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昨天谢执都亲自送你回来了!”苏翘突然跳了起来,“你和他和好多久了!都不告诉我!”
季念本就有点头疼,这会儿被她喊得炸耳,顾不得去想怎么会是谢执送她回来的,闭着眼往后躲了一下:“我没和他和好,我和他之间谈不上好不好坏不坏。”
听罢,苏翘的表情变了几变,似是努力在压制。
季念嗓子发干,也不知她怎么这副表情,只想下去倒杯茶喝,可她还没来得及掀开被褥,苏翘把什么东西拍在被子上,贴近她:“你们要是没好,能立下这种东西?”
“什么东西……”季念被她越说越糊涂,拿起被子上那张皱了两道的纸。
墨香混着一股别样的味道飘散开,她垂下眸,映入眼帘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虽有些歪扭脱力,但很明显,这就是自己亲笔所写。
季念与筑文十一年三月二日立此字据,城外小宅一分为二,东侧厢房归季念所住……
“……西侧厢房分于谢执,”季念念到一半,一早的余醉在此刻散了个空,她猛然抬头,“什么意思?这宅子谁买下来了?怎么就我和谢执一分为二了?”
“姑奶奶,你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了啊!”苏翘抢过她手中的字据,摊开指向最后一行,“你再看看这个!”
季念蹙紧眉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短短两句接在最后一行:买下此宅的银两,季念都会出,而谢执只要做以下三件事――驱邪,辟鬼,镇宅。
“……”
季念是真的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写下这种东西,还“季念都会出”,她没有那么大方,这绝对不是她会说出的话,也完全不是她平日的语气。
可这纸上的字清清楚楚就是自己的笔迹,连她自己都没法否认,更遑论下方按着的两个荒唐无比的手印,无不提醒着她,这事儿就是发生了,而且谢执还同意了。
她翻手看着的拇指指腹,犹疑地翻回手,对着手印的轮廓把手指小心翼翼地按上去。
“别比划了,你比多少次都是那样。”苏翘瞥她一眼,冷不丁丢出一句。
昨夜谢执送季念回来的时候,苏翘一晚上没睡着。
当年谢执和季念的事情她不知细节,但来龙去脉还是了解的,这些年季念不说,她便也闭口不言,直到发生了嘉裕侯那档子事儿,她才装作玩笑般再度提起谢执。只是她太了解季念了,寥寥几句就能分辨出那两个人之间没可能了,直到她昨晚撺掇季念去和谢执抢宅子――
她说话常凭直觉,有的话没细想便出口了,后来再回想季念的种种反应,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误打误撞评论季念心里只有最初那座宅子之时,是戳中人那块软肉了。
谁想到等她察觉不对又找不到季念的时候,就见谢执亲自把人给送回来了。苏翘照顾她到半夜之后,索性也不走了,蹲在人床边上直蹲到天明,高兴归高兴,被瞒着的气愤归气愤,总之就是要问个清楚。
谁晓得,这回是真问清楚了,苏翘听完两个人如何在酒肆闹了场矛盾,高兴气愤全变成了一场乌龙。
“我……”苏翘坐在桌边还想说什么,视线突然由下往上,看着站起的人,“你去哪儿啊?”
季念指腹摩靡两下:“有点事。”
“今天可三月三日了!”苏翘提醒道。
每月四日都是觉春楼结账发工钱的日子,苏翘理不清,这些事向来都是季念负责。
“账目的进缴存该我前两日做完了,都可以合上,锁进酒楼的柜子里了,工人的工钱也都核算好了,明日一早我会去的。对了,春日将至,算着库存这两日把梅花酒下了吧。”季念将帷帽的垂纱放下,有条不紊地嘱咐道。
苏翘摇头晃脑地拍拍手,是打从心底里佩服。
若换做另一个人这段时日前前后后遇上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事,莫说是出什么疏漏,恐怕早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可季念不一样,她太能挨下旁人吃不起的苦头了,不管平日里有多忙,她总能一声不吭地把所有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很少会出什么差错。
苏翘又瞅了一眼,想起来:“所以你去哪儿啊!”
季念折好那张字据置于袖中,向外走去:“找谢执。”
***
苏翘说这些时日谢执住在荀府,季念没能在荀府找到谢执,却从荀绍景手上拿到了一张地契。
荀绍景见到她没有一点生疏的样子,就像是日日常相见般,季念想到谢执很久以前说明顺城没有荀绍景不认得的女子,倒是挺真的。
她拿到地契后也无意寒暄,直奔城外的宅子。
到那里的时候已是中午,谢执果真在里面,成二也在,两人就站在院子中央稍侧的地方,谢执给了成二一封信,交代了几句。
季念走进才发现,院子里还有别人,穿着道士衣装,还带着几个小道士。
见有人来,谢执侧头看了她一眼,回头对成二道:“你将这封信带给先生,让他不必担心,去吧。”
“是。”成二很有眼色,刚要走,可瞄了眼信封又犹豫着回过身,“公子……”
季念抬眸,视线顺着成二的手,落在信封“先生亲启”这四个字上。
谢执:“怎么?”
成二小声嘟囔:“您又不是写不来楷书……”
谢执上前把信封背面朝下,无声地笑了下:“皇上不是因为我写草书而封的谢府,亦不会因为我写了楷书而召我回去。”
季念移开视线,垂下眼亦悄然勾唇。
先皇和皇上极爱楷书,朝野上下便也重视帖学,练那秀丽匀整的字体,只有谢执这么多年都还是写得一手草书,并非那草书写得不好,而是好得太突出。谢执的字师承大家,方圆连转皆张弛有度,一笔一划皆流转自如,荀绍景曾说就连他的字都含着仙气,无形中透着形,疏离不可碰。
季念却觉得,融在他每个字里的不是仙气,是骨气。
谢执就是这种人,并非刻意要做与众不同的人,但也不会去迎合旁人的喜恶,所以纵然朝野上下都为了顺适圣意去写那工整规矩的字,他也不会为了别人去改变什么。
成二撇撇嘴,知道多说也没什么用,见季念在一边站了许久,只得闭嘴把信收好。
两人说完话,谢执转过身,微笑看着她。
昨晚季念和谢执分明是不欢而散,酒后不知发生了什么还变成了现在这个一宅两分的情况,她一路过来心里忐忑地设想了各种糟糕情况,但他这般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倒着实让季念一愣。
“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季念深吸一口气。
“如你所见,我回去寻东西时被季三小姐拉住,硬是塞给在下一叠银票,最后就变成这样了。”谢执走了两步,指了指她脚下。
两人面对面站着,季念低头,看见地上用白色粉末画出一道粗粗的长线,正隔在两人中间。
敷衍却也够了,毕竟这宅中的两间厢房离得着实远。
季念取出地契:“我不清楚昨日我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但这座宅子可以给你,我回城住。”
“城中?”谢执没接过,“如今城中最出名的便是三小姐和我,流言漫天,三小姐住在城中恐怕不堪其扰。”
季念也跟着微笑:“但谢公子不觉得,若有人知道我们一起住在城外同一座宅子中,恐怕以后不堪其扰的时候会更多吗?”
谢执神情淡淡的,看似并未受她话的影响,问道:“回城便无人扰了吗?何况三小姐回城打算住在季宅,还是苏宅?”
季念动动唇,未等她开口,谢执又道:“你不是那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
季念手指不自觉地捏紧地契,半晌才松开,道:“我可以去寻城内别的地方住。”
“苏家小姐昨晚告诉我,”谢执平静开口,“你看了许多地方都觉得不满意,只喜欢这座宅子。”
季念嘴角抽动,面上勉强维持着一个弧度:“但――”
成二一直没走,左看看右看看,适时打断季念:“三小姐无非是担心共住一宅,不合礼数,但宅子一隔你们互不干涉嘛,而且您别看字据上写的,公子不会白住,僦赁*的银子都凑好了。”
“这不是银子的问题……”季念有些头疼。
“成二懂的,但我家公子只在此处住四个月,这宅子买都买了,您这么送给公子可就浪费了。”
谢执睨了他一眼,成二见状,说完麻溜地跑了。
季念问面前人:“你只住四月?”
谢执笑了声,反问:“觉得很短,可以接受了?”
季念别开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她想问的是,那之后他会去哪儿,但季念抿抿唇,到底没问出口。
她躲闪的目光落在谢执眼里就好像是被说中了般,他依旧笑着,眸色却沉了些:“确实很短,四个月远比四年短多了。”
地契在手中被悄然揉皱,季念没答上话。
谢执说的每一句都没错,是,她不愿住在城中,更不可能回季宅,此处出了明顺城好一段路,真要说的话算得上乡野处,又因闹过鬼而无人光临,是最不受人扰的地方。
是,她就是从一开始就想要买下这里,最喜欢的宅子,极低的价钱,连地契都已经拿在手上了。
还有最烧心的,仿佛质问般――四个月那么短,你还要再拒我一次吗?
她说不出口,一个拒绝的字都说不出口。
没了对峙,没了僵持,只剩沉默的同意。
流云低低地压下,清清浅浅地衬着眼前人的温文尔雅,她听到他转身前哼笑了声:“对了,三小姐先前诸多顾虑,莫非是害怕我会越界?”
谢执与她都站在那根线后一尺,他们之间因为两人的站位而隔开一段距离。
可那明明是很小的一段,小到随意一步便可逾越。
她看着自己和那道线间的留空,终于抬起头望向他的眼底:“谢执,我怕的是自己会越界。”
第11章 克制
身后传来道士神神叨叨的念,季念进门时就看到他们了,不用细想,定是谢执请来驱鬼的人。
可从她说出那句话起,所有声音便在刹那远去了。
只是不知怎么,季念竟不觉得惊讶。从她重新遇见谢执起,她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有什么东西控制不住了,那时她就在想自己定会有在他面前失态的一日,而且一定不会只有一次。
躲过了昨夜对酌之时,躲不过今日对视之际。
谁都没能错开视线。
“三儿,拿两张符纸给为师。”突兀的声音划破朦胧。
随之打破的,还有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
小道士跌跌撞撞从季念的身后跑过,从身上布袋中抽出符纸时没收住手肘,那么一撞,她便不受力地向前倒去。
她扑进谢执的怀里,而他下意识抬起的手揽住了她的腰。
季念不知道谢执在想什么,可她撞入他怀里的那刻,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可以,她也想做个自私的人,永远不后退。
但那也只是瞬息之间的事,她站稳撤步:“越界的话都是玩笑话,那便说好四个月,我们――”
季念没能说完,下一刻,腰上的手突然用了力,她踉跄一步,被谢执强硬地摁回身前。
“三小姐或许不知,我曾想过无数次此般拥住你的场景。”掌心贴近,脚尖相抵。
他垂下头,温声在她耳边低语,“所以还请三小姐,千万不要跨过这条线。”
……
后来整个下午,季念都在东侧小厢房中。
很奇怪,上次她来时屋里还空荡荡的,现在竟是柜与床这等物件一应俱全,只要她将从侯府带出来的东西搬过来,随时都可以住下。
季念不知道这些是什么时候布置的,但她也不想出去问谢执。
耳朵还在发烫,鼻尖仿佛还留着他身上的柏木香气,她忽然想起今早接过那张字据时闻到的味道,墨汁混着的,原来是他身上的味道。
直到谢执送走那些道士,外头没了动静,季念在屋中又待了好一会儿,差不多快到晚膳时分,她才推开门向外走去。
院子里的白线一路画到正堂前,正堂是两人共用的地方,季念走过去看了眼,谢执不在里面。
她又去后院转了一圈,仍旧没看见谢执,倒是发现了这宅子的第二个缺点――没有吃食。
地方偏僻,不像城内出去走段路就能买到食材,出了宅子有块地,但那块地太久不打理,是块荒地……现在种也来不及。
倒是能绕到后面去到山上探探,但季念不得不承认,以她的身子骨,在山上爬个来回真的有点难为她了。
季念叹了口气,走回正厅。
宅中现在四处被贴了黄色的符文,正厅自是没能幸免,她多看了一眼,发现里头的桌上摆着一些东西,都是模样精致的糕点,其中还有庆夕大街她最爱吃那家铺子的桂花糕。
糕点被摆得齐齐整整的,看着很新鲜,她迟疑了一下这糕点是不是谢执留那儿的,但这个荒唐的想法很快被她否决,谢执与她把界限画得如此清,此情此景,她更觉得这个糕点是什么类似祭品的东西,大概是道士留下用来驱鬼的。
季念不敢乱动,生怕会扰了布置,驱鬼驱得不到位。
这会儿时辰已晚,回城不知赶不赶得上,季念想了想,索性又回到了自己屋里。
以前她常常不用晚膳,劳心劳神的事很多,起初是忙起来了顾不得吃东西,后来是根本没有心思吃,再后来身体实在撑不住,才硬逼着自己晚上吃一点。所以偶尔不用晚膳也没关系,她习惯了。
夜深,东厢房外,大抵是道士走前留了灯盏,直到她饿着肚子迷迷糊糊睡着前都亮着光,倒不觉得害怕。
翌日,为了赶回觉春楼,季念起了个大早。
走之前她特意看了眼正厅,桂花糕还在桌上,一块都不少。
看来果然是驱鬼的布置。
宅子中有一股浓浓的安神香的味道,她看向北侧的屋子,隐隐有灯光。唯恐去迟了苏翘处理不过来,季念没有多停留,环视一圈宅子后,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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