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昭!”
空空如也。
少年往后踉跄一步,愤怒地转身看向那些守门的族人,“我让你们好好看着她,她到底上哪了?!还不去给我找!今晚找不到她,我唯你们是问!”
所有人都被这少年吓得噤声,纷纷退散,要去寻找师昭。
“慢着!”
顾让叫住他们,眼底掠过一丝狠意,冷冷道:“今夜之事,谁都不许说出去。”
“谁要是敢惊动我爹,就休怪我无情。”
而师昭,正手持顾让的玉符,进入了顾氏一族的藏宝阁。
这里面四面环壁,石壁上镂刻着密密麻麻的咒纹,有许多是上古文字。
师昭的手指扫过这些文字,沿着黑暗一步步往里走,鞋底踏在冰凉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她一行行扫过去。
看得很认真。
上古文字她认识的不多,但她曾为了取悦巫羲,有学过一二。
“魔神”,“巫羲”,“天道”,“镇魂石”之类的字眼,她都认识。
很快,师昭就走到了最深处,站在整座楼的最中心之处,头顶是无数层高的阶梯环绕着向上,尽头是一缕微弱泛光的白点,像黑夜中惨淡的月光,徐徐洒落在她的脸上。
师昭看到那些浮动的金光。
这些金光,让她想到幽月山最深处的深渊。
师昭还想上前,却被一股无形的气墙挡住,无法上前。
她正要作罢,那些金光似是感觉到了什么,朝师昭纷纷涌来。
却又再靠近她的刹那,迟疑地停住。
像是在辨认什么。
师昭掐破指尖,以血去触碰那些金光。
她曾被浸泡在万年寒潭的数次,皮肉在潭水的浸润下脱落再生,又与巫羲双修多次,接纳过巫羲的力量,每一处肌肉骨血,都带有一丝属于巫羲的气息。
血触碰到金光的刹那,周围黯淡的符纹倏然大亮。
亮得刺目。
师昭以手遮眼,却见那符纹犹如活起来了一般,在她眼底剧烈地颤动摇晃,一层接着一层,以她为中心,像海面的巨浪拍岸,迭起的水波向震开,最终冲向顶峰。
“哗——”
师昭抬头,头顶亦是金色的光束,朝着她直冲而下!
她心魂一震。
脑海中刹那涌现起无数奇怪的呢喃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无数声音在她耳畔念咒,不断地重复交叠。
“*#@!#$^*&^%*~”
"%^$&&^%&%#@#$"
“#%¥@%%*&……”
那说话的音调神秘而古老,仿佛来自上古时期的低声喃语,抑扬顿挫、字字优雅从容,仿佛神祗念下古老的法旨,像极了巫羲说话时淡然语调。
师昭头痛欲裂。
她捂着头不断地喘气,眼睛里有金光闪烁,而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无数白衣人匍匐在长阶下。
眉目圣洁的青年淡淡俯视着他们,洁白的长袍迎着风翻飞,他抬起纤细的手指,指尖操控着通天石,对他们洒下一片金光。
“本尊赐汝等神力,汝等切莫贪心,完成使命后,本尊自当收回。”
随着金光洒落,每个白衣人的眼角都出现了银色的图腾。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浑身轻微地颤抖,因为狂喜而嘶声叫着,疯狂拜谢他们的天神。
“多谢神尊!我们必将永远忠诚与您!世世代代供奉您!”
“您是我们最敬仰的神!”
画面一转。
无数白衣人都站在黑暗里,脸色阴冷而肃杀,有人跪倒在地,几近痴迷地抚摸着眼角的银纹,摇着头喃喃道:“不行……我想要长生不老……我不能变老……”
“我不想死!谁都别阻碍我!”
人都是贪得无厌的。
尤其是体会过长生的感觉以后,无法接受顷刻老去,一夕死亡。
即便这长生不老,是神对他们的恩赐。
他们将最尖锐的刀锋对准了神坛上的巫羲。
天雷滚滚,天地失色。
金光倾泻而下。
越来越的人冲向了这发生异变的藏宝阁。
魔神的指尖触碰着金光,眼底的“通天石”渐渐出现了裂痕,他却只听得到轰轰雷声。
“吾为秩序之神,天道何至于此?”
他曾质问天道。
等待他的是无尽的雷鸣,和无数人几近发疯的兴奋咆哮。
……
“夺走神的力量!我们就可以长生不老!我们可以成为世间最强……”
“神算什么……我们也可以取代神!可以掌控自己的命!”
“哈哈哈哈!我可以呼风唤雨了!”
他们沐浴在血雨中,像一群撕咬狂欢的猛兽,天雷为他们的欢呼鼓舞,在祭坛之上劈出了冲天的大火,将所有焚为灰烬。
远古氏族迎来了鼎盛,怀揣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代接着一代凋亡。
狂欢之后是落没。
他们伏跪在地,就此成了任人驱使的奴隶,即便如此,也放弃不了长生不老。
巫羲其实想不起来了。
他记得仇恨,记得背叛,可中断的记忆并不连贯,没有一根线串联起这一切,所以尘封万年至今,他复仇的欲望并不强烈。
他现在想起了。
至少想到了这一群可恶的人。
魔神的黑发和衣袖在风中狂乱地舞动,袖底涤荡着恐怖的煞气,脸色阴鸷如厉鬼。
“好得很。”
真该死。
魔神转身,一步步走出了禁地,掌心对准这周围,几欲大开杀戒。
偏偏有个找死的冲到了他的面前。
“师祖!师祖!”那个冲过来的人慌不择路,直接摔倒在了地面上,似乎都没来得及去看魔神的脸色,就急急道:“顾氏一族的人抓到了我派逆徒师昭!请您现在便去处置!”
第96章
这黑暗僻静的一角,慌乱受惊的弟子伏在地面上。
魔神泛着血色的金瞳冷冷睥着他。
他的面色苍白似鬼,气息阴冷如魔,掌心正酝酿着毁天灭地的神力,要将这些该死的人屠杀殆尽。
因为这声“师昭”,他停了下来。
抓到了师昭……
魔神猛地眯起眼睛。
那人迟迟没有听到回音,再次抬头,只看见“师祖”清冷俊朗的面庞,那双眼睛隐没在黑暗中,他迟疑着上前道:“师祖,您看这……”
“此逆徒私自逃离,疑似与魔勾结,本君自然是要去。”
巫羲微微一笑,嗓音清淡,悠然拂袖道:“带路。”
“是。”
那人连忙起身,侧身抬手,引导着巫羲往前走去,穿过重重密林,很快,那些闻讯出来的灵墟宗长老以及顾氏族人也纷纷迎了上来,每个人皆面色冷峻。
“家主在里面等您。”
里面是顾氏一族的审判堂。
巫羲缓缓入内,看到站在上首的家主顾溯,周围皆是面带银色面具的白衣护法,手持武器,而顾溯侧后方,是看似有些狼狈的少年,正被人按着双肩动弹不得。
“犬子受灵墟宗师恩,如今受妖女蛊惑,让这妖女觅得时机闯入我族禁地,事到如今还想为她求情,让白珩君见笑。”
顾溯微笑着与白珩君见礼,一丝眼神也没有留给顾让,那少年似是被下了什么禁制,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死命地挣扎着,双眸泛红。
巫羲只抬眼瞥了他一眼,眼神冰冷,犹如看一个死人。
原来是他。
他带走了师昭。
在回忆起些许旧事之后,这周围的顾氏族人,在魔神的眼中都犹如一片即将被焚成的灰烬,他姑且按捺着最后的耐心看看师昭,看这个私自逃离他身边的不乖的孩子,此刻是要怎么面对他。
是背叛。
还是如破妄所说,更爱了。
“把那妖女带上来!”
顾溯拂袖下令。
很快,几个白衣族人押着身量娇小的少女,从黑暗的另一头入口缓缓出现。少女双手被绑在身后,衣衫上似乎有星零血迹,被无情地推攘到最中间的圆台上。
她虚弱地跪坐着,微微垂着头,有些凌乱的发丝挡住小脸。
周围几个来自灵墟宗的长老都认出来了,安静的场面登时炸了锅,“果然是师昭!”
“没想到她居然躲到了这里。”
“师昭!你老实交代,究竟是不是你杀了宗主!”
“你是不是早就与魔勾结,你是不是魔族的奸细!我劝你老实招了,少受点皮肉之苦!”
那几个灵墟宗长老言辞激烈,有人素来敬重宗主慕白泽,此刻气得双眼发红,恨不得冲上前去将她抽筋扒皮。
但无论他们怎么说,少女都安安静静跪着,没有抬头。
直到顾溯开口:“妖女,你擅闯我族藏宝阁,探寻我族机密,此罪罪无可赦。按照我族规矩,无论是什么人,只要踏入藏宝阁半步,皆是死罪。”
顾溯身后的少年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愤怒至极,眼睛里血涌风起,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厉害,族人甚至快按不住他。
顾溯的面色冰冷无情,高高站在上方,俯视着这个“妖女”,他看向身边的白珩君,淡淡道:“不过,由于此女也是受人指认,为杀害宗主、刺伤文慈真人的真凶,想必灵墟宗对她的处置也是死罪罢?”
青年的面色始终冰凉漠然。
问到他时,他才颔首道:“这是自然。”
底下跪着的少女微微一动,顾溯挥手令两侧护法上前,执行刑罚,只见随着护法施展法咒,少女的身下渐渐现出一道奇异的咒纹,直到咒纹之中生长出无数白色的游丝,迅速缠绕上少女的腰肢、手臂、甚至是脖颈。
除了在场的顾氏族人,灵墟宗的人都有些惊异地看着这一幕,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法术。
但他们能感觉到极其浓烈的杀气。
有人察觉出这是杀阵,灵墟宗案子尚未调查,他们还想继续审问师昭,想要上前喊停,却被身边的人拦住,以眼色指了指上首的师祖。
师祖没有开口,他们也无权叫停。
他们以为下一幕就会看到少女血溅当场。
可除了顾氏族人,便只有魔神知道,这道法咒并不见血,也非立刻毙命。
而是……
将魂魄一点点剥离、撕碎。
这是一道很漫长的咒术,受刑之人会受到前所未有的痛楚。
巫羲垂下眼睫。
他在等她主动。
顾溯问:“妖女,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巫羲也看向她。
师昭突然抬头,露出那张苍白虚弱的小脸,她唇角还残留着已经干涸的血迹,却冷笑道:“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只是觉得很可笑,你口口声声叫我妖女,有什么证据吗?”
“你!”
顾溯陡然大怒,猛地振袖,只见少女身下的咒纹登时大亮,她身子一晃,眼神忽然涣散了一下。
巫羲忽然沉声道:“停手。”
顾溯不料白珩君此刻开口,登时收手,那白光一亮又消失,这一切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偏偏直到咒纹彻底黯淡下去,少女才仿佛恢复了呼吸,唇瓣无力地颤动着,额角尽是冷汗。
定是痛极了。
巫羲的手指一紧,指尖凝聚着狂暴的怒意。
他冷冷睥向顾溯,顾溯不知为何,眼前的白珩君明明是张温润如玉的脸,眼神却给他一种阴冷渗人的感觉,他强笑道:“不知白珩君可是还有什么想审讯这妖女?”
“我派弟子,不能死的不明不白。”巫羲按捺着怒意,冷淡道:“行刑之前,本君要问明白,她到底是否杀了慕白泽,是受人胁迫,还是被人诬陷。”
“对。”有长老立即上前附和,对师昭道:“师昭!宗主的事到底是不是你所为!你是不是早与殷离有染!”
所有灵墟宗的人都看着她。
可跪在那里的少女,此刻好像还没缓过来,直到被身边的护法推攘了一下,她才眼神涣散地抬头,下意识想摇头否认,余光又注意到了巫羲。
他在看她。
师昭和他相处这么久,有些猜到他是在等什么。
给她机会,等她主动。
他甚至能帮她洗刷“罪名”和“冤屈”,让她又重新回到灵墟宗。
理智重新回笼。
她偏不。
师昭忽然平静道:“是我。”
她甚至都不解释,直接说:“是我杀的宗主,也是我趁着殷离与文慈长老交手之际,从背后刺了文慈长老。殷离攻破灵墟宗山门,与我在宗主住处外碰头,我们要做的就是灭了整个灵墟宗。”
此话一出,所有人倒吸一口气。
她字字坦然。
字字又极为挑衅。
谁也没想到,师昭就这么直接地招了,他们以为她会撒谎求饶,偏偏她就直言不讳,胆大包天,犯下这样的大罪,她就不怕他们让她生不如死。
这人……
场面安静了好一会。
非但是灵墟宗的长老都被她气得失言,连顾让都怔然看着她这几近寻死的举动,黑眸仿佛含着破碎的水光,巫羲死死地盯着看着她,眸底风起云涌。
“好你个师昭!看来事到如今你还是没有悔改——”有人要冲上前去,其他人没拉住,那人一手抓住师昭的头发,抬手就要狠狠给她一掌,巫羲下意识挥袖,将那人直接震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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