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急于得到他的答案,甚至好像也没有期待过他会回答。
她转身撩眸逡巡一圈,双手背后,脚下慢吞吞地迈出那几步,惬意得仿佛是在参观欣赏他家一样。
“将付出与酬报规划在同一平衡值,”她走到窗边,指尖拨弄几下窗帘绑带的流苏穗,回头瞄他一眼,笑容讥诮,
“我并不觉得岑律是这种,‘单纯天真’的人。”
话里有几分是谩骂,
岑浪自然一听就懂。
“得不到任何酬报,却要先为此付出代价。”他散漫勾弯唇角,捕捉她身影的眼神缺乏情绪,口吻掺着反向压制的讽刺,
“我也不觉得,时律会喜欢‘无私奉献’。”
时眉轻轻笑起来:
“代价,你指什么?”
她没有再继续下去这场有关人性探讨的哲学话题,反而认真思忖了下,片刻后翘起嘴角,在岑浪的沉默注视下,自问自答,
“是指我们孤男寡女,同居一室吗?”
岑浪锁紧眉骨,像是对她直白袒露的遣词造句深感不满。
“你很介意吗?”
她没由来地这样问。
寻求对方意见的语气貌似真诚友好,眼底却淌出狡猾的笑意,她总是这样坏,坏心思地抛出一道不清不楚的选择题,问他:
“怕我欺负你,占你便宜?”
岑浪眸色晦沉,弯唇时眉梢浸透浓烈的冷嘲感,懒腔懒调地反问她:“你期待我说什么?”
“我是想告诉你,欺负你这种事呢…”时眉故意停顿在这里,后倚着落地窗歪头望向他,语调戏谑,
“只要你不喝醉,应该不会。”
“……”
僵硬的表情在他脸上一闪而逝,舌尖轻扫过脸颊内侧,半晌,像是被她气笑了似的,低头冷笑出声。
巧妙避绕这个话题。岑浪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随后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向她,当他迈入时眉所在的那幅画面,与她在同一扇圆弧落地木格窗前站定时,
时眉听到他说:
“上次在律所露台,一副巴不得跟我撇清关系的样子,现在又赖着不走。”
听到他声线微嘲:“不怕绯闻了?”
窗外,积云暗涌。
一道白闪猝然撕裂这个夜晚。
视域被清晰挑亮的极限瞬间,时眉转身正对上他的目光,眨了眨眼,动人的谎话张口就来:
“如果能跟帅气优秀的岑律传绯闻,那一定是我的荣幸。”
话音将落,霹雷下一刻爆起巨响迅猛惊炸,直劈云霄,贯击穹苍,似天神携来无处释放的积郁叩问人间。
她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低沉的笑,带着明显又浓烈的讽意。
时眉:“……”
好吧,她承认自己撒大谎,
但也用不着这么配合地响雷吧。
没多久,骤雨大肆侵袭,饱满湿亮的雨珠前赴后继地砸向玻璃窗,迸溅四散。
暖黄地灯漫上来,描勒出岑浪修挺高瘦的身骨脊线。他斜身倚靠着窗,雷电四分五裂地交替闪白,点亮浓重昏黑的雨夜,也点亮他靛乌低垂的眼睫。
“你想住进来,可以。”
他敛起唇角的笑意,下颌微含,那种像掠夺者般狩猎的眼神灼烧在她脸上,
嗓线不着色任何情感,“但,你能为我做什么?”
这男人,还真是绝不吃亏。
提出同居的形式来监视徐嘉合,是时眉从人事部拿到岑浪的个人档案,发现他与徐嘉合是邻居后的临时起意。
她的确还没想好,
该用什么样对等的筹码跟岑浪谈判这场交易。
“国家法律规定,违背妇女意愿是违法的……”她底气不足地小声咕哝一句。
岑浪几乎被她逗乐了,“所以,时律想空手套白狼?”
“那倒也没有…”
“看来你还是要跟警察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深夜非法私闯民宅。”
时眉:“???”
不是,他还想着这茬呢?
合着今晚好话说尽也是白说了是吧。
然而令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是,岑浪并没有在跟她开玩笑,时眉很快眼睁睁看着他按下“110”,开了免提。
“嘟……”
第一声。
时眉:“岑浪!你不至于真报警吧!?”
“嘟……”
第二声。
时眉:“等等等等,你给我一晚时间让我想――”
“嘟……”
第三声。
“男模案!!!”
时眉上前一把夺下他的手机,急得连说带比划,“崇、崇京的男模案,我有办法帮你解决!”
“最高效!”
“免费!”
――电话被接通。
“少爷,您说。”
手机里蓦然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
时眉当场傻住,愣愣地低头看向手里岑浪的手机,足足呆滞了两秒,直到眼前暗影倾投,这才觉察到自己身上,重叠着男人修瘦紧实的影子。
她踉跄着被他逼退脚步,在凌乱的眸光里仰头凝向他,背部紧贴上冰冷坚硬的窗,手心腻着薄汗,仓促后撑住玻璃腾漫开氤氲朦胧的雾气。
岑浪伸手将她抵在水迹滑滚的落地窗前,慵懒倾下身子。没有着急拿回手机,而是微微侧头,眯起眸子睨着她,薄唇凑近她手中的手机听筒,告诉那端的私人助理:
“派人过来清理客房,现在。”
“好的少爷。”
电话挂断。
时眉仍然发懵。
她明明看到手机号码显示的“110”报警电话……
趁锁屏前,时眉直接在他手机上翻起通话记录,“你给你家助理备注是‘110’?!”她不可置信。
岑浪眼底浮着笑,不置可否:“犯法么?”
他懒洋洋地站直身子,眉眼松散,从时眉手中抽回手机,转身前,又想起来什么似的:
“刚才说男模案…免费是吧?”
时眉狠狠咬紧牙。
岑浪好整以暇地扫她一眼,扔她两个字:
“成交。”
“……”
时眉简直被他气笑出声,双手掐腰,用力瞪着眼前的落地窗,想直接给他砸了,又赔不起,她只能强压住火,深深沉了一口气。
敢阴我。
狗男人,你完了。
被岑浪阴了一把,时眉几乎一晚上没怎么睡。头半夜气得睡不着,后半夜勉强睡着了也能被气醒,临到天亮又从床上掉下去一回,直接摔醒了。
“啊啊啊岑浪这个混蛋!!”
别的都不重要,主要是免费!
她到底为什么要免费帮他办案啊?活这么大,她什么时候干过免费的事儿了!
时眉气得在床上不停打滚,踢被子,还披头撒发地来了一套空气拳。最后折腾累了,她瘫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缓了缓,摸来手机想看一眼时间。
目光忽然被一条推送新闻吸引。
――《一线豪门独子疑似深夜诱拐未成年少女》
她微微皱眉,忍不住想看看这是什么品种的人渣。指尖点进去,只见硕大标题字下方最先入眼的,是一张自动充斥整个手机屏的配图照片。
时眉顺手点开配图,
很模糊。
夜晚,无人街边,敞篷超跑前,身形高瘦精健的黑衣男子伸手勾着女孩的卫衣帽。女生穿一身高中校服,被男子扯着帽子拎去车旁边,多少有点被强迫的意思。
看起来的确像一出社会新闻。
只不过……
时眉双指放大那张糊照,四处移动,对着照片的每个位置都仔仔细细地认真观察了好一会儿,眉尖越蹙越深。
如果巧合太多,
那就变成有意。
深夜、超跑、女高中生。
这张照片上所有的熟悉元素组合到一起,俨然逐渐拼接出一副似曾相识的画面。
这个场景,
午夜便利店前的马路;
这辆车,
半个亿,限量级;
还有,那个所谓被猥琐男人骚扰的女学生。
时眉咬着下唇,退出新闻界面,点进微信,手指飞快地找到跟喻卓的聊天记录,搜索日期定位,看到当晚喻卓发来的车牌号码:
――港AA1919
她又迅速切回新闻,放大照片,成功辨认出跑车后尾上的模糊数字,一模一样。
港AA1919,
岑浪的车。
一线豪门独子,非岑浪莫属。
时眉坐在床上,用三分钟的时间来冷静自我,当她从悚然震惊的情绪里缓过来,很快便得出结论――
虽然不懂刚刚回国的岑浪能跟谁结仇,但可以确定的是,岑浪被人做局下套了。
时眉沉默了半分钟,在喻卓的聊天记录里找到岑浪的电话,拨出去,响了很久,直到传来机械女声的“无人接听”。
难道还没起?
时眉扫了眼时间,八点多。
这个点都要准备上班了。
她想了想,拿起手机,趿拉上拖鞋走出房门。昨晚只顾着跟他生气,房间被打理好之后,她找岑浪要了家里密码,便回二楼客房没出来过,所以时眉甚至不太清楚岑浪到底住在几楼的哪个房间。
没办法,只能挨个找了。
时眉边打岑浪电话,边敲房门喊他名字,可从一楼到三楼整个别墅找了个遍儿,也愣是没见到岑浪人影儿。
回到房间,她单手叉腰望着眼前的落地镜,另一手抚着后颈,有过几分钟的踌躇:
‘凭他自身实力,就算真被警察带走,也能在24小时内出来吧。’
‘何况岑家跺跺脚,整个港厦都要震三震,岑浪还是独子,他家怎么也不可能眼看着他出事。’
算了算了,什么时候轮到她这个天天抢优惠券买打折品的穷苦社畜,担心人家资本财团的大少爷了。
时眉摇摇头,把手机扔去床上,走进洗手间刷牙洗脸。
等意梁昧喟下楼,出门时经过餐厅,余光不经意瞥见餐桌上似乎摆着什么东西。
好奇心作祟,时眉小跑两步过去,看到桌上扣着一个保温蒸罩,她伸手掀罩一看――
??
居然…有早餐?!
昨晚清理房间的佣人没走么?
她抬头四处扫了圈,一个人没有。拉开椅子坐下时,时眉突然就想明白了:
哦,这一定是因为昨晚岑浪阴她,然后又良心发现过意不去,所以才出去顺便给她也带了份早餐。
扁扁嘴,她舀起一勺椰乳燕窝粥尝了口,眼前倏然一亮。丝滑浓稠,入口即化,忍不住又炫多几口,内心称赞岑浪可以嘛,哪儿买的粥这么好喝。
嘴里嚼着纸皮烧麦,时眉举起手机,不由地又点进那条新闻看了眼,热度涨得很快,短短不到一个小时,已经过十万浏览量了。
她低头看了眼腕表,照这个速度下去,估计到上班黄金时间会爆上热搜。
吃得有点饱,时眉摸了摸肚子靠着椅背,看着毫无回电消息的手机屏幕,忍不住嗫喏一句:
“这少爷真被请去喝茶了?”
……
律所果然也没有见到岑浪。
上班路上,时眉在脑子里重新盘了一遍那晚关于女学生的一切言行举止。
其实当晚她感觉到不对劲,除了无意觉察到女孩的眼神异常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
她的说辞出现纰漏。
起初问起缘由的时候,女孩说自己为了跟朋友一起过成人礼,所以是第一次去那家夜店。
可后来,女孩却能精准明确地告诉时眉,那里最近的地铁口是邮轮港站,下一站A出口有一趟夜班公车,直达「稻荷里」。
一个人真的可以对第一次走过的路线如此熟记吗?她当时觉得奇怪,可又转念想到岑浪也拥有过目不忘的速记能力,这并不能作为怀疑的依据。
直到,喻卓说岑浪包场。
还说那家夜店必须年满22周岁才能进。
到这里她确定女孩有问题。
昨晚原本也想跟他说说关于女孩的问题,结果一生气就给忘脑后了。
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连喻卓都知道的事,岑浪不可能不知道。当女孩说她也去了那家夜店的时候,岑浪应该在那一刻已经识破了她的谎话。
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揭穿,
为什么还纵容自己送她回家。
他知道这是个坑吗?
如果知道,
为什么还要往里跳。
“哐啷。”
一声玻璃飞溅的碎响。
四楼的人集体望向声源处,时眉被打断思路,也撩眼看向茶水间。
“喻律师,没事吧?”
“没事,没拿稳。”
“喻律你手出血了!”
“……”
时眉默不作声地看他一眼,转椅弯腰去包里翻创可贴,忽然摸到一罐黄色小瓶。
那罐止痒膏。
岑浪给的。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时眉走近茶水间,把创可贴递给他,顺手接过他手里的扫帚扫干净地面。
喻卓撕开创可贴缠住伤口,滑了下手机,锁屏揣兜里,摇头勉强牵出点笑意说:“没事儿。”
“行了,笑得比哭还丑。”
跟喻卓一起玩这么多年,他什么德行时眉门儿清,一个看手机的动作就懂了,“担心你浪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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