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玄嘴角扯了扯,哑然失笑。
之后屋内是彻底归于安静,只是这日夜里,裴青玄真的做了个梦。
在梦里阿妩温声细语,千娇百媚,伸着小巧的雪足在他腹间摩挲,朱唇微张,娇滴滴喊着他:“玄哥哥。”
他一时脑子空白,她像是有些不满,足尖轻轻踢了下他,嗔怪道:“还愣着作甚?”
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而后一手握住那纤细脚踝,俯身而上。
残雪照篱落,空山无俗喧。
窗外响起第一声鸡鸣声,榻边男人也从温香软玉间陡然醒来。
再看窗外透进来的淡淡晨光,才知一切不过一场绮梦。
两个时辰后,李妩从温暖被窝里起来,父子俩一个早早赶回长安,一个已然去书房读书――只有她乐得自在,能窝在暖屋中睡个懒觉。
素筝伺候她梳妆时,顺道压低声音与她说了件怪事:“陛下天不亮就抱着榻边那床被子,在院外寻了个雪堆烧掉了。”
“烧了?”李妩一怔,再看榻边果然少了那床簇新的韶粉色锦被,那床被子可是上好的天蚕丝!
“好端端烧什么被子?”
“这奴婢也不知。”皇帝行事,哪轮到她个小小婢子询问。
难道是在记恨她昨日夜里不允他上床睡觉的事?李妩柳眉紧拧,真是莫名其妙!
待到两日后裴青玄再来,虽然他带了两床差不多的新被子过来,但李妩还是忍不住质问:“那被子招你惹你了,作甚烧了?”
裴青玄道:“脏了。”
“脏了叫人拿去浣洗便是。”李妩微微扬起脸,语气透着不虞:“我知你是皇帝,富有四海,可我小门小户,家底薄,可禁不住这般浪费。”
裴青玄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薄唇微启:“那日不是你叫朕去做梦?”
李妩愣怔,满头雾水。
待忆起那日夜里的对话,再看眼前男人一脸无辜的表情,李妩似是明白什么,一张雪白面孔也逐渐涨得绯红:“裴青玄,你!”
“嗯?”
“无耻!”
当日夜里,李妩一句话都没与这无耻之徒说。
裴青玄自知理亏,只一个劲儿给裴琏夹菜,叫孩子多吃些。
这般又过了些时日,裴青玄下雪天气也是雷打不动地赶来静园。
月中后,一个风雪稍停,暖阳和煦的日子,崔氏和嘉宁带着她们各自的孩子,坐车来静园探望李太傅及李妩母子。
裴琏见到小表兄小表姐们,迫不及待与他们分享冰嬉的快乐,还带着他们一起去玩。
崔氏和嘉宁还有些担心,怕孩子摔到、磕到、冻到,但见孩子们身后乌泱泱跟着十来个护院婆子,热水糕饼、袄子、汤婆子那些也都备着,这才稍微放心。
“小孩子有玩的,就不觉得冷了。”
主院内,李妩端着茶壶给两位嫂子沏茶,笑意盈盈:“由他们去玩吧,琏儿这段日子天天往那冰湖跑,滑冰、钓鱼、冰球,花样百出。现下寿哥儿、安姐儿和绒绒来了,他们还能一起堆雪人、打雪仗,有的疯了。”
“说来也是奇了,你们自十月搬来,也就二个月不到,可我方才见到小殿下,整个人开朗了许多。”崔氏接过茶盏笑道。
“对,我也觉着了。”一旁的嘉宁也赞同地点头:“从前那孩子瞧着跟个小大人似的,懂事是懂事,人却有些沉默寡言不大合群,现在却是有个孩子模样了,脸上的笑也多了不少,可见孩子还是得养在自己身边。”
李妩眉眼微弯:“嗯,搬过来后他的确活泼了。”
“莫说小殿下,我瞧着你气色也愈发红润。”崔氏浅浅呷了一口清茶,挑眉打量了李妩一番:“脸好似也圆了些。”
“有么。”李妩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脸颊,好似的确养出些肉来:“外头天寒地冻,成日就窝在屋里吃了睡睡了吃,可不就胖了。”
“胖些好,从前你太瘦了。”崔氏说着,不免想起李妩在永乐宫时那副郁郁寡欢、了无生气的模样,与面前这清眸流盼、雪腮含笑的娇婉妇人完全判若两人。
嘉宁喝了半杯热茶,又捻了块刚出炉热乎冒气的羊肉酥饼咔嚓咔嚓吃着,待到一块饼吃完,见崔氏和李妩聊得差不多,便见缝插针,好奇问了句:“阿妩,我听说陛下他天天都往你这跑,你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和好了?”
李妩刚拿到手的酥饼险些没掉下去,抬眼对上嘉宁满是好奇的眸,双颊不禁发热,悻悻道:“也没有天天来……”
“那就是经常来咯?”就如嗅到瓜的猹,嘉宁眼睛都亮了,追问着:“你们俩住一起了?”
这话问的太直白,就连崔氏都险些被茶水呛到,嗔她一眼:“嘉宁。”
嘉宁笑嘻嘻:“哎呀,反正没外人。”
这么一说,崔氏也难掩好奇,和嘉宁一齐看向对座的李妩。
“也不算住一起。”李妩红唇轻抿:“客房没地龙,他睡这间屋。但我和琏儿睡床,他……”
顿了顿,她伸手指了指崔氏和嘉宁:“他平素就睡这张榻。”
崔氏和嘉宁:“……?!”
下一刻,俩人“咻”得一下从榻上窜起,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
天爷呐,这算哪门子事!
第88章
之后崔氏和嘉宁再不肯坐那张榻上,好似洪水猛兽避之不及。李妩只好让素筝另搬了两张月牙凳,俩人才重新落座。
“阿妩你也真是胆大。”崔氏拍着胸口悻悻道:“天底下怕是只有你敢将皇帝赶下床。”
“没想到皇帝堂兄那等威风人物,跺一下脚朝堂都要抖三抖,在这静园被阿妩拿捏得死死的。”嘉宁啧啧称奇,看向李妩的目光满是崇拜:“这算不算御夫有术?”
李妩被她们这样一说,也怪不自在,端起茶杯假装喝水,避而不谈这茬。
可她越想躲,嘉宁越是好奇:“阿妩,那你到底怎么想的啊?虽说没同榻而眠,但你允他进屋,也算和好了吧?”
捧着茶杯的手一顿,李妩蹙眉,本想说是那人厚颜无耻死乞白赖,话到嘴边,又有几分心虚。
沉眸思忖一阵,她将茶盏搁置案几,一双明眸神色复杂又透着几分迷惘:“其实,我心里也有些糊涂……对那人,恨也恨不起,说爱也不算爱。近些日来,倒觉得像是那种搭伙过日子的夫妻,白日大家各忙各的,隔一两日他夜里过来,舍他一口饭一张榻,互不干涉。”
最近的相处,的确叫她对他不再像从前那般的排斥。甚至有时看到琏儿欢喜的笑脸,她隐约觉得这样处下去或许也行――反正起早贪黑、来回奔波的是他,她在静园的日子并无太大影响。
听得这话,崔氏和嘉宁对视一眼,心下叹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不过感情的事她们也不好插手,何况此事还牵扯到皇帝,遂又将话题转到孩子们身上。
傍晚时分,裴琏才带着小表兄小表姐们回来,明明他是几个孩子里年纪最小的,却成了孩子王,寿哥儿安姐儿都围着他转,一口一个“阿琏弟弟说了”、“阿琏弟弟带着我们玩了”之类的。
李妩本想留她们在静园住上一晚,明日再回长安。但崔氏和嘉宁担心皇帝过来,谢过李妩好意,趁着天还没暗,便带着孩子们回去了。
带她们走后,李妩独自坐在房里想了许久。
嫂子们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她不是没看到。先前人在局中,不觉有何不妥。现下细想,这般不明不白地裴青玄相处,还是不妥。
是以等裴青玄再来静园,她神色严肃地将他叫到偏屋,屏退左右下人,一本正经看向他:“日后你别再来了。”
裴青玄浓眉蹙起,刚想开口,李妩截过他话,语气冷硬:“你我本就缘浅,当年我另嫁他人时,就不该再有任何牵扯,是你非得逆天而行,强求姻缘,致使你我蹉跎这些年,彼此都未落到好处,还带累了孩子……”
说到这,她羽睫轻垂了垂:“既已吃过那番苦,当以之为鉴,彼此放过,重新朝前看才是。等开春后我去了江南,你也正儿八经办个选秀,成个家吧。”
“选秀?成家?”
裴青玄黑眸眯起,忽然上前一大步,语调也沉了几分:“朕如何想的,阿妩还不清楚?”
男人挺拔身躯如山,陡然接近的凛冽气势叫李妩心下一慌,脚步也往后退去:“我清楚,可你也该知道,我们早已回不到过去,你又何苦在我身上白费功夫……”
脚后跟抵到柱子时,她偏头一看,才发现已退无可退,身前的男人仍在不容拒绝地靠近,待身躯即将贴上之际,才停下脚步,长臂撑着柱子,这姿势好似将她圈在怀里,很是亲密。
“过去五年的教训已叫朕知道,我们回不到过去。”
裴青玄低着头,狭眸深深望着她:“是以朕也不再奢望能与你回到两无猜嫌的时候。朕如今所求,只是想多看你一眼,与你多说说话,哪怕什么也不做,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就行,难道连这点请求都不行?”
李妩怔怔抬眼,对上他那双形状好看的凤眸,那漆黑眼底压抑着的情绪,犹如一池浮光跃金的水波,潋滟地倒影着她的模样,又透着一丝热忱而卑微的祈求。
这祈求出现在高高在上的帝王身上,既割裂,又无端叫人心头颤动,李妩喉头发哽,不知该说什么好。
裴青玄垂下眼,目光从她闪烁的眸光游移到翕动的嫣色唇瓣,呼吸微紧。
彼此沉默间,他忽而低下头,朝那抹樱红靠近。
犹如飞蛾扑火,明知那是万劫不复的j望深渊,却依旧无法遏制地沉沦。
炽热鼻息拂过颊边肌肤,李妩的大脑微僵,直到那抹带着几分冰雪凌冽气息的薄唇牢牢覆上唇瓣,银瓶乍破,晨钟骤响,混沌的脑子也激灵一下――在男人的唇舌深入时,她忙抬手推开他,一张莹白脸颊绯红蔓延。
“阿妩。”裴青玄喊她。
李妩咬着唇,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跑出侧间。
寝屋内,裴琏刚洗漱完毕,正准备爬上床给阿娘暖被窝。才爬上一条腿,就听身后一阵疾步声,扭头看去,便见自家阿娘急急匆匆走过来,表情也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阿娘,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李妩自己脱鞋上了床,又从金钩取下幔帐。
眼见她要将帐子放下,裴琏急了:“阿娘,我还没上床呢!”
李妩现在脑子糟乱得很,只想一个人静静,不想看到裴青玄,连带着不想看着这个和裴青玄长得相似的小家伙。
两手抓着帐子,她深吸气,以尽量平和语气对裴琏道:“阿娘想一个人待一会儿,琏儿乖,今夜和你父皇睡一晚吧。”
说完,也不看小家伙惊愕模样,“啪”得将幔帐扯上。
幔帐外,裴琏站在原地愣了好一阵,待到又一阵脚步声响起。
看到父皇也表情古怪地走进来,裴琏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定是父皇这个坏家伙又惹阿娘生气了!
“阿妩……”裴青玄大步走向床边。
不等他靠近,就见裴琏张开双手,挡在床帐面前:“父皇别过来!”
裴青玄脚步顿住,蹙眉看着一向乖巧的儿子:“琏儿?”
裴琏对裴青玄既有儿子对父亲的爱意,又有对君父的敬畏,是以当裴青玄压低眉眼看来时,小家伙一颗心也不禁颤了颤,但想到他要保护阿娘,还是咽下口水,抬起小脸回望他:“阿娘说想要一个人待着,父皇你别打扰她。”
见那遮得严严实实的床帷,再看面前鼓着白白嫩嫩包子脸的小家伙,裴青玄默了半晌,沉声开口:“好,那父皇就不打扰她。”
话音稍停,又朝那床帷里道:“阿妩,方才朕是一时情难自禁,朕…对不住。”
帷帐内静悄悄的,毫无反应。
裴青玄薄唇抿了抿,深邃眉眼略显黯淡:“那你歇着,朕先回去了。”
“父皇回哪里去?”裴琏诧异,一把扯住裴青玄的袖子,清澈黑眸睁得大大的:“外面天都黑透了,还刮着那样大的风,路上要是被熊瞎子吃掉了怎么办?而且阿娘叫我今夜跟你一起睡呢!难道你要把我也带回长安吗?”
他才不要,外面那么冷,鼻子都要冻掉了。
“她叫你跟朕一起睡?”裴青玄眸光亮起,有种柳暗花明之感,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生怕过于得意叫帐子里的人不虞,万一改主意将他扫地出门可就得不偿失。
“既如此,那就让你阿娘休息。”他一把捂住了裴琏的嘴,声音压低,又刚好叫里头的人也听见些:“走吧,铺床去,今夜你与父皇睡榻。”
裴琏被裴青玄不由分说地拎到榻旁,待夜里熄了灯,小家伙睡在硬邦邦的榻上,只觉哪哪都不舒服。
父皇虽然暖和,可他还是更想和阿娘睡。阿娘身上香喷喷软绵绵的,不像父皇,哄他睡觉的巴掌好似要把他的背拍断般。
两厢对比太过明显,裴琏心里的委屈如连绵潮水一发不可收拾,也生出一股勇气来,攥着小拳头锤了一下身旁父皇的胳膊:“都怪你。”
小孩子那点力气就像挠痒痒,可裴青玄本来正回味着晚间那抹亲吻的美妙,冷不丁被锤了这么一下,浓眉也拧起:“怎么了?”
“明明是父皇惹了阿娘不高兴,还带着我一起被赶下床!父皇从前不是教我,大丈夫在世,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你自己睡榻就行了呀。”裴琏委屈巴巴,埋怨嗓音里带着小哭腔。
裴青玄面色讪讪,拍着孩子的背好声好气哄了两句,又教会他一个新的道理:“有句话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父皇从前待你可算不错?以后是不是还要把江山皇位都传给你?而且和父皇睡多暖和……”
裴琏幽怨碎碎念:“可我想和阿娘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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