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静默几秒,卓翼语气漫不经心:“在与什么人吃饭?”
沈念君站在栏杆旁,浅浅眺望远处的风景,雕梁画栋的房屋建筑,被踩在脚下。
风兰馆恰好位于江北的两条古街中间,所以视野颇具风情。
“啊,”她垂了眼眸,云淡风轻地说,“陈穗曾经的心上人。”
卓翼淡淡嗯一声,反应有些古怪,竟然把电话挂了。
沈念君还没反应过来,捏着手机只顾说:“风兰馆的烤鸭不错,本来打算回去的时候帮你带一只,仔细想了想,就是现烤出来外焦内嫩,配上独特秘制的蘸料才好吃,所以下次你自己来吃吧……喂?”
她后知后觉拿起手机,不由愣了愣。
惊讶无比看着屏幕,很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不声不响就把电话挂了,还真是越来越骄纵,全然不把她这个太太放心里。
沈念君也懒得计较,扭身就回了里面吃饭。
不过与方才相较,明显心思有些游离。
话题说到——
“这次募捐支教是出于情怀,你也知道我在这里长大,回母校贡献一丝薄弱力量,是我分内之事。”
如此英俊又浑然正气的男子,哪个女孩子能抵挡得住。
陈穗尽管嘴上不说,目光却忍不住落到雪白衬衫上。
望着棱角分明的脸庞,年少青涩的时候,对他的无限幻想,就好像藏在心底,许久不曾理会,早就变成一片荒芜的干枯杂草,突然落了一根带着火星的火柴。
干草顿时被点燃,泛着盈盈火苗。
起了复燃的感觉。
陈穗忍不住抽离开视线,端起来水杯浅抿一口:“这两天有时间,不如你带我们过去参观你的母校?”
顾止围顿了顿,视线落过来,“山路崎岖难行,不如市里这么繁华,你们?”
陈穗说:“你都可以适应,我们当然可以适应。”
顾止围这才笑了,点头说:“那恰好这几天有个美术老师回家待产,沈小姐,哦,卓太太有兴趣的话,可以体验一下做老师的感觉。”
沈念君被点名,这才苍茫抬头,也没听清他们说什么。
不过点头答应总是没错,“嗯。”
顶着明亮光线的男人,这才倏然微笑,眉眼清隽,如当初陈穗记忆中的样子,恰好完全长在陈穗的审美上。
温声说:“那到时候,我和柳月准备一番,到路口接你们。”
陈穗恍然中清醒过来,“柳月?”
顾止围微微颔首,“我妻子。”
沈念君这才回神儿,忍不住抬首去看陈穗。
如果不是陈穗表情管理已经运用到炉火纯青,差点冲冠一怒为男色,直接把桌子翻了。
妈的,你有老婆你不早说?
枉费我浪费一个多小时,又是选衣服,又是刻意地涂脂抹粉。
这不是浪费么这不是?
陈穗出师未捷身先死,只觉得心中那一抹好不容易染起来的小火苗。
“嗤啦”一声被一盆水熄灭。
看一眼桌子上,外焦里嫩垂涎已久,但碍于顾止围在场,有些够不着,是以一直没吃上的烤鸭。
直接站起来,狠狠扯下来一只鸭腿。
愤然啃了一口。
沈念君慢悠悠看着她。
尽管也挺郁闷的,不过看陈穗的样子,还是先别郁闷了。
按照陈穗的尿性,从来不在没意义的人身上浪费时间,自然也就立马翻脸不认人,更不想去男人的母校参观了。
毕竟一个破学校,她愿意去,已经是屈尊降贵了。
在陈穗绞尽脑汁,沈念君也帮她想理由的时候,压根不知道陈穗心思的顾止围,早一步拿出来手机。
语气温柔地,给学校领导打了一个电话。
“是的,我的两个朋友,不用什么接待仪式……既然您坚持隆重接待,那就这么安排吧。”
沈念君听出来眉目。
这哪是去母校参观那么简单,这是明晃晃的拉赞助啊!
如此盛情,陈穗就是不想去,那也得去了。
不仅人要去,还得带着文具用品,最好再捐点款才有面子……
从风兰馆出来,陈穗早就没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两人默默上了私家豪车。
疾驰在夜晚,略显偏僻的回酒店马路上。
陈穗反应了好半天,视线从驾驶坐抽离,侧眸去看沈念君。
“唉你说,我怎么就那么惨?人家霍潇潇随随便便一束光,就是卓家二少爷。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结果是个已婚人士。”
“已婚人士也就罢,我俩连戏都没有,还得为他母校捐款。”
沈念君探过来纤白玉手,温柔地帮她顺气。
沈念君说:“你主动提出要去母校参观,以前我们不清楚内幕,起码现在清楚了一点——去学校参观不是免费参观的。”
“不仅顾止围误会了,就连校长都误会了,毕竟顾止围这次过来,也是扶贫支教……”
陈穗想了想,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但——
“我这,完全是现实版的赔了夫人又折兵,人类悲喜不是相通的,我现在的感觉,跟你形容不了。”
沈念君噗嗤一声笑了。
陈穗瞪眼,“你还笑?你闺蜜吃亏了,竟然笑的出来?”
她赶忙收了笑,整理衣袖一番,正襟危坐着款款看过来,“我听说,像这样有仪式的捐款,都会拍照留念上新闻,还给我们颁发证书,你就当帮你爸爸的生意积德行善……”
陈穗心里这才舒坦,“也是,这两年我创业不太顺利,指不定这么一搞,就给我吸引一些正能量,如果效果好,下次我还捐。”
沈念君目光盈盈看过来。
*
卓翼挂了沈念君的电话,她也没有不识趣地再打过去。
次日一早,沈念君就去老先生那边吊唁。
在白黄相间的菊花和马蹄莲掩映下,细雨绵绵。
仿佛就连上天,都在悼念一个有才情的艺术家的离开。
沈念君举着一把黑伞,站在墓碑前,伴着淅淅沥沥落在伞面上的细碎声音,深深鞠躬。
今日穿了一身黑裙黑衣,衬托的脸庞更加白嫩,鞠躬以后,朝家属走去。
老先生人到中年,才得了一双儿女,都还没有成家,突然而至的离别,让他们此刻悲痛欲绝,红肿着眼眶对沈念君回礼。
老太太和沈念君有过几面之缘,知道沈念君是丈夫的合作方,对她礼遇有加。
简单话别两句,得知老先生走的时候没有痛苦,是在睡梦中突然停止生命,年事已高,没有痛苦的离开也算寿终正寝,沈念君还是很欣慰的。
举着黑色小伞,顺着湿漉漉青石砖,绕过泥泞草地,朝私家车走去。
今天过来吊唁,闽言负责开车,亲自陪同,眼下和陈穗两个人,在车里等候。
沈念君收起来黑色小伞,浅浅俯身上车。
慢条斯理坐到后车座,随后车子缓缓驶动,她侧头,看着窗外一幕一言不发。
陈穗递过来一张纸巾,沈念君才回头,顿了顿接过来。
轻轻拭去脸庞的泪痕。
对于生命的消逝,世人都是怀以沉重态度。
所以车厢内一时寂静,对逝者表示尊敬。
直到车子出了墓园,行驶在宽敞明亮的柏油路上。
陈穗才说:“事情办的怎么样?”
沈念君说:“我看他们都挺伤心,只把上次老先生的酬金汇了过去,等过两天他们丧事结束,情绪恢复一些再找他们细谈版权归属的问题。”
空气中又沉默一阵儿。
闽言抿了抿方向盘,“接下来,你们什么安排?”
陈穗抬首,“去旧友母校,募捐。”
又是旧友?
闽言脸色沉了沉,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第70章
陈穗连自己母校都没这么大方, 咬咬牙拿出零花钱,为顾止围母校捐了一百万。
沈念君自然也不会白去一趟,为几千学子准备了满满后备箱的文具用品。
在一边是深渊另外一边是高山的崎岖山路绕行,才终于明白顾止围饭桌上对她们此行为什么迟疑。
好在陈穗技术过硬, 如行云流水般旋着方向盘, 好几次拐弯沈念君都忍不住捏一把汗。
很难想象, 江北如此繁华之地,竟然有这么蜿蜒曲折, 交通不便利的乡下。
公路下方, 两边村落在深处,村路狭窄,巴掌大的小庭院连着青砖绿瓦, 连一辆私家车都难以想象怎么通行。
大抵是交通不便,各行各业发展受限的原因, 尽管有一条高怂平滑的盘山公路,县城偏僻落后,人迹罕至。
沈念君侧眸欣赏两旁风土精致的同时,忍不住感叹。
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美妙随处可见, 巴掌大的院落, 错落有致, 别具风格。
如此一个没有被钢筋水泥, 繁华侵扰的地方, 倒是很适合她这种人静下心来写生。
七拐八绕,时不时与对面来车危险交汇的颠簸中, 人烟逐渐多起来, 终于看见一丝相对的繁华。
便到了县城中唯一一所坐落在平坦地势的, 顾止围的母校。
某县城第一中学。
顾止围从这么一个地方杀出重围, 留学加拿大,想必当年在这个学校里,曾经也是个风云人物,学校领导和老师们的骄傲,学生们耳朵听出来茧子的正面教材。
别说是顾止围,倘若换成沈念君自己,大概也会故地重游,来曾经抛洒热血奋斗过的地方故地重游。
碎石子随处可遇,难以下脚,陈穗还算思虑周到,率先推开车门下来,搀扶她下车。
沈念君明艳脸庞沐浴光辉,陈穗问:“你行吗?”
沈念君好笑,“废话。”
抬眸间,顾止围和他的妻子柳月,站在几步之遥,笑脸迎接她们。
来之前,沈念君就脱掉高跟,踩了一双平底鞋。
她抚去轻薄衣领,对他们轻轻颔首。
陈穗昨晚才知顾止围已经结婚,今天又见到他的妻子柳月,笑容有些勉强,不过还是大大方方主动打招呼,“幸会幸会。”
幸会?
这种跟老同学妻子打招呼的方式,还真是官方。
仿佛下一秒就会坐到谈判桌上,进行一场商人之间,为了利益角逐的较量。
柳月并不像沈念君想象中,是那种弱不禁风,唇红齿白的娇俏模样,长相确实白净,不过样貌比较大众,个子高挑,骨肉颇匀称。
胜在气质出众,且性格特别随和大方。
顾止围看到后备箱的东西,打电话叫学校安排人过来拿,柳月则笑容灿烂地朝她们走过来,柔声说:“一路风尘仆仆,我带你们先去办公室休息。”
白色粉刷的校长办公室,宽敞简洁,两方办公桌拼凑,有老师正在忙工作。
进门处,两组还算气派的纯黑色皮革沙发,中间放着盆一尘不染的绿萝,纯色玻璃茶几上,热茶香味四溢,在房间若有似无的回荡。
校长亲□□问,何等殊荣,沈念君不习惯官方说辞,就把一切面子上的敞亮话,都交给陈穗——这次募捐的主要投资方——
“何校长在问你。”
陈穗缓过来神儿,“啊,我们和顾止围是大学同窗,老同学,这次过来江北出差,无意间听顾止围谈起母校经历的风风雨雨,感动不已,所以心驰神往,当即决定我们也要过来贡献一份力量!”
还别说,本来是因为男女之间那点事,误打误撞让陈穗慷概解囊,被她这么一粉饰,沈念君也跟着形象升华,俨然成了具有爱心的热血青年。
沈念君对此浅浅点头,表示认同。
顾止围目光落过来,嘴角勾勒出一丝温柔。
柳月在旁边低声细语,“你这两个同学,心真好。”
男人回头看向妻子,“嗯,从念书时就这样。”
不曾改变过。
很难得。
上午第三节 课,学校举行了一场热闹隆重的感谢仪式,所有学生暂停上课,一人一个小马扎,队列整齐地来到学校操场,师生一起对她们表达感谢。
先是校长发言,后是顾止围发言,最后还有学生代表发言,声势浩大的场面,还真是鼓舞人心。
让陈穗一时激动,竟然觉得捐少了。
沈念君微怔了怔,水润眼眸打量她。
低声叮嘱:“你可不要冲动。”
万一冲动之下再捐个一千万,学生们生活条件是好了,不过你接下来一段日子,可就穷的连裤衩都不剩了。
最后话筒递到沈念君和陈穗这里,希望她们给学生们讲两句。
这种领风头的事,自然还得交给本次最大捐赠方,陈穗出面。
是以,陈穗清了清嗓子站起来,被他们感激的眼眸微微晶亮,连稿子都没有准备,清脆有力的嗓音,在整个广场回荡——
“知识是改变命运的捷径,是所有道路上,唯一一个不能作弊,且人人平等的!关于学习,自然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所谓君子之学必日新,日新者,日进也……”
沈念君没想到陈穗还有如此口才,嘴边含笑,淡淡看过来。
感谢仪式结束,何校长在学校附近最好的私厨餐厅招待她们。
不过尽管是最好的私厨餐厅,对于当地口味,一向饮食清淡的沈念君,短时间之内有些不适应。
不是太咸,就是太辣,导致她频频喝水,饭没吃好,喝了一个水饱。
从昨晚挂断电话,卓翼就像死了一样沉寂。
这一天一夜,沈念君除却老先生葬礼上,旁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视线不经意就会落在手机屏幕上。
反应过来,又不咸不淡的抽离。
就连陈穗都看出来,“你不会和卓小叔吵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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