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许淙已经休学在家,正好一起去见了。
那是一个风尘仆仆,嘴巴上有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他身材很高,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副很精明的模样,在拜见过东家的两位女眷以及许淙这个小东家,并递上了许明成的信后,就由金氏安排着住到前院去了。
金氏拆开了信,然后对王氏和许淙道:“老爷在信里说,黄管家早些年是在某个商人的家里当差,曾跟着主人家在各地行商。”
“这次由他来安排我们的行程。”
王老夫人连声赞好。
在旁边听着的许淙却是挑起小眉毛,他们这是第一次见黄管家,以前也不了解,虽然相信许明成的眼光,但该有的防备之心不可少啊。
毕竟他们家,还算挺有钱的,他娘的嫁妆就有好几车呢。
所以,他得好好把关。
于是等黄管家休息了一日,许淙就蹬蹬蹬,跑到前院去和他聊天。
问他家里都有谁,现在在做什么,你跟我爹是怎么认识的?
听我爹在信里说黄管家你以前跑过商,那肯定去过了很多地方吧,好不好玩啊,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呢?如果遇到了什么麻烦,那是怎么解决的啊?
我好好奇哦,给我讲讲吧。
黄管家刚开始还觉得小东家天真可爱,不由得想起了女儿的小时候,但后来两人聊着聊着他心里就大受震撼了。
只觉得小东家不愧是老爷的孩子,问的问题都一针见血。
他这是好奇吗?
或许有吧,但他也在试探自己啊!
震惊的黄管家,决定回去之后得把这个事情跟许明成说一下,小东家如此聪慧,老爷得知定会高兴不已。
而完成了询问的许淙,则跺着小步子走在了回去的路上。
他觉得,黄管家有问题的可能性是很小很小的,因为许明成是他的救命恩人。原来许明成在勉县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审理积累的卷宗。
然后发现了一个冤案。
黄管家的前东家年年跑商,家里比较富裕,所以被有心人算计,告到县衙说他们家的货以次充好,结果被下了大牢,黄管家也不例外。
许明成查明之后,就把他们都放了,但货只找回来了一小部分,因为陷害他的那人见势不妙,早就卷着钱逃之夭夭,追不到了。
经此一事,前东家心灰意冷,就想着变卖家产回老家定居。从此做一个安安分分的富家翁,就不出去跑商了。
但受雇佣的黄管家却已在勉县成家,不想去陌生的地方,于是就和前东家解除了雇佣,拿着前东家发的遣散费重新找工作。
机缘巧合之下,就应聘到了许明成这里。
由此看来,黄管家还是很忠心的,毕竟他的家人现在都在勉县,在渣爹的手底下呢,所以对许淙他们不利的可能性很低很低。
但许淙还是决定,多加一重保险。
不过没等他跟金氏开口,他就听到了关于他亲娘,常氏的消息!
第23章
“白芷说她不去?”
“是啊,夫人。”田嬷嬷的声音从屋里面传来,因为压得很低,所以显得含含糊糊的,但没有瞒过站在门口的许淙。
“常姨娘说她种了几亩药田,还收了几个跟她学医的女弟子,实在脱不开身。所以让夫人带着淙少爷去吧,她就不去勉县了。”
接着就是金氏的声音。
“也罢……”
“那家里和庄子上,就交给白芷打理。她是老爷的姨娘,更是淙哥儿亲娘,由她管着那是名正言顺,谁也说不出旁的来。”
许淙:……!!
他左看右看,应该是准备要说隐秘的事,所以金氏提前屏退了院子里的人,这会儿许淙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所以没有人知道他来过!
他猫下腰,踮起脚尖快步离开了。
等一出了院门,他就摸着小下巴凝重思考。
白芷、常姨娘,所以金氏嘴里的这个‘白芷’,就是他亲娘,也就是常姨娘的名字了,常白芷?唔,很有可能,毕竟刚刚里面就提到了这一个人。
那刚刚那段对话的意思就是,金氏派人去询问常白芷,下个月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去勉县找渣爹。但对方因为要忙着打理药田,还要教导来跟她学医术的女弟子,所以抽不开身,决定不跟他们一起去了?
许淙:……
问,就是心情复杂。
一来意外金氏和常氏的关系比想象中的好,金氏还愿意把家里以及她陪嫁庄子上的事情交给常氏打理。二来就是常氏没答应跟着去,那她的选择就是暂时不与自己相认了,虽然知道书里面也是一直隐瞒,但许淙的心里还是有点小情绪。
有点点想哭,就一,一点点!
哎……
不过既然她这么选了,那许淙也只有尊重。
他扁着嘴蹲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草,直到把眼前的那块草地揪成能看到下面泥土的斑秃状,才整理好思绪,带着刚办完事情赶过来的青木往院子里走。
……
“娘,请个镖师吧!”
田嬷嬷已经不见了,许淙进去的时候金氏正在和丫鬟吩咐事情,见到他板着一张小脸跑进来她示意丫鬟先出去,然后问道。
“淙哥儿,你说要请个镖师?”
“可是黄管家说的?”
她仔细回想,觉得不管是老爷的信还是黄管家之前跟她提起的安排,都没有请镖师这个选项。因为请镖师,一般是因为不认识路,而且本身人少不安全,或者带有贵重东西,所以才会请镖局护送。
但他们家不属于这个情况。
一来黄管家认识路,不需要另外带路的人。二来他们也会带上家丁,虽然人数不多,但也有五六个。第三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许明成是县令,那他们一家就属于官眷,除非是吃了豹子胆,不然谁敢劫官眷啊?
所以金氏之前没想过要请镖师护送。
毕竟这次和之前从京城回来庐州的情况不一样。
许淙当然不会说自己觉得只有黄管家一个人掌握着路上的全部信息,不太安全,所以就努力地装出一副小孩子模样劝她。
“从京城回来,有镖师!”
“会功夫,厉害!”
金氏这回听明白了,原来是之前淙哥儿听婆婆说起送他们回庐州的两位镖师,觉得他们会武功特别厉害,于是这回也想他们护送。
许淙担心她不答应,还拍着胸脯。“多少钱?我有,娘请一个吧!”
平时的月钱,过年的压岁钱以及去年竹块席的分红,他都攒着没花,已经差不多有十两了,十两银子应该能请一个镖师,陪他们走两个月吧?
五两银子一个月,还包吃住的!
比许小淙贵五十倍!
金氏听完他的话,一阵好笑,“好,这事娘知道了,回头等我和你奶商量一下再做决定。若是你奶同意了,我们就请一个。”
等许淙出门,她想了想,招来秋月吩咐了秋月几句,然后就在屋里安心等待。过了没有多久,秋月回来就把许淙今天做过的事情说了一遍,还转述了一些许淙和黄管家的对话,然后站在旁边等待金氏的决定。
金氏若有所思。
她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
所以只要稍微想了一下,就明白了许淙的顾虑。
之前没有担心,不过是因为家丁们都是她的陪房,忠心是毋庸置疑的。而且除了家丁之外,她还会带上秋月一家,秋月的父亲也出过远门。
现在仔细一想,觉得多雇一个镖师也不碍事,能够为他们在路上省却一些麻烦,毕竟不是所有地方都有驿站的。若是不巧走到了没有驿站的地方,就很需要熟悉的向导了,不然很容易就会吃亏。
黄管家虽然认识路,但他只是走了这么一次,多一个识路的人便多一分安全。
做下了决定后,金氏感叹,“他也就豆丁点大,还不到桌子高,也难为他怎么想到了这一层,还拐弯抹角地。”
秋月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像老爷。”
金氏一愣,然后仔细想了想,“还真是,他们父子啊,虽然未曾见过面,但这做事还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老爷也是和淙哥儿这般,别看他平时一副待人温和的样子,但实际上却对谁都怀有戒心,寻常人很难走到他心里。
不过金氏仔细想想又觉得,淙哥儿和老爷还是有点点不同的,淙哥儿是个热心肠的孩子。只要相处久了,又没做什么不好的事,他便会把那人当做自己人。就好像青木一样,刚来的时候淙哥儿也是冷过一段时间的,但现在两人就好得很。
感叹完,金氏便起身,寻王氏商量起来。
王氏虽然心疼要花的银钱,但也知道儿媳说得有道理,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当然是保障越多越好的,更何况儿子还捎来了一张银票,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等出发的时候,全家一共收拾出来五辆车,三辆装人,两辆装那十几大箱的行礼,就这样辞别来送行的亲朋好友,出发了。
……
“奶,那是什么?”
出村的路上,见他奶有些失落,于是许淙积极地寻找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连路边刚插好的秧苗也要拿出来问一问。
不过答着答着,王氏的心情的确好多了。
“这是稻子,长大之后啊就是你吃过的米饭了。”
“这是还长在地上的竹笋,这个时节的笋,鲜嫩着呢。不过笋有热毒,你年纪太小还不能吃,等你长大一些,奶给你做腌笋,好吃着呢。”
“哎呦这是谁家的菜地啊,稀稀拉拉跟瘌痢头似的,定是个懒货种的,乖孙啊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学啊……”
许淙嗯嗯着点头。
骡车渐渐前行,在村口,一座石制牌坊映入了许淙的眼帘。
因为他平时玩耍的时候不会到这里来,所以都不知道这里有这么一座高大的牌坊,现在看见了,顿时好奇地扒着车窗往外看。
“乙丑进士!”
“对,就叫这个名儿,这就是你爹的进士牌坊了。”
听到许淙的声音,王氏也半探出头来高兴道:“你爹考中进士的那一年刚好是乙丑年,村里就给他立了这么一块牌坊,当时朝廷还发了二十两的牌坊银呢,不过你伯祖父说朝廷赏的银子哪能花呢,后来供给祖宗了。”
“这座牌坊建好的时候,县令老爷都来了。”
“淙哥儿快下来,在牌坊下过啊,要下车的。”
许淙呆呆地由他奶牵着手,从那座高大、壮观的牌坊下走过,再度上车的时候他没忍住回头又看了好几眼。
好漂亮,好壮观,他还看见有人带着孩子在那磕头!
这就是他爹考中进士的证据吗?
上面还写了他爹的名字,是哪一年,多少名等等。就这么清晰地刻在上面,离得这么远都看得清清楚楚。
许淙大受震撼。
这可比学校的横幅厉害啊,学校的横幅最多只挂一年,但这个石头牌坊只要不被人故意损坏,怕是能保存到几百年以后。
“淙哥儿没见过这个吧?”
金氏搂着一直往外头看的他道:“解元、进士、状元都能得朝廷亲赐牌坊银,淙哥儿你往后只要认真读书,便也能像你爹一样,流芳百世。”
许淙回过神来,下定决心,“要比爹的大!”
这可比写在族谱、或者刻在墓碑上显眼多了,只要从这里路过的人,统统都能看见,离得远的也看得见。
于是许淙重申了自己的意见,“牌坊,要比爹的大!”
他要比渣爹考得更好!
到时他的牌坊就要建得比渣爹的大,不管是立在前面挡住他的阳光,还是从后面‘俯视’他,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很开心。
两岁半的许小淙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他不过是想要青出于蓝罢辽。
车里的人听到他这番话后都笑了起来,王氏脸上的最后一点伤心劲都没了,高兴地搂着他道:“好好好,乖孙你好好读书,将来挣一座比你爹的更大,更好的牌坊回来。”
那是当然!
许淙信心满满。
只要牌坊一立,到时候就不单是子孙后代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名字,而是整个庐州的人,都知道了!
他,许淙,平平无奇,仅仅比他爹多考了一个名次!
香传万年!
从这个牌坊下面走过,更新了人生目标,许淙觉得自己对未来的规划进一步升华了,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于是他小胖手一挥,斗志昂扬。
“出发!”
驾车的家丁应了一声。
骡车咕噜噜地朝着道路前进,去往勉县的方向。
第24章
骡车咕噜咕噜。
许淙的头一点一点。
因为知道今天要出门,所以他昨天晚上非常兴奋,直到开始打更了才睡着,然后今天天还没亮就醒了,睡眠严重不足。
金氏看得心疼。
“淙哥儿,你若是困了,便歇一歇。”
许淙努力睁大了眼睛,“我不困。”
这可是他第一次出门耶,怎么也得看个够本才行,再说了他们这次一走,再回来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区区困意完全无法阻挡他的热情。
“你就随他吧。”
王老夫人的身子随着骡车的颠簸,靠在车厢上一摇一摆,她揉了揉刚刚不小心碰到的肩膀,对金氏道:“他现在啊就一股子新鲜劲头撑着,看累了也就不看了。也不知道外头有什么好看的,除了树就是泥。”
金氏于是不再劝说,让秋月抱紧了许淙,免得他看得入神,一个不小心从窗户上栽出去伤了自己。
不过秋月抱住许淙后没有多久,他就昏昏欲睡了。
他们的这辆车坐了五个人,一个自然是王老夫人,再有就是金氏和许淙,至于另外两位一个是金氏的丫鬟秋月,一个是她的奶娘田嬷嬷。
至于许淙熟悉的其他人,比如负责照顾他的杨奶娘、张厨娘、王老夫人的丫鬟、家里的其他丫鬟等等,除了张厨娘和两个已经跟家丁成亲的丫鬟坐在后面装行礼的车上外,其他人都没有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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