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
正如姜滢所料,周氏处理此事可谓是游刃有余。
任五同她福身道歉赔罪,她淡笑着抿了口茶,在任夫人脸上的笑意快要撑不住时,才起身亲自将任五扶起来,万分和善道:“任五姑娘快起身。”
“我知晓任五姑娘不过是有口无心,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任夫人何至于此呢?”
姜家在此事上已经出尽了风头,她知道凡事过犹不及,既然人都上门赔罪了,她自然就不会多加为难,反正他们也没有吃亏,她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
家主毕竟也在官场上,她要不依不饶反倒是为难了家主。
任夫人笑意不达眼底,甚至有些扭曲:“姜夫人大度不怪罪,还不快谢过!”
任五咬着牙颔首致谢,语气里满是不甘。
周氏只当未曾听出来,笑意盈盈的回了主位。
任夫人盯着周氏有致的身段,不自觉的将衣裳拢了拢。
她来之前便打听了姜家的底细,知道如今这位姜夫人是继室,还是姨娘提上来的,她打心底里就看不起,在她的想象中,这姜夫人定不会过的如意。
所以她特地好生打扮了一番想要给人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眼前的妇人与她想象中全然不同。
一身青色束腰锦缎衬得她身材婀娜窈窕,面容清美,举止有度从容大方,说她是京中哪世家夫人都不会有人生疑!
别说将人压下去,她现下都觉得自己满身绫罗珠钗都被衬的俗不可耐!
“不知姜六姑娘醒来不曾,都怪我消息不灵通,不知姜六姑娘身子不好,否则说什么也不敢让姜六姑娘跪在我家门口,唉,姜六姑娘明知自个儿身子不好,还非要这般这折腾,要真出了个什么事我们可就说不清了。”任夫人压下心中的烦闷朝刘嬷嬷示意,后者便将手中匣子打开:“这是给姜六姑娘的参,就当聊表歉意,姜夫人可莫要推辞,毕竟...”
任夫人有意无意扫了眼正厅,抬了抬下巴:“六姑娘出阁在即,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匣中的参成色还算不错,但周氏只瞧了一眼便挪开目光,淡淡道:“孩子们孝顺,见不得长辈受委屈,又怕她们父亲因此受到牵连,这才将所有事揽下前去贵府请罪,也是难为六丫头了。”
“至于六丫头的身子,任夫人无需挂怀,我姜家虽比不得贵府出手阔绰,但总不至于亏待姑娘。”
任夫人嘴角微抽:“是是是,谁不知姜夫人和善,待先夫人嫡女视如己出呢。”
装什么装,别以为她不晓得来她门前跪的那两个,可没有一个是她亲生的!
要真是大度,何不见她亲生骨肉来跪!
“对了,还没见到夫人膝下的姑娘,想必定也很出挑。”如此想着,任夫人又笑着道。
大家都是在后院讨生活的人,她又怎会不清楚后宅这些阴私,她对府中的庶子庶女都是眼不见为净,她就不信这周氏还真能毫无芥蒂!
可让她失望了,周氏面上并未有丝毫变化,只是淡声问她:“任夫人说的是哪一位姑娘?”
任夫人眉头一皱,还不待开口便听周氏解释道:“三姑娘在来京城时就已经养在了我的名下,六姑娘虽是齐姐姐所出,但如今也唤我一声母亲,我膝下便共有三位姑娘,不知任夫人问的是哪一位?”
周氏说这话时眉眼间全是柔和,无半分不满,仿若这几位姑娘都是她亲生的一般。
周氏波澜不惊的态度直叫任夫人看的牙痒痒,扯着笑道:“姜夫人忘了,三姑娘与六姑娘我都见过了,眼下问的自然是夫人的亲女。”
“喔,瞧我,一时竟当真忘了。”周氏恍然道:“不过啊,这事还是忘了的好,再三提及反倒是让任五姑娘难堪,任夫人说是吗?”
任夫人脸色一僵,狠狠瞪了眼一旁双眼微红的任五。
没出息的,净会给她丢人!
“八姑娘眼下正陪着她六姐姐,怕是不能来同任夫人见礼,待下次有机会,我定带她来给任夫人见礼。”周氏道。
说完,她身子朝任夫人的方向微侧,轻声道:“任夫人方才的话可万不要在姑娘们跟前提起,几位姑娘孝顺,我自也是将她们当作亲女看待,姑娘家年纪小经不起什么话,若被她们听着误以为任夫人有挑拨之意便不好了。”
“家主在外头公务繁忙,我们做主母的也不好让家主被后宅分了心去,家和才万事兴嘛,任夫人您说是吧?”
任夫人膝上的手攥的都发了白。
她感觉周氏在讽刺她!
姜家后宅眼下只有一位夫人,可她家呢,想到那一堆数不过来的姨娘她就脑仁疼,何谈家和!
但再愤怒她还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若是再闹大了,家主那里更不好交代!
任夫人皮笑肉不笑道:“是,姜夫人说的是。”
“今儿天气好,我带任夫人逛逛园子,留用晚饭?”周氏温声道。
“不了,我家中还有些事,就不多叨扰了,下次再来拜会。”任夫人起身道。
别说逛园子,砸园子还差不多!
且她这破院落有甚好逛的!
“下次理应我去会拜会才是。”周氏笑着道:“既然任夫人家中有事,那我就不多留了,我送送夫人。”
任夫人刚想拒绝,便听刘嬷嬷轻咳了声,她勉强扯起一抹笑:“那便有劳。”
两位夫人相携走出姜家门口,二人有说有笑,场面好不融洽。
叫一干在外头看热闹的人瞪直了眼。
待任夫人上了马车,她脸上的笑意蓦地消散,拍了拍被周氏碰过的地方:“晦气!”
一个破落户装什么清高!
另一边的周氏一绕过照壁,边往内院走去,边朝胡妈妈道:“沐浴更衣!”
“这身衣裳拿去烧了。”
什么东西,上门道歉还想着挑拨离间,一身铜臭味都要熏死人了。
-
任夫人带着任五刚回到任府,便发觉了不对劲。
整个府中透着一股难言的死寂。
只听门房神情惶恐的禀报:“夫人,宸王妃来了。”
任夫人脸色一变:“什么!”
宸王妃突然来做什么!
“宸王妃说,要见府中姑娘,眼下就差五姑娘了。”
门房快速瞥了眼任五,道。
任夫人当即意识到什么,身子一软倒在了刘嬷嬷怀里,颤声道:“天老爷,她...她这是来给姜家那小妖精撑腰的吗?”
“夫人!”
刘嬷嬷被那声小妖精吓的眉心直跳。
任五紧紧咬着唇,眼泪汹涌而出。
凭什么,凭什么个个都向着姜六!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我过去!”任夫人缓过神来,急得脚下一个踉跄,看见呆愣站着的任五,气不打一出来:“我的祖宗欸,你瞧瞧你这是惹了多大的事啊!”
任五心中也后悔,她实在没想到姜家人敢同她反抗,早知如此,她定暗中使绊子,绝不闹到明面上来。
可眼下后悔已无用,若是宸王妃怪罪,那她以后可怎么活啊。
任五捏了捏拳头,来日方长,待她过了这一关,必要同姜六斗个你死我活!
一行人疾步来到正厅时,府中的姑娘已经跪了一地,宸王妃高坐上位,以手肘撑头假寐。
显然来者不善。
任夫人闭了闭眼,拉着任五走到宸王妃跟前砰地跪了下去。
“臣妇见过王妃娘娘。”
“臣女见过王妃娘娘。”
二人的声音落下好半晌,宸王妃才缓缓睁眼,不轻不淡道:“陈氏免礼。”
听见这称呼,任夫人心头咯噔一声,却并不敢起身。
“我前段日子无意听明郡王身边的人说,你府中在为姑娘说亲?”宸王妃漫不经心问道。
任夫人背脊一凉,她知道宸王妃所指何事。
前些日子五丫头来求她去宸王府说亲,家主当时说贸然提亲不妥,先私底下问问明郡王的意思,没两日家主便说让她们死心,明郡王没那个意思。
不曾想这事竟也被宸王妃知道了。
此时说谎无益,任夫人便如实回道:“回王妃娘娘,是有此事。”
宸王妃语气不明的哦了声,眼神有意无意瞥了眼任五。
她未来儿媳妇儿她都还没见着呢,倒先被这些人给欺负了!
还生生叫人在门前跪晕了过去,简直是不把皇家放在眼里!
宸王妃久久不语,底下的姑娘们便愈发胆战心惊。
尤其是还没有说亲事的。
任五与姜家那事已经传开了,任五想作死她们管不着,可若是连累了她们的婚事,她们得恨任五一辈子!
不知过了过久,宸王妃才又开口道:“正好,宸王府近日也有喜事,任大人又在明郡王手底下做事,我必然得对贵府姑娘们的亲事上些心,我这里也正好有个合适的人家,如此也算全了明郡王爱重下属之心,来,都抬起头让我瞧瞧,看看哪位姑娘有这个福气?”
就算任夫人心再粗,也明白宸王妃此时口中这合适的人家,绝不是个好去处。
任家众位姑娘心里更是怕极了。
但此时此刻她们哪敢反抗,皆纷纷抬起头,甚至面上都不敢露出其他的神情,唯有紧紧攥着手中的绣帕,在心里祈祷着,冤有头债有主,事是任五惹的,也该任五去嫁!
可千万别挑中她们啊。
宸王妃的目光一一扫过,最后如她们所愿,落在了任五的脸上。
任五吓的脸色一白,嘴唇轻轻颤着。
“我瞧着,这位就不错。”宸王妃笑意宴宴道。
任五浑身力气一散,整个人趴在了地上,下意识哀求道:“臣女错了,求宸王妃饶命。”
宸王妃还未开口,她旁边的侍女便喝斥道:“大胆!王妃亲自说媒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你如此作态是为何意,怎么,你任家瞧不上王妃娘娘?”
任夫人忙道:“不,不是的...臣妇...”
“行了。”宸王妃笑意一收,缓缓起身:“既然瞧不上,那就作罢。”
她出门时王爷同她说要给任家留个余地,她可是给过她机会了。
任家不要,能怪谁呢。
“娘娘...”任夫人想要开口挽留,宸王妃却已经拂袖离开。
任五却是松了口气,以为自己逃过了这一劫,殊不知她是错过了于她如今的境况来说,最稳妥的一桩婚事。
-
姜家与任家的事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但京中最不缺的就是谈资,不过十天半月,这件事便被众人抛之脑后了。
又是一日天晴日朗,姜蔓见姜滢在房中闷了多日,便与姜澈兄妹说服她出门逛逛。
以往姜滢虽也是长日闷在家中,但银霜院毕竟还算大,尚有的逛,可眼下这处一眼就能望到头似的,哪能整日关在屋里。
姜滢想着来京城后还未出门逛过街,便也没多拒绝。
用完早饭几人便出了门。
这个时辰早市还未散,就算不在主街也热闹非凡。
姜家小辈们都还未见过如此繁华,个个脸上都带着欢喜与好奇。
但即便如此,姜蔓从始至终都未离开姜滢身边,她有意无意的将姜滢护在自己身侧。
在她眼里,姜滢是一碰就能碎的瓷娃娃。
因为姜滢那张脸太过惹眼,出门时便带了面纱,可还是引来了许多目光。
姜蔓注意到那些视线,有些烦躁道:“六妹妹下次还是带幕笠吧。”
姜滢笑了笑,点头:“好。”
姜蔓有些别扭的挪开视线。
六妹妹笑起来可真是好看。
几人又逛了两条街,恰好也快到午时,姜澈便提议找个地方歇脚,用了午饭再回,这个提议自然没人反对。
他们寻了家看起来不错,价格也能接受的酒楼,他们来的时间早,座位也还有许多空着,姜澈便选了靠窗的位置,姜滢与姜蔓同坐一边,对面是姜澈兄妹。
姜滢的位置靠窗,她只需微微抬首便能见着街上的热闹。
饭菜上的很快,都是些他们没有见过的菜色,瞧着极有食欲,一番大快朵颐后,姜蔓心满意足的喟叹一声,道:“待七弟进了青嵩学院,我们可就很难再一起出来了。”
提起此事,几位姑娘纷纷看向姜澈。
姜澈稳重的脸上也多了几丝雀跃。
姜滢见此便问道:“七弟何时去学院?”
姜澈:“父亲昨日与我说,就这几日便要去考试。”
青嵩学院名额有限,只有通过学院的考试方才能进。
“那便提前祝七弟通过考试。”姜滢柔声道。
姜澈重重点头:“谢六姐姐。”
之后几人又闲聊几句,姜蔓不知从哪儿听来一个笑话正说着,姜滢被逗得莞尔一笑,抬眸时无意中瞥了眼底下的街道。
那一瞬,她的笑意尽散,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她无比惊愕的盯着那个刚从酒楼下走过的蓝衣青年。
方才那一瞥,她看见了他的脸。
“六妹妹,你怎么了?”
对面的姜澈最先发现姜滢的异常,出声问道。
姜滢这才猛地回神,急急站起来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径直从姜蔓身前绕过往楼下跑去。
兄长!
她好像看见了兄长!
她在四方潭封闭训练时,学过如何识人,通过骨骼五官大致分辨出一个人童年,少年和青中年,老年时期的模样,学到精髓的不论对方如何易容也能一眼就看出来,她在此道上并不精通,可寻常的识人眼力还是有的。
更何况兄长走时已经十三岁了,且十年之内的她不会出错!
兄长容貌长开了,就该是她方才看到的那张脸。
可是怎么可能呢,兄长十年前就已经死在齐家了。
但那张脸太像了。
等姜澈几人反应过来时,姜滢已经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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