅才寻好房舍,他也顾不得天寒地冻,白雪皑皑,命人备好马车,就要出门亲自去瞧瞧。
车厢内,俏俏看着面对面坐着的顾溪桥,欲言又止。她哪里能不知道,叔母会答应,不过是权宜之计。横在二人之间的矛盾,怕不会因此而减轻。俏俏的心事,顾溪桥看不见。在他眼里,这个小姑娘孤身一人,嫁给自己,自认有同病相怜之处,定要千百般地对她好,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
“冷吗?”尽管车内温着炭炉,顾溪桥还是想问。本想着替她紧一紧外头的斗篷,又觉得这样的举止未免太过亲密,恐会引起她的抵触,只是宣之于口。
从前,他不觉得,甚至对季恒这样的举动十分反感,不喜欢被人强加。可不知从什么时起,他开始慢慢接受,有时也觉得,能与她成亲,是百世难修的福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出声来,让俏俏有些错愕不已,“?”
“想起一些开心的事,”他轻掩住嘴角,慢声道,“从前,我就想过找一处僻静的院子,种种花写写字......”
只是话音未落,俏俏就被外头的嘈杂声吸引住了,而马车也很快停下脚步。
“丁毅,怎么回事?”顾溪桥笑容渐收,撩起车帘的一角,勉强能看出个大概。从来宽敞的东大街,今日却是水泄不通。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人们裹着厚重的袄子披风,欢天喜地,不约而同地往一个方向走去。
那是进城的方向。
“可真是不巧了,年关将近,怕是哪国使臣前来进献的罢?又或是哪修寺建庙的?”丁毅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纵身跳下马车,回头道,“公子夫人且稍后,我去前头问问。”
顾溪桥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向来处事冷静的他,这时难免有些心慌。哪里是丁毅说得那般,能有这样大的阵仗,占用街市且不被百姓哀声哉道的,也只能是季恒奉召回京了。以为他这一去,没三年约莫是不回会的。
惊诧之余,隐隐有些失落,偷偷看了眼俏俏。显然她毫不知情,只是听丁毅提了一句寺庙,便想着顺道去看看,'新修的寺庙远吗?我想去瞧一瞧,给嬷嬷还有你祈福。'
嬷嬷一直毫无音讯,提起时难免伤心,她悄无声息地低下头,指腹滑过裙身上的绣花,眼角隐隐发酸。
“过去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派人四处寻找她的消息,不过我想定是她老人家要去做什么重要的事,否则也不会不告而别。”
类似的话,俏俏听了许多遍,也勉强信了许多遍。
丁毅踩着碎步回来,街上很深,没过小半只靴子,寒风刺骨,冷得他直哆嗦,“公子,要不咱们绕路走罢?前头已经不能动弹了。”
因俏俏在,丁毅也没敢实话实话,只是小心过问顾溪桥的意思。
刚想开口,外头却响起百姓的欢呼声,“靖安王回来了!”马车内的气氛突然有些压抑,顾溪桥侧首望着外头,俏俏看不清他的神情。
“不用了,殿下打胜仗回来,理应下马迎接,”须臾,他转过头来,下意识地掸掸口,云淡风轻。
“公子还病着呢,”丁毅心疼自家主子,劝道,“外头风大,必然挨冻。倒不如择日再去王府拜会。”
顾溪桥自知在季恒心中的位置,抬手制止,“殿下日理万机,此等小事又何必专程叨扰。”
“况且我也是大魏的百姓,受他庇护。”
丁毅不再强求,伸手扶他。寒风簌簌,吹得衣袍翻飞,大雪遮目,雾茫茫一片。俏俏几番犹豫,也跟着下马车。
两个人一路上都没说话,沿着人群的方向,缓慢挪动。顾溪桥的目光,至始至终都不曾离开过她,想着她应该会有不经意的喜悦流露,只是都没有,脸色平和。
“一别多日,”顾溪桥感慨道,“过得可真快啊!”
俏俏有些心神不宁,到底许久没见面,也不知道再见面时,季恒能不能认出自己?可她转念一想,这里那么多人,他未必能一眼看到自己。
人声鼎沸,俏俏听得耳边那一遍遍的欢呼声,仿佛从此刻起,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又远了。
季恒身着月白色广袖衫,跨坐在高头大马上,行走于队伍的最前端,后头是十几骑清一色的战马,还有上百名列队齐整的兵卒。他神色自若地看看远处的重檐歇山顶,那是宫城的方向。
俏俏头一回见到如此阵仗,少不得多看几眼,季恒的出现却连她急忙低头去。她个子小,稍稍一躲,就淹没在了齐刷刷的人群中。
急促的心跳声,让她羞愧难当。倒是身旁的姑娘轻推一把,分出手中的梅花递给她,“害羞什么?!快看,他们过来了!”
那姑娘说着,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梅花,高喊着,“靖安王殿下!”
季恒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又像是在来回穿梭,时不时点头微笑,朝京中的百姓们招手。场面一片热闹祥和,亦是俏俏从未见过的盛景。
俏俏踮脚抬头,那个身影似乎清瘦许多,原本棱角分明的五官,越发俊朗不少。姑娘们发了疯一般,攒堆往前挤,呐喊声震耳欲聋,臊地她脸颊发烫。
可显然,茫茫人海中,他不曾注意到自己。俏俏的心浮浮沉沉,晃晃荡荡,眼里有丝不易叫人察觉的失落。
可她随即也很快平复心情,与季恒之间本就是萍水相逢。人的一生,会遇见许多人,哪里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就算忘记,亦是情理之中。
她的思绪被顾溪桥的咳嗽声打破,却见他脸色通红,约莫是受了风寒。她俯身关切,这一幕却被戚梧看在眼里。
从进城门的那刻起,戚梧的目光不曾有停歇,先是在人海茫茫中寻找着日思夜想的安乐,俏俏和顾溪桥二人是无意中发现的。
“殿下,你看……”他自以为是俏俏一人,迫不及待地开口。话音未落,才发现旁边的顾溪桥,忍不住要打自己嘴巴子。
季恒听他欢喜声,本能地回头。好巧不巧,正看到俏俏温和地替顾溪桥捶背,冷冷道,“看什么?”
看他二人伉俪情深么?
“看!百姓们都十分想念你!”戚梧笑容一时凝固,尴尬道,“这么大的雪,也抵不住他们的热情。”
季恒并未搭理他,眼角余光轻扫人群的最外围,哪里能见那个久违的身影?
茫茫天地间,银装素裹,落雪寂静。
俏俏生怕顾溪桥染上风寒,并未逗留多久,季恒的回眸,她并不知道。
安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看着她闷闷不乐地回来,想着或许是顾溪桥说了什么重要,忙把她拉到一旁,严肃道,“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俏俏摇头,回想着方才那幕,至远至疏,再不能像从前那般,肆无忌惮地扑向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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