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是一把漂亮而尖锐的刀,刀刀致命。
她看着少年眼尾生出奇异的银纹,一直蔓延到眉心,随着心法的逐渐扎根,那银色的纹路也愈发清晰,犹如浮动在肌肤之上的鳞片。
说不出的熟悉。
好像在哪见过。
师昭一瞬不瞬地盯着少年瞧,正在打坐的少年缓缓睁眼,看她望着自己,眉梢骤然掠起,“看呆了?是不是突然觉得小爷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师昭撅撅嘴,“我就是想知道,你现在的修为如何了,听说这心法很厉害。”
顾让:“来打一架?”
“好啊。”
师昭拿出宵练剑,随着顾让来到庭院里,右手握着剑柄摆好起手式,正以为是一场恶战,谁知道这少年轻飘飘挥出一招,便犹如泰山压顶,轰得她浑身剧痛。
“啊!”
师昭整个人往后飞去。
顾让一惊,身子一颤,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威力,直接飞掠过去接住她,“师昭!你怎么样?!”
少女蜷缩在他怀里,痛得小脸煞白,额角溢着冷汗。
怎么会这样……
顾让浑身冰冷,眸色黑得可怕,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怒吼着让下人去召来医修,可少女却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冲他摇头。
“别找人。”她嗓音脆弱得仿佛一扯就断,喘息道:“你爹本就不喜欢我,这样他就更生气了。”
——要是找人查探她的灵府,察觉出咒印已消怎么办。
少女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是真的痛。
看顾让这反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会伤到她。这顾氏一族的术法与天道相近,而天道又与巫羲相克,八成是因为她和巫羲双修过……所以直接对她致命。
顾让唇瓣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少女又强撑着一笑,微微闭上眼睛,“没事,我睡一觉就好了……”
嗓音越来越小,渐渐没了声息。
顾让攥着她的手,坐在床边望着她,又茫然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只知修为大增,却不知为何对她造成这样的伤害,这一出意外让他痛苦内疚,守着师昭几天几夜没合眼。
可师昭醒来时,少年却不在身边。
她的房间还夸张地加了七八重结界,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一般。
被留下来照顾师昭的女族人告诉了她原因。
——灵墟宗白珩君来了。
--
巫羲踏入顾氏一族的那一刻,他就抬手去捕捉少女的气息。
很淡。
但的确有。
能亲自来找师昭,还是破妄提醒了他。
那时,殷离正伏跪在魔宫,破妄便在他身边。
殷离说:“是属下行事太过,没……没想到师昭居然会耍那些小脾气,属下愿将功折罪,替神尊找到师昭。”
“耍小脾气?”
那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少女的青年微微回身。
金瞳含着困惑。
一边的破妄:嗡嗡嗡嗡!!!!!
这魔是个傻逼吧,破妄很绝望,完了,它主人一直以为师昭是被劫持了,现在知道师昭是在耍脾气,岂不是会更生气。
殷离伏跪着,额头触碰着冰冷的地砖,“是属下当时说,神尊要解开封印对付天道,不可能事事以她为先,她阻挠属下杀慕白泽,属下不听,她便生了反抗之心,甚至引来了文慈与属下交手。”
“属下差点被文慈所杀,一气之下逼她杀了慕白泽便撇下她离开……属下保证绝不敢伤师昭分毫!属下没想到,只是说话重了些,逼她杀了一个正道而已,她居然会躲着您这么多日不出来,早知如此,属下定然不会说那些话惹她生气……”
“师昭到底是向着您的,还是更向着她的宗门长老,属下觉得神尊还需明察……”
这一番话,破妄剑听得非常佩服。
这魔皇两面三刀的功夫可以啊,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怪不得那个师昭都有点斗不过他。
破妄虽然不那么喜欢师昭,但是它此刻是偏向师昭的。
魔剑剑灵依附神力而生,与魔神几乎神魂契合、心意相通。
它能感觉到自己的主人……此刻心情起伏十分剧烈。
虽然面上看不出来。
表面上,它这位主人,永远是冷漠孤僻、令人望而生畏的模样。
这副皮囊真是最大的误解。
青年缓缓走下台阶,走到殷离面前,嗓音喜怒不定,“逼她杀了一个正道?”
殷离并不认为魔神会因为杀正道而生气,只诚惶诚恐道:“那慕白泽本就该死,属下让她动手,想的只是让她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真把自己当成正道弟子了……”
他眼珠子一转,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失策,不该说师昭被他气走,当即又补充道:“师昭杀得很干脆,她甚至当着那个叫清言的弟子的面……捅了文慈一剑,属下没有逼她杀文慈!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属下可以发誓!属下也正是看她杀了文慈,以为她要与灵墟宗决裂,才让她杀慕白泽……”
破妄:…………
破妄感觉主人的心情起伏得更加剧烈。
落落落起起起起起落。
一会低落得感觉要厌世绝望了,一会又愤怒得好像要杀人,一会又迷茫得平静了好一会。
在它觉得主人快要精神分裂之时,它看到自己主人说:“她不会与灵墟宗决裂。”
“她为了灵墟宗瞒过本尊。”
“……”
四周很安静。
破妄摇晃的剑身一滞,默默道:……原来您都知道啊。
殷离因为这句话又惊又后怕,完全摸不准魔神此话的含义,悄悄抬头,却看到魔神冷峻的侧影、和泛着鎏金墨黑衣袍。
瞒过。
难道魔神也早就怀疑师昭的忠诚?
殷离真的猜不透魔神的心思,想说什么,却见魔神广袖一拂,自己便被一股风裹挟着,被驱赶出了魔宫之外。
魔宫之内。
巫羲久久伫立。
“为什么她与灵墟宗决裂?”青年看向自己的魔剑。
破妄:嗡嗡嗡。
——或许是很爱您。
“不对。”巫羲头痛地扶额,眼尾倾泄出几分杀意与戾色,冷冷道:“她一直爱本尊,但还是想要灵墟宗。”
她的野心,他看得透彻。
初见,她就蠢蠢欲动,野心勃勃。
“本尊想杀了她。”
破妄:又来了又来了。
一遇到无法掌控,或是令他困惑的事物,它这主人就想杀掉。
破妄被巫羲握在了掌心,它感觉到神力涌入剑身,主人好不容易平复一年的戾气又强烈了不少。
破妄:“嗡。”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巫羲停住,垂下眼睛,毫无血色的脸上透着冰冷漠视:“说。”
破妄:“嗡嗡。”
——她以前爱你,却想要灵墟宗。
破妄:“嗡,嗡嗡嗡。”
——那么现在会不会……
——她更爱你了,所以,连灵墟宗都不想要了。
第94章
巫羲静静伫立,洁白的衣袍随风而动,落下满身寒意。
她更爱他。
他不知道破妄说的对不对。
魔剑破妄,由他的神魂滋养而生,与他心意相通,但性子直白简单,可谓是魔神的另一面。
或许它能看到他所想不通之事。
又或许,它能看穿他内心更想要的是什么。
破妄感知到这三界还存在着一处隐秘地点,令魔神想起顾氏一族的存在,按照原计划,他也的确是要来此处破解镇魂石的秘密,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会因为师昭而来。
罢了。
那就一次性解决所有事。
巫羲还保持着白珩君的样貌,身后跟随着灵墟宗的两位长老,皆等着顾氏族人亲自出来迎接。
须臾,家主顾溯带着顾氏一族的几位护法亲自穿过结界,来到青年跟前,拱手道:“在下顾氏家主顾溯,见过白珩君。”
这顾氏族人,皆身着白袍,戴着银色面具。
家主所戴的面具有着镂刻的淡金暗纹,而几位护法的面具,上面也有极淡的咒纹,似乎出自某种上古符纹。
巫羲微微眯眼。
顾溯没有得到回应,不由得抬眼,对上对方墨黑清冷的双瞳,不知为何,他竟然感觉到一丝奇异的压迫感,这种感觉仿佛烙刻于魂魄深处,令他微微一凛。
巫羲淡淡笑道:“原来是顾家主,久闻不如一见。”
“听闻白珩君此番携镇魂石而来,是来探寻其中的天道大阵,在下已准备就绪。”
顾溯微微侧身,抬手道:“请。”
一行人慢慢走了进去。
顾氏一族精通上古秘法,名扬八荒,魔神在最初现世之时,是不曾知晓这样的上古遗族的,所谓的上古遗族,看似神秘,所用秘法也不及这个真正神的万分之一,即便听手下的魔十分忌惮地提及,也从不放在眼里。
只是今日一来。
巫羲感觉到一股天然的熟悉与排斥。
这气息……
他的目光冷冷掠向四周,脚步不停,直到走到顾氏一族的禁地,周围响起几个灵墟宗长老震撼的抽气声,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巫羲骤然掀起眼帘。
这周围极为广阔,仿佛是置身于一片虚无之中,脚底是飞逝的流光,头顶是浮动的巨大灵石,被无数铁链缠绕着,浩瀚的混沌之气在灵石周围涌动,一点点被聚集着冲向穹顶。
通天石。
魔神微微抬头,瞳底的金色一现又隐,掌心陡然荡起一股可怕的杀意。
……不是。
杀意骤消。
……不是通天石。
但是很像。
太像了。
魔神微微垂眼,若是没有伪装,众人便会发现,那张泛着死气的脸此刻阴鸷如厉鬼,但此刻,顾溯只看得见这清风霁月的白珩君,笑着介绍道:“这是我族术法最核心之处,亦是承接天道的来源,以此通天石为媒介,能将镇魂石与天道搭建联系,激发其中法阵。”
“通天石……”
青年唇角掠起,眸底泛着冷玉般的寒光,“上古神用以重塑三界的天地之眼通天石,万年前不是被天雷击碎了么?诸位能仿出一个来,倒也厉害。”
“……”顾溯没想到他竟了解这等密辛,脸色有些挂不住,“您说笑了。”
真正摆放在万年前祭坛之上的天地之眼,万年前已经随着天神巫羲的陨落,被天道之雷一起击碎。
那镇魂石,本就是通天石的碎片。
所以这个通天石,自然不是传说中巫羲所使用的那个,但是它也能汇集天地灵力,与天道搭建联系,可见其中有什么奥秘。
巫羲又看了一眼那“通天石”,回身道:“那过几日,便有劳家主相助,开启镇魂石。”
“在下自然鼎力相助。”顾溯招呼来一侧的护法,对其道:“先带白珩君和几位长老去歇息。”
--
师昭打从听说白珩君来了,就一直心绪不宁。
她有猜过巫羲会找来。
毕竟要从魔神手中逃跑,几乎是不可能。
倘若换了任何一方势力,她都不敢贸然留下,因为必然立刻给对方带来灭顶之灾,除了顾氏一族。
想要解决这碍事的镇魂石和天道,顾氏一族是必经之路。
她甚至能猜到,为什么她现在好端端地坐在房间里。
因为抓她实在是太简单了。
根本不用急。
等他解决完镇魂石,再也无人能压制他分毫,到时候直接翻脸灭了顾氏和整个修仙界,再慢慢收拾她,简直不要太简单。
如果说有什么补救的办法……那就是她先主动去找他,不管会付出什么代价,先把人给哄好了。
也不排除巫羲正在等她主动的可能性。
毕竟,这才像那个百依百顺的师昭。
但是——
师昭坐在梳妆镜前,长发不束,衣衫单薄,一副根本没打算出门的样子。
她又没错。
她为什么要哄。
师昭觉得自己必须直面一次,百依百顺者不再温驯,势必会引起对方的恼羞成怒,但过于百依百顺,最终只会变得无趣乏味,让对方视之为理所当然,只会轻视她。
起初她只是为了让他习惯、沉迷,现在,她就是要打破这个习惯。
但她也不能表现得不爱他。
她应该更爱。
外出的少年很快回来,拂动的衣衫裹着风的凉意,师昭一瞧见他,就高高兴兴地迎上去,少年却急急地把她摁回了椅子上,认真地打量着少女的脸色,柔声问:“你的伤怎么样?还疼吗?”
师昭不答,伸出两根手指去勾少年胸前的系带。
轻轻一扯。
披风落地。
她又去解开少年的面具,直到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才笑吟吟道:“不疼了。”
这银纹又变深了。
师昭的目光若有若无地从上面扫过,顾让以为她在瞧自己,耳根又泛红,师昭突然飞快地伸手去捏顾让的耳垂,感觉到少年骤然一僵,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顾让你这里……总是红红的。”
少年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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