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岑浪载着时眉没有回市区,而是驱车两个半小时,直奔港厦附近的海边小镇――平潭镇。
在这里,在打烊之前,他们推开一家「初夏民宿」的木门。
一位温和的中年女人在柜台后起身,笑容浅浅地迎接他们,“两位年轻人来得真不巧,我这儿今晚就剩最后一间房了。”
时眉走上前,双手递交身份证件,笑眼大方地笑说:
“正好,我们就要一间。”
老板娘恍然顿悟,笑着接过她的证件,“两位是刚新婚不久吧?”
岑浪抿唇没吭声。
垂在身侧的手臂却在下一刻被女人直接搂住,听她热络地跟老板娘攀谈:“对啊,我们来度蜜月。”
末了,时眉还不忘抬眸朝他眨眨眼,弯起唇畔,声音甜蜜地问他:
“开心吗,老公。”
第37章
「初夏民宿」规模不小。
六层楼,48间房,靠海而建,装潢小众精致,配套娱乐设施一应俱全。这里没有其他员工,由一对中年夫妻亲手打理经营。
这对中年夫妻,
就是夏婕的父母。
“向阳教授说,想要更进一步走近――”时眉话说到这里,蓦然顿住,跑去门口悄咪咪敞开条缝,探头出去左右瞄了两眼,见没人又缩回来,锁上门说,
“想进一步走近夏婕,我们可以从她的原生家庭着手了解一下。”
“看来他父母并不知道女儿正在遭受的一切。”她走去窗边,手指拨弄两下绿萝叶脉,不咸不淡地笑哼一声,
“还有心情养花儿呢。”
岑浪掀起眼皮,淡淡瞥过墙上挂的小幅油画,缓慢开口:“别急着揣测,也许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样悲观。”
“不,我不是悲观。”
时眉转身后靠在窗台,双手环胸,语调略讽,“我只是比较现实罢了。”
她的话听起来没什么情绪。
可字面之下,总渗入几分似有若无的嘲意,乍一听并不明显,细品才能觉察到字眼表层根根耸立的尖锐小刺。
父母亲情是什么?
时眉从未体会过,所以不懂。
自幼生长的环境让她见识了太多无品德、不作为、懦弱自私的所谓“父母”。
因此她会有这样的惯性思维。并非每对父母都可以是子女治愈苦痛的退路,也不是每个原生家庭都能够成为坚不可摧的强大力量。
这不能怪她。
岑浪明白,眼下两人在这个话题上暂且无法达成共识,再说下去恐怕只会发生一些不必要的争执。
而他绝对不想跟她吵架。
或者说,如果可以,他只想她多一些开心;如果可以,他始终做退让的一方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她开心。
所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面对时眉有了这些情绪,心软、心疼、心动、草木皆兵,一次又一次地破戒到不像他,一遍又一遍地享受对她的破戒。
还有什么?
还有妄想占据她夜晚的时间。
再深一点感受她,她的甜美,她的羞涩,她为他哭泣却怎么都不肯求饶的鲜活,诸如此类这样难以启齿的,卑劣又贪婪的情动。
那么,这算什么呢。
这是…
喜欢么?
他喜欢她,是么?
“岑浪!”时眉第三次叫他。
岑浪被她惊了下,
也被自己方才的想法吓了一跳,若有所思地从墙上挂画撤回视线,嗓音低迷地回了声:“嗯?”
“问你话呢。”
“什么?”
时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惊讶他居然也会愣神,只好耐心重复一句:
“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岑浪有点没缓过来,稍拧起眉,稀微困惑地低睫凝向她。一眼洞穿她眸波里熠动着粼光碎亮的戏谑,笑容顽劣地朝他轻挑眉尾,目光别有深意。
岑浪侧偏了下头,余光扫及身后唯一的那间浴室,恍然觉悟的一瞬,耳廓倏尔燥起低烧,声线发涩:
“你先,我出去抽根烟。”
“出去抽?别啊老公。”时眉堵住他,后背贴靠在门上,故意歪头戏笑,
“我这刚伪造出我们甜蜜度假的样子,结果你大半夜出去抽闷烟,被人家看到还以为我们‘夫妻生活’不和谐――”
她未及说完的放肆话尾,在他徒然欺身凑近的顷刻,尽数消音。
她被完全困罩在他的影子下。
“我发现你很喜欢对我虚张声势。”
岑浪掐起她的脸颊,指腹轻率磨蹭,视线沉甸甸地游移在她脸上,虚声淡淡地奚落她,
“可惜没什么骨气,每次挑衅完,又自己先犯怂。”
糟糕,
被发现了。
因为清晰体会到自己叫出第一声老公时,岑浪抵不住她这样出其不意的撩逗,整个人瞬间僵直身体。
于是她坏心思地想再试一次。
毕竟,没有什么事情比从一个缺乏情绪的人身上获得情绪更有成就感;
更没有什么比让拽冷傲慢的天之骄子展现纯情更为罪恶。
无论身体或是情绪,感受他因自己而产生前所未有的变化这种事,
不止岑浪,她也非常享受。
“说谁犯怂呢?”时眉嘴硬反驳。
岑浪扯唇,“你没有?”
“当然没有,我有什么好怂的?”
他点点头,轻嗤:“好。”
下一刻,岑浪弯腰将人扛起来转身扔去床上,时眉出于本能向后缩退,又被他不由分说地拦腰捞回来。
“跑什么?”他勾起尾音。
时眉也知道他每回嘴上放狠,事实上却从未伤害过自己,索性不躲了。
反倒眯弯眼睑,皙白食指勾住他的衣领,指节一个用力弯曲将他扯近眼前,仰起头,目光肆意交织他的视线,
“干什么,又想吓唬我?”
“吓唬你?”岑浪靡恹懒懒地笑起来,声腔华美又残忍,告诉她,“我想我可以不必这么麻烦。”
时眉似乎没懂,“什么意思?”
岑浪鼻尖压近她,腰腹悬空尚且给她留有余地,耐着性子低缓解释给她的词句却字字逼人:
“外人以为我们是新婚夫妻,而这里也只有一张床,既然占尽天时地利,是不是代表无论我做什么,都没人理你。”
时眉这次听懂了。
但她装作不懂,手指很快从他领口处缩回来,抿唇一笑,跟他玩起断章取义的文字游戏:
“是只有一张床,所以今晚,你睡地上。”
“老公都叫了,还分床睡。”
岑浪半眯着眼,懒腔懒调地啧一声,“见外了吧?”
时眉反唇相讥,
“这么喜欢听我叫老公呢?”
“喜欢啊。”他接得十分迅速。
大抵没想到他如此直白,时眉蓦然怔忪,愣愣地眨颤几下睫毛,身体旋即被他往怀里带近了些,听到他说:
“来,再叫一声。”
时眉咬咬牙,愣是没敢出声。
“怎么,叫不出来?”岑浪低浅地笑了声,眼神落在她唇上,好心提醒,“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吗?”
深知他眼底浮动的笑意带有怎样的戏弄,戏弄她只会虚张声势,戏嘲她被他说中一样又在犯怂。
时眉有点被他惹毛了。
她用力一把推开他的身子,从床上站起来,闷头找好换洗衣物,默不吭声地拎着东西朝浴室走去。
岑浪以为她会变乖。
不过。
不过他忘了,
魔女的短暂性犯怂只是在衡量利弊,她非但不会变乖,还会睚眦必报。
“我很好奇,你能帮我做什么?”
走进浴室的前一秒,时眉忽然停下来,转过身,眼波湿润地反问他,
“帮我洗澡么?”
她扬起嘴角,半讥半嘲地轻轻笑了一声,红唇微动,这样告诉他:
“敢你就进来。”
音落,她回身迈入浴室,反手推上门,却没有落锁。
不,不是没锁。
是过了三秒,浴室的木门又被人从里侧扭开,专门为他留有一道充斥挑衅意味的缝隙。
她居然这样明晃晃地,晾晒邀请。
没多久,里面闷闷沉沉地传出水流声,春光无度,是钓他犯罪的饵料。一如倒挂进皮肉的铁钩,拖扯着他。
如果他不屈服,就会痛苦。
岑浪必须深深缓喘一口气,吞下痛苦,压制渴望,他拿上烟走出房间,在经过浴室之际“哐”一声狠狠带上门。
仔细分辨水流声中,
有时眉接连几次惨烈败北之后,
首战告捷的轻笑声。
……
潮浪盐浸星月碎裂的光斑,绮丽灌漫,蘸着腥润夜风的余温,层层涌宕。
姿态万变似银河长明,永不凋零。
沙滩上留有一艘观赏性的老旧船只,岑浪慵懒靠坐在甲板,吸燃烟身,拇指随意滑动着手机。
倏然间,一则八卦新闻的报道标头,瞬时扎入岑浪的视野中心。
他隐隐皱起眉。
――《豪门暗涌,港厦“小三浪”或将迎来“太子继位”》
岑浪成年后便在外游学,回国后也是直奔律所。从小到大,在他与集团之间,与真正商界战争之间,始终隔着父亲岑祚舟作为保护屏障。
关于他无心家业这点,岑祚舟心知肚明,对此也一直是睁只眼闭只眼。
但就算如此,
就算岑浪从未经手集团业务,
他也清楚,壹浪集团公关部具有怎样绝对不可小觑的实力。
一家区区八卦媒体,若非得人默许之下,又怎么会在壹浪公关部的眼皮子底下被指名道姓登上报道。
而事关壹浪,有资
格谈“允许”二字的上位者,除了他的父亲以外,
再无他人。
坦白说,尽管岑祚舟对待岑浪的教育事必躬亲,且方方面面都十分严格。但只要不涉及原则性问题,他从不干预岑浪的自由与个人生活。
这也是为什么岑浪回国,不必特意告知岑祚舟的原因,并非关系不好,而是父子间早已达成的默契。
所以上次,岑祚舟来家里特意强调让他回壹浪,岑浪就觉得有些奇怪。
现在甚至利用舆论,更不正常了。
岑浪掐掉烟,退出新闻界面,点进通讯录拨下一串数字号码。
不过两声,电话很快被接听:
“喂,少爷。”
岑浪抬眼望着远处探不见边际的海平面,微顿了顿,缓缓开口道:
“石r,我爸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第38章
璞园,岑家老宅邸。
四进院落的苏氏园林庭院,横卧于港厦最南端的梵衔山脚下。入院雕梁水榭,碧瓦朱甍,满目尽览松柏苍翠,亭阁琳琅鳞次,曲径送风摇竹。
“我知道你一直不想给小浪压力。”
百年芭蕉树下,置一茶席。
岑老爷子搁下手里茶盅,长生眉微抬,看向对面自己的儿子,脸色平和,
“这回,想好了?”
岑祚舟拎起茶壶,向炉内添置橄榄核碳,吐字淡稳有力:
“他总要学会责任和担当。”
长指捏起公道杯,替父亲续添热茶,岑祚舟始终情绪平静,
“这条路,无论您还是我,都注定无法陪他走到最后。”
岑老爷子眯起眼,饱经时年岁月的眼尾纵然镌刻横纹,可双目毅然矍铄有神,笑声接话:
“而身为长辈,我们能做的是在引领他的有限时间里,尽全力替他铲除障碍。”
岑祚舟淡淡勾唇:“这件事情上,我们早已达成共识了不是么,父亲。”
岑老爷子笑着点头。转而又思及到什么,轻叹一声,略带忧虑地问起:
“不过,小浪这孩子心思太纯净,也自由惯了,从小不爱被拘束,当年出国留学不就是因为抵触回壹浪。”
老爷子隐隐皱眉,补充道,“做他的思想工作你一定要耐心,不能硬着来,要记住欲速则不达。”
“我明白,您放心。”岑祚舟应道。
老爷子抿一口温茶,偏头望向廊檐外坠在芭蕉上的青绿果实,似是忆起往昔旧事,语气隐有唏嘘:
“阿舟啊,有些时候人不能执念太深,赌局无常,没有谁能永远做赢家。”
又见凉雨淅沥摇落。
松涛在秋声里幽幽苏醒,似低吟的虔诚梵唱,漫天冷雨被午后洄风吹乱原本飘曳的轨迹,殷殷浇灌,碎打芭蕉。
岑祚舟掀起眼皮,微微侧头,视线平淡地沉默扫视过廊外绿荫,半晌后,他低缓开口:
“我没有执念,父亲。”
“可那件事,你从没有一天肯真正释怀,这二十多年我跟你母亲都看在眼里,你啊……哎。”老爷子欲言又止。
“您是知道的,将岑浪健康平安地抚养成人,培育成一个正直、善良、有绝对道德感的男人。”岑祚舟直视着父亲,
“我的目的,从来只有这一个。”
“你已经做到了。”岑老爷子敲敲茶台,“到今天,即便这孩子还尚未担起壹浪,但他的优秀你我有目共睹。”
“我不否认他的优秀。”
岑祚舟倏然眉眼松动,低笑了下,“但您才刚刚说过,在有限引领他的时间里,为他清平障碍。”
他敛起唇角弧度,视线灌漫空落寒凉的情绪,眼底扭结疏冷眩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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