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护士:“……”
门内,梁束还如雕塑一般站在那没动,眼睛还盯着王希慷刚刚站着的位置。只不过现在眼眸垂着。好像不敢看她。
好像之前一直是他住院她去探望,这还第一次颠倒过来。安涴摸摸后脑,嘶一声,忘记那刚刚碰伤了,下意识闭眼。再睁开一愣,抬头。
短短一秒钟,他已到面前,岔开手指轻轻扶住她的头,拨开浓密的发丝仔细看了会。
安涴坐在床边,一仰头,脸上红肿的划痕被光线晃过触目心惊。梁束瞳孔骤缩,喉结慌乱滚动着,又往下看。
医院病房冷气开得足,她穿着宽大的蓝色条纹病患服,什么都看不出来。梁束蹲下,很轻地捋开她的衣袖,裤子。
果不其然身上有划痕,也有青紫。
他余光瞥见放在墙角的拐杖,扫过她白嫩的两只脚丫,又返回去看腿。
“脚怎么了?”
这是他进来之后跟她说得第一句话。
“崴了一下,没什么事。”
安涴看着他愈发低沉的面色,视线扫过墙角的拐杖,嗓音渐轻,“王哥非得借来。”
“嗯。”
他索性坐在地上,仰头定定地看着她,“还有哪受伤吗?哪里难受?”
安涴摇头:“我觉得还挺好,今天就能出院其实。”
突然安静,两个人都未言语。
梁束就这样看着她,眸色深浓翻涌。安涴攥紧衣袖,心有不安。
“怎么突然接这么多广告?”
梁束仿佛不经意问道,“听王希慷说,你今天拍了一天,这是最后一个。”
“你当自己是机器人吗?”
这样连轴转。
机敏如梁束,他已经觉得不对劲。他当初故意露出破绽被她发现是为了让她心软,不是为了让她卖命!此时此刻自责愧疚像利刃一样毫不留情地凌迟着他。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他嗓音嘶哑。
“你不是也有事情瞒着我吗梁束?”
“如果你来这只是为了兴师问罪,我觉得你可以走了。”
受惊时的不安,整日的疲惫,还有身上隐隐的伤痛让她觉得累。她不想跟他吵架,他们才和好多长时间,怎么又这样了呢。
像时光流转到三年前。
安涴顿住,突然看他,“梁束,我们冷静一下……”
一副又要说临别赠言的欲言又止。
“冷静?”
梁束心中那团火焰嘭地爆发,“我哪里不冷静?”
“你想我怎么冷静?”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炸弹,在梁束的仓皇不安下,无法被浮于表面的友好幸福遮掩,终于爆炸。她的神情语气和说的话,都宛若三年前。
三年前他去拽她的手,她挣开时怎么说的来着。
我们都冷静冷静,那时她说的话和今天如出一辙。
“闭嘴!”
梁束猛地退后一步,“安涴你闭嘴,你别说话。”
他觉得自己料事如神,没有草率跟她复合,倒不用再一次听到分手之类的刺耳话语。梁束自嘲笑笑,又想,连男女朋友的身份都没有,人家可是想走就走。
可当年就算他是她男朋友,她离开时也没见得犹豫半分啊。
饶是知道当初有容钦从中作梗,可她离开时的背影还是给他留下了深重的伤疤。他就像站在脆弱的冰面上,走到湖中央时,薄薄的冰面开裂,他垂眸望去,再抬脚可能就尸沉冰窟。
他挖空心思他们才走到如今这步,梁束不敢。
什么都不敢。
他凤眸赤红,狠叨叨凝她一眼恨不得剜下她一块肉,豁然转身往卫生间走去,长臂一勾,木门咣当一声闷响。气势震天,却像一只被雨淋湿的纸老虎一样,浑身湿淋淋的,可怜兮兮地躲了起来。
安涴呆呆地看着那。
半晌,垂眼抿了抿嘴唇。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片刻后反应过来。
她真的只是想让他冷静一下,进门这么久他胸口还在剧烈起伏,额头上都是汗,喘着粗.气。
她没那个意思,真没有。
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酸。
不知过了多久,她撑起床边的拐杖,尽量不发出声音往那边走。
梁束双手撑在腿上,面无表情地看向地面。看似认真,实则没有聚焦。
他多丢脸呢,甩脸想走都不敢出这病房,只能狼狈钻进狭小的卫生间里,无声舔干重新裂开的伤口,孤独地跟恐惧斗争。然后一会儿再装作若无其事地出去拥抱她。
他怕吵架,她又像三年前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他。
他可真没出息,梁束自我唾弃着。
咚咚。
有人敲门,梁束眼睫颤动。
吱呀,门从外被拉开,光芒倾泄,他依旧没动。
安涴开门后第一眼就看到身型高大的梁束坐在马桶盖上,并不看她。看她进来还故意扭过头,满身倔强委屈。
无声跟她对抗,就算把自己憋卫生间里,也不跟她说话的架势!
“非得跟我吵架吗?”
安涴安静看他,“我都受伤了。”
强装镇定,本来满身燥火的梁束一听这话瞬间爆炸,“我跟你吵架?我哪敢跟你吵架!安涴你有没有心?!”
他刚说了两句,她就要放弃了!!
又要放弃他!
说着他双眼又红了,猛地侧头看她,撑在膝盖上自然垂下的双手不停颤抖,明显是气大了。
可他在看到安涴悬空的右腿,撑在一旁的拐杖,恼怒用力地抓了把后脑茂密的头发。唰地起身箍住她的腰,将她抱起转身放到马桶盖上。
“地方让给你,我出去行了吧祖宗。”
一眼不肯再看她,转身就要走。
下一秒衣角被人拽住,明明很轻,他却动不了,迈不开腿。梁束颓丧地低下头,没有回身哑声说,“让我缓缓行吗?别跟我吵了。”
像终于认输的败者,可怜巴巴无可奈何的终于竖起了白旗。
回手握住她的手指,轻轻握了一下,然后微微用力要将它挪开。
“不行。”
安涴温声开口,“你不能走。”
梁束没动,脊背更加僵硬。
安涴继续说,“走了你会藏起来偷偷哭。”
梁束嘟囔顶嘴:“………我才不会。”
满腔怒火诡异地灭了大半。他唾弃自己没出息,可在听到她下句话时彻底举手投降。
“那样我找不到你,也没有办法哄你。”
静默。
梁束认命般回身,蹲到她面前,抬眸满眼无奈地看她,“小祖宗,你到底想干嘛?”
她拽着他衣角的手没有放开,随着他蹲下,他的衬衫一角被拽开露出腰腹。梁束覆上她的手,示意她松开,安涴不动。他就没再管,就这样别扭地握着她的手。
“我刚刚最后一句话没别的意思,真的只是冷静一下。”
她抬头抚过他坚硬的鬓发,温柔地揉了揉他硬阔的耳朵。老人都说耳朵硬主意正。
她想了想,继续说,“刚刚只是想让你去给我买点橙子。”
梁束紧张躬起的背终于放松。
他低头将脸颊贴上她手背,“我以为你又不要我了。”
“三年前就是这样,刚才瞬间我以为噩梦重现了,吓死我了。”
安涴拍拍他后背。
她是发现了,他们两个的相处方式好像有点问题。彼此伪装,都报喜不报忧,装作无所不能,所以当初她只看到他光鲜亮丽,他也恨她的风淡云清。
并肩携手能走长远的伴侣好像不能这样。
静默。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失殆尽。
她推他肩膀,双臂绕过他脖颈,“你抱我出去。”
梁束闻言起身,拧眉看了一会儿,怕碰到她伤口,最终选择接触面积最小的抱法。让她坐在他的左手手臂上。
右手拿着拐杖。
出去后,小心将她放到床上。
刚要开口,就被安涴抬手止住,“你去楼下帮我买点橙子。”
梁束顿住,俊脸绷紧。
“我想好好跟你谈谈,你去时正好我想想一会儿怎么说。”
安涴开诚布公,“而且嗓子干了,想吃点酸酸甜甜的。”
梁束又仔细端详她的神情,半晌后低声问,“不跑?”
安涴笑着摇头,“不跑。”
“我这个腿脚,能跑哪去。”
百般犹豫,梁束最后看眼守在门口的王希慷,才不情不愿地说句好吧。
“我一会儿就回来。”
目送梁束离开,她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除了跟梁束谈谈,还有一点,她觉得今天的事故特别诡异。
想了想,她拿出手机想给赵阔发条信息,一摸没摸到,才想起来自己手机被摔坏了。
梁束很快回来,满满一塑料袋饱满的大橙子。
他回来先到床边顺手摸把她头发,又去卫生间洗手洗把脸,然后才回来坐到她床边拿出一颗橙子准备开始扒。
安涴看他手中的橙子,果然是果冻橙。
又看他自如娴熟的动作,视线往上,落在他下颚欲滴的水珠上。
扯张纸巾给他擦干,碰触瞬间,把橙子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如常。
梁束浑身还是有点紧绷,扒好橙子递给她,见她将橙瓣含入口中,梁束喉结滚动。安涴瞥他一眼,拿起一瓣塞到他嘴里。
梁束被塞的一脸懵,嚼了两下后才闷声说,“我不是馋这个……”
安涴立刻红着脸打断他,“好了不要继续说了。”
梁束痴迷地盯着她脸颊上的红霞彩带,心突然定了,她心里也有他。
于是强令自己轻松下来,“刚刚说要跟我谈,要谈什么?”
“我想你告诉我,你跟容钦斗到什么地步了。”
梁束霎时僵住,“……!”
他没想到安涴会直接问出来,她之前不是这种凶狠直入的风格啊。
“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
安涴不解看他一眼,“我不能问吗?”
沉默片刻,梁束涩然道:“不是。”
他以为她会装不知道。
以前他俩在一起时,他们进了娱乐圈后不在一个公司之后,她就不怎么会问他工作上的事。如果他不说,她肯定不会主动问的。
所以之前梁束才会小心翼翼假装打电话被她听到,一是想让她心软,二也是试探她如今会怎么做。
他刚冷静的心潮又重新浮动起来。
不过跟刚刚不一样,此刻是雀跃的。他第一次感觉,好像不是他一个人在努力。
那股情潮从胸膛直冲而上,从他眼角溢出,烫得他好看的双眸又亮又水润,整个人连带灵魂都亮起来。
他怕安涴担心,简单把事情跟她说了一下。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想解约,但容钦不肯轻易放过他。他想少损失,容钦想使劲把他扒层皮,最好血肉模糊才好。
“这些都是律师在弄,之前容钦要谈,被我拒绝了。”
梁束飞快看她一眼,离她很近低声说,“我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多少钱都不行。”
他还记着容钦删最后一条留言的仇,也许他不删,他们就不会分开。还有他们之前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冷落安涴,他想跟她好好在一起,肯定不会再跟他们有什么牵扯。
安涴听完没说什么。
本来想问赔偿金的事,可医院人多口杂,最终没问。想等明后天回家就他俩自己时再谈。
梁束:“我还留了后手,你别担心。虽然现在看起来是弱势,但最后不会出事的。”
安涴:“?”
梁束手上都是橙子汁水,用手背碰碰她,“回去告诉你。”
于是安涴知道这也是不方便说的,点点头,索性将这个话题翻篇。
被他喂了一口橙子后,安涴满足又后怕地感叹,“还好今天早上去看了眼妈妈,要不然非得露馅。”
她还挺庆幸?
梁束没好气瞥她一眼,将剥好的果冻橙分成瓣塞进她嘴里,“你这么有主意还怕露馅?等你睡着我就去疗养院告诉安姨,到时你哭都没地方哭。”
梁束说罢不再看她,低头继续扒下一瓣上的白色丝络。
手上一边动,嘴上嘟囔不停,声音太小,安涴没听清。
可刚刚那句安涴听清了啊,她凝眉,用脚尖踢了下梁束膝盖。
梁束没抬头:“等会,马上了,怎么吃的这么快,老子要供不上了。”
安涴又踢他一下,梁束抬头朝她安抚一笑,“别着急啊,怎么跟小孩似的。”
“梁束”
安涴突然喊他大名。
梁束立时坐直,“怎么了?”
安涴:“你怎么知道我妈妈住在疗养院?”
梁束短暂慌乱一瞬:“你跟我说过。”
听到这句话,安涴若有所思看他一眼,又收回目光。
“好了,不吃了。我去洗漱,一会儿睡觉了。”
王希慷定的这间病房是单人房,虽然地方宽敞明亮,可病床就一张,墙边到时有一张三人座的黑色皮质沙发,但梁束太高,也躺不下。
安涴先去洗漱,听着里面淅沥是水声,梁束给魏玮打了一通电话。
上来就请假一周,魏玮大惊,“你离组这么久干啥?”
“照顾家属。”梁束理直气壮。
“………”,魏玮一言难尽,突然想起安涴出了意外没说什么,只是打趣梁束,“你家属知道你是她家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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