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
扫了一眼面色苍白的顾之媛,江莳年慢悠悠从廊下的贵妃榻上起身:“没人认领是吧?”
“还是让所有人重写一次,咱们现场比对?”
是了,已经知道“内鬼”是谁,却不挑明了直说,就是要一点点地逼着对方无处遁形,自己站出来承认。江莳年没有遣走桦庭的下人们,便是想要所有人都在这里看着,待到真相大白时,她可会无地自容。
她一出手便直冲要害,奔着要让江莳年身败名裂,名誉扫地,江莳年又凭什么顾及她的颜面?偏要“以牙还牙”,让她从今往后在定王府再也抬不起头。
柳芙也没料到江莳年会这般难缠,以为她平日里大大咧咧,瞧着没什么脑子似的,遇上这种事肯定只会喊冤,只会哭着跪着求王爷相信她——
结果,她非但不知廉耻,先有大庭广众之下以色侍人,勾引并分散王爷注意力,后还缠着王爷配合她验什么字迹书信,真是狐媚子又心机,光看外表一点瞧不出来。
柳芙不知死活地腹诽,心下既慌乱又焦急,偏偏这种时候她也无法再与顾之媛商量什么对策。
反观顾之媛本人,倒是比柳芙预想中要镇定多了,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她缓缓上前两步。
“表嫂,那是阿媛的字。”
顾之媛嗓音温温柔柔,表情端得三分迷茫,七分无辜。
顿了顿,她有些委屈地反问:“仅凭那位傅公子一面之词,表嫂便已认定是阿媛在背后作梗,故意伪造书信,甚至蓄意谋害表嫂吗?”
说到最后一句,她眼眶都红了,“阿媛不曾做过的事,不会承认……不如表嫂拿出那位傅公子收到过的原信件,让表哥和大家一起看看,看那字迹是否当真相似?”
言下之意,问江莳年要证据呢。
事到临头死不认账就算了,居然还有反咬一口的架势?!接下来是不是就要颠倒黑白,反说她与傅玄昭暗中合起来诬陷她呢?
一想到这种可能,江莳年不由后脊发凉,心道还好“指认”期间晏希驰本人在场,否则她还真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可能,届时百口莫辩。
偏偏这事儿属实糟心,之前还在暗房时,江莳年问过傅玄昭,对方说那手书的确已被烧掉。
——等于最关键的物证拿不出来。
现场这么多人看着呢,好气哦。
“傅玄昭与你无冤无仇,且每张字并未署名,难道他还能故意挑着诬陷你不成?”
“凡事适可而止的好,表妹,千万别把自己搞得没有退路。”
“不过,既然你非要证据,也行——”
“阿凛,麻烦你走一趟,现在就带傅玄昭回他的住处,将那封信取回来,这之后咱们现场比对便是。”最后一句话,江莳年是看着顾之媛说的。
“他不是说……那信已经烧掉了吗?”
支着下巴,莹白的指节在案台上轻而有规律地扣着,江莳年眼神直勾勾盯着顾之媛看:“表妹自己嘴里说过的话,自己信吗?咱们现在也别研究孰真孰假了,你不如考虑考虑等信送来之后,又打算如何为自己辩驳?比如说,字迹相似罢了,凭什么认定是你?再比如,你是清白的,一切都是我江莳年在设计陷害你?”
当然了,那信究竟还在不在,江莳年压根儿不知道,可以约等于没有。
此番不过虚张声势,为了恐吓顾之媛,顺带诈她的反应,看她还能嘴硬多久罢了。说来……这也是跟晏希驰学来的,屡试不爽。
至此,整个桦庭,下人们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夜色中,晏希驰侧眸看向江莳年,微不可察撩了下唇边,知道她又在调皮跟人打心理战术了。
此时此刻,站在玉阶前的顾之媛面色依旧不见慌乱,心下却是一声冷笑,看来江莳年是打算跟她周旋到底,非把她逼入绝境不可了?
而她若是承认了,表哥会如何看她?
用江莳年那个世界的话来说,顾之媛一旦承认,便会直接社死,多年来维持的真善美等人设也将就此崩塌。
顾之媛也的确不傻,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以对。然而她刚要开口再为自己辩驳,坐在上首的晏希驰淡声开口了。
“审人期间,本王在场,表妹不信王妃,亦不信那人一面之词,可是在质疑本王的辨断能力。”
晏希驰声线平和,神色漠然无波,却是一开口,便令桦庭所有私语声戛然而止,现场除去凛凛风声之外,再无其他。
所有人噤若寒蝉,并且默契地,视线又一次聚焦在顾之媛身上。
拽紧了手中巾帕,顾之媛这才稍稍慌神。
她的一番“良苦用心”,所有的心思背后,不过为了还能有嫁给晏希驰做妾的可能,她敢跟江莳年对线顶嘴,却断断不敢质疑晏希驰分毫。
众所周知,她的表哥曾是皇权特使指挥使,被当今圣人赋予过先斩后奏之权,行的便是行讯审理,他永远不会出错,就算出错,只要他开口……他便永远是对的。
被无数双或惊诧、或鄙夷、或不可思议的视线倾轧着,顾之媛背后渐起冷汗,心理防线被晏希驰轻描淡写击碎一地,眼中早就蕴积的泪水也在此刻决堤,扑簌簌滚落下来。
事已至此。
柳芙全然慌了神,当即扑通一声跪下来:“王爷,王妃,不管表小姐的事,这事都是奴婢的主意,全是奴婢的主意……”
此言一出,等于直接认罪了,顾之媛心知一切再无转圜之可能。
“是奴婢不知天高地厚!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才会煽惑表小姐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不识好歹,是奴婢罪该万死……还望王爷开恩,看在表小姐伺候老太妃多年的份上,给表小姐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说着,柳芙半是跪地半是爬行地匍匐到江莳年脚下:“奴婢知道错了!奴婢有罪!求王妃开恩,求您千万开开嗯呐!您若责罚,便责罚奴婢一人吧!奴婢愿代表小姐受过,奴婢愿——”
“你在教我做事?”
江莳年好容易才忍住了没有骂人。
心思歹毒便算了,之前不是一直嘴硬么?不是要跟她一刚到底?江莳年一边生气,一边忍不住在心下感叹郁闷,敢情她搁这儿嘴皮子都要磨破了,还抵不过晏希驰随随便便一句话呢?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未免也太大了些,是她不够威严吗,是她说话不好使嘛……好心塞哦。
话说回来,江莳年才不要轻易饶了这对主仆。
不过。
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罚才合适。
给人简单粗暴的打一顿?不够解气啊,顾之媛这种人就要诛她心才是最爽的。
退一万步,就算是打也不能下手太狠,柳芙有一点抓得够精准的,顾之媛伺候程氏多年,不看僧面看佛面,江莳年这种时候还真挺难做人的。
那就——
“王爷,年年好委屈!”
为了恶心顾之媛,江莳年故意“茶里茶气”地告状:“年年这个受害者都还坚强勇敢没哭呢,她凭什么倒先哭上了?!真是没脸没皮没人要,可恶又不要脸的害人精!”
众人:“……”
“这件事该怎么办啊?王爷得给年年一个公道,不然年年也要哭了!”
嘴上叭叭着,江莳年从榻上起身,又去晏希驰腿上表演了一遭“美人在怀”,窝在男人怀里嘤嘤嘤,顺便欣赏顾之媛一寸寸惨白下去的脸色。
现场所有人中,有人面无表情地淡定观看,譬如沛雯;有人直接下巴掉了一地“没眼”看,譬如玖卿和个别暗卫头子;有人眼观鼻鼻观心,譬如阿凛;也有人偷偷地忍不住想笑,譬如鱼宝和一些早就成为江莳年的“粉丝”,觉得王妃有趣极了的丫鬟们。
至于晏希驰本人……
哪里顶得住这番撒娇卖软嘤嘤贴贴。
轮椅上的男人看似一尊威严不可侵犯的山岳,浑身散发着肃穆气息,但他的手却诚实又温柔地圈上了怀里姑娘的纤腰,任她在自己领地“胡作非为”。
不修边幅,太不修边幅了,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不止桦庭的下人们,连晏希驰自己心里都有个声音在说:是的,不成体统。
但,重要么?不重要。
知道她其实是在向他“求助”,晏希驰心说世上怎会有这般可爱又可恨的人,真想看看她的脑袋瓜里到底装了多少调皮捣鬼的东西。
话说回来,这件事确有难办之处。
换作其他人,杀了便是。
但。
没遇见江莳年之前,如果非要给晏希驰找个软肋的话,那人必然是祖母程氏。
程氏也算过往十九年的人生里,唯一让晏希驰感受过片刻温暖,并保留住了他曾经险险丧失的最后一点人性。幼年时期每每生病,唯有程氏握着小晏希驰的手,陪他捱过漫漫长夜,陪他一点点长高,长大,努力填补他幼时在索尔娜依身上缺失的那份“求而不得”。
曾在宫里做过先帝妃子,程氏非但没有落下一些后宫妃嫔们该有的狠辣,相反的,程氏为人慈善,曾教导过晏希驰做人当循君子,以高风亮节,以光明磊落,以开明仁善……
而程氏对顾之媛的感情,王府上下有目共睹。
若此番,直接处死顾之媛,程氏必然伤神。
“婢女柳芙,杖杀。”晏希驰轻描淡写。
…
一句话,一条人命将直接就没了,江莳年隐隐有些……不知如何形容吧,倒不是觉晏希驰过于无情,因这世事往往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
只是江莳年穿书至今不足三月,却已经有那么点儿……仗着晏希驰的权势,渐觉自己也是那身在高位的金枝玉叶,难免潜移默化地,面向外界时会不自觉带了“上位者”的气息。
而今后一生将与晏希驰羁绊,自己会不会某天也成为那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呢?
不待江莳年深想。
阶前,顾之媛突然下跪。
“表哥不要!阿媛求您……”
没了先前的淡然,顾之媛目龇欲裂,“阿媛求您别杀柳芙,求您开恩饶她一命……她是为了替阿媛开脱才说了那些话,她……她是阿媛身边唯一的人了……”
从最初的哽咽,啜泣,到后面的哀嚎,顾之媛彻底情绪失控。
期间,她跪在地上向前爬着,似乎想要伸手拽住晏希驰的袍摆。
江莳年皱眉:“你别过来啊!!!”
是了,江莳年嫌她心脏。
顾之媛一愣,又一连串的眼泪珠子大滴滚落。
现在知道怕了?当初起坏心思害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东窗事发后自己的退路呢?
“顾之媛,心性阴毒,构陷王妃,即日起,驱出王府,移居城西别庄,无故不得回。”晏希驰嗓音始终淡淡的,江莳年则别开脸,眼不见心不烦。
指节一点点扣着地面,顾之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表哥竟要将她驱出王府?
那意味着什么,顾之媛再清楚不过。
京中一些高门大户,名流贵胄之后,便有因着犯了事,被家族驱逐遗弃,赶去城外别庄,从此声名狼藉,后半生几乎再无翻身之可能,若是未曾婚配的女子,今生也再不可能嫁得什么非富即贵的好人家。
这是从云端跌入泥地,比要她直接去死还难受。
“不,表哥,您不可以这样对阿媛,您不可以。”
顾之媛泪水连连:“……姑姥,姑姥不会同意的……你们谁去帮阿媛叫姑姥过来,求求你们去帮阿媛叫姑姥过来……”
分明白日还是衣锦光鲜,人人尊敬的表小姐,连“一夜之间”都不需要,晚上直接就成了匍匐跪地被全府上下唾弃的罪人,众人不免心下唏嘘,也有人觉顾之媛太惨了。
“王爷凭什么不能这般对表小姐?”
沛雯这时候站出来,一字一句干脆利落地道:“表小姐自十岁开始,被王府收留,之后吃着王府,住着王府,从一个偏远之地的商户之女,摇身一变成为京都人人见了都得颔首低眉的名媛千金,从此花团锦簇,前途无量,表小姐得来的所有尊荣,都是王府给的,更是王爷给的。”
“而今你非但没有知恩图报,反倒无故陷害王妃,意在破坏王爷和王妃之间的感情,闹得全府上下不得安宁。事到临头,王妃不是没有给过表小姐机会,可表小姐全程矢口否认,非但没有半分悔过之意,还意在指摘王妃。”
“王爷感念老夫人垂怜于你,饶你不死,仅仅驱你出府,还让你住着王府名下的别庄,已算仁至义尽了。”
“是啊。”
“做错事不就该付出代价吗?若是轻易原谅了她,她今后指不定更加疯狂的暗中报复王妃呢?”
“不错,我曾经听人说啊,那些表面看起来温柔无害的,往往一旦狠心起来,比蛇蝎还毒呢。”
“就是就是,表小姐这不显明的例子嘛……”
“话说王妃待她很不错了,待咱们下人也向来亲和,她怎会这般糊涂啊。”
…
大口大口呼吸着,顾之媛感觉自己仿佛被逼到悬崖绝壁,只要有风轻轻一吹,她顷刻间便要万劫不复。
又或被一群蝼蚁鼠辈摁在地上扒了原本鲜亮的外衣,整个人游走在某种微妙的边缘。
瞧她有那么一丢丢“疯魔”的预兆,江莳年心里隐隐咯噔了一下。
果见,顾之媛忽地笑了。
是的,笑。
她突然抬眸,望着江莳年的方向,同样也是晏希驰的方向。
哈哈道:“可笑,表哥竟已被她迷惑至此......”
???
目光追随着夜色中被侍卫们拖行下去但嘴里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表小姐您要保重”的柳芙,顾之媛边哭边笑,笑得花枝乱颤,笑得满头珠翠噼啪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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