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你一个人觉得无聊,可以来找我说说话。马上就要到新年了,明日我们会在郑四媳妇儿那里包饺子、做年糕,你也一起来呀!”
说这话时,她的语气温柔,眼睛亮亮的,闪烁着明媚的光泽。
镜心愣了一愣。
半晌,怔怔地点头:
“好。”
葭音笑逐颜开。
“对了,”犹豫好久,他还是忍不住,试探道,“妙兰姑娘她……怎样了?”
她一顿,转过头望向镜容,佛子长身玉立,淡淡的光影洒落在鼻翼上,他一言不发。
葭音抿了抿唇,看着镜心,笑:“她呀,如今可了不得了,前些年嫁给了江南的一个富商,跟着一同下江南去了。听说还生了一双儿女,小日子过得可滋润啦。”
闻言,镜心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似乎放下了什么心事,眸光动了动,眼底又凝结上一道淡淡的哀思。
葭音隐约感觉到,他还在想她。
三年前,镜心约摸着十四岁,如今也才十七岁,明明是还是少年,面上却有了本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哀愁与沧桑。
镜心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与妙兰……本是一时兴起。
那是,他全心仰慕葭音,少女在万青殿的曼妙一舞,勾起了小和尚思凡之心。他倾心于眼前这个明艳妩媚的小姑娘;而妙兰,却在刚入宫那一日,对那神姿高彻的镜容法师动了心思。
一个仰慕葭音。
一个倾慕镜容。
却都是求而不得。
阴差阳错的,二人竟走在了一起。
那日,妙兰勾着他的下巴,双眼迷蒙。
她似乎喝了些酒,看着眼神慌乱的小和尚,痴痴地笑:
“都说佛子最难动情,不能染指。”
“我却想试试,这佛子的滋味……”
镜心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少女吻下来,他四肢僵硬,愣在原地。
许是这一吻,触动了二人的什么开关,下次再见面时,这对少男少女皆是满面通红。
终于,他忍不住,偷跑到水瑶宫后,吐露心事。
妙兰也双眸含春,不好意思地凝视着他。
一来二去的,他们愈发迷恋这种偷摸却也刺激的感觉,愈发迷恋,愈发痴迷,也愈发大胆……
那时候的他,全然不知晓,这已经是心动,是喜欢。
他心底守着她,一个人在泉村过完了这三年。
听闻妙兰如今过得很好,已嫁为他人妇,镜心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由衷地替她高兴。
“是我对不起她……如今她过得幸福,我便也无憾了。”
这三年里,他迟迟没有还俗,一人一灯一佛祖,在菩萨面前,默默地为那人祈福。
闻言,葭音心中一阵酸涩,在眼睛湿润之前,别过头去。
忽然,镜心看了她与镜容一眼,问道:
“葭音姑娘,我听他们叫您夫人,您与镜容法师……”
“我嫁给了林慎安,如今是林家的二夫人。”
镜容安静地垂下眼。
闻言,镜心也是一愣,他怔忡地来回看了二人好几眼,心中有震愕,有吃惊,有诧异……
葭音姑娘也嫁为他人妇?!
他愣愣地望向三师兄。
冷风轻轻吹打在佛子冷白的面容上,将他的睫羽吹得微颤。听完少女的话,他并没有反驳,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眸底的情绪被那浓密的眼睫遮挡住,让人看不真切。
镜心低下头:“抱歉……”
“没事啦,”葭音回过神,无所谓地笑笑,“那姓林的作恶多端,也死的早。我如今也十分的自由,至于镜容法师呢——”
她转过头拍拍佛子的肩膀,后者一双眼望过来。
“镜容法师,如今是我的蓝颜知已。我们一起行医济世,更是十分的恣意快活。镜容,你说是不是?”
镜容似乎咬着后槽牙,闷闷的一声:
“是。”
葭音拉着镜心,去村头一起包饺子。
她总觉得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泉村,不交朋友也不与人说话,怎么也不是个事儿。
久而久之,人会被憋坏的。
她拽着镜心的袖子,小和尚特别不好意思地被她拖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回过头看镜容,眼神十分无辜。
镜心:三师兄你别看我,真是她先动的手……
镜容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那眼神冰冷得,让镜心欲哭无泪。
明日便是大年三十。
全村人聚在一起,做年糕、包饺子、烹菜蒸肉。
葭音好久都没有过过这么热闹的春节。
镜容站在人群不远处,静静地凝望着她。
少女像一只花蝴蝶,欢快地穿梭在人群中,似乎开心极了,眉目间都是笑意。
看得他也不禁淡淡勾唇。
有这么一瞬间,他想一辈子都待在这里。
葭音提议,大年三十那天,她给大家伙儿唱戏。
“夫人您还会唱戏呀!”
众人十分惊喜。
“那是,”她得意洋洋,“我还给皇上太后唱过呢,我唱给太后娘娘贺寿,得了不少赏赐!”
“这可真是了不得,夫人,您真是人美心善,还多才多艺。”
周遭响起一阵恭维之声。
只有阿香闷闷不乐,冷冷哼出声,不悦地扫了葭音一眼。
哼,唱戏,多俗气啊。镜容法师一定不会喜欢这种妖艳妩媚的女人!
她要唱戏,就得上妆、束发,就得精心打扮。
葭音坐在黄铜镜前。
自从来到泉村,她被这里淳朴的风情所感染,许久没有描眉化妆。
正欲打开宝箧,镜容忽然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他端着一碗药,衣袖拂过桌角。
“记得喝药,最近天气湿寒,你身子弱,当心又感了风寒。”
他淡淡扫了桌台上的妆奁,葭音忽然心思一动。
“镜容,你来替我描眉,好不好?”
他刚准备说,我不会画。
可一低头,只看见对方满怀期待的一双眼。
竟让他鬼使神差地点点头,“好。”
葭音欢喜地捧着妆奁上前。
“这根黛条有些软,容易断,你轻些用。”
镜容点点头,好。
她在对方面前坐下来。
这一下,葭音离他极近,扑面而来的是佛子身上淡淡的檀香气息。他执着黛条,抬起袖子。
“你会画眉吗,你给姑娘描过吗?”
镜容摇摇头,“没有。”
他上哪儿给旁的姑娘画眉?
他的眼中从未有过其他姑娘。
葭音的眉毛极细,软软的,弯弯的,像一对儿柳条。他的手落下来,呼吸也落下来。
她几乎要跌进对方怀里。
镜容的呼吸顿了顿,半垂下眼,轻声:
“莫动,再动就描不稳了。”
葭音乖下来。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夹杂着二人都未听出的宠溺。
这一笔,缓慢而郑重其事地落下来。
他修长的手指捻着黛条,葭音只觉得眉心处痒痒的,一下子带着她整个身子都酥软下来。她抬了抬眼,看见佛子极为认真的目色。他的眸底像是一片湖,却又轻轻地,泛着温柔的涟漪。
半晌,他画好了,有些迫不及待地把镜子拿过来。
“你看看,如何?”
黄铜镜中,一对双眉弯弯,仪色天成。
镜容果真有一双好手。
她抿了抿唇,心情愉悦,可嘴上还是说:
“不行,画得没我平日画得好。”
镜容轻轻“啊”了一下,“那我擦掉罢,再给你重新画一遍,好不好?”
正准备动手,少女忽然抬起胳膊,将他的手腕握住。
“逗你的,不必再画了。镜容,你真不禁逗。”
她声音清脆,看着他嘻嘻地笑。
镜容垂眼,见她笑,也跟着轻轻一勾唇。
“我也觉得自己画得不好,我这双手,是配不上夫人容貌的。若是你想,我去多练练,再给你画。争取下次比这次好。”
他眼底噙着的,是柔和明媚的春光。
葭音弯唇,扬声:“好啊,那就罚你——从今往后日日替我画眉,画到本夫人满意为止。圣僧,有劳咯。”
镜容低低地笑:“每日画眉,真够辛苦的。你倒是惯会偷懒。”
她心情愉悦地将黛条收好,下意识地从妆奁中取出耳环。
忽然,也轻轻“啊”了一声。
“糟了,我从林府出来得急,带错耳坠子了。”
这双耳环——正是之前与镜容一起买的那一对,没有夹片,是穿孔的样式。
她摸了摸耳朵。
身后响起一声:“怎么了?”
镜容好奇地望过来。
葭音看着手里头的耳环,来时,她只带了这一对,明日唱戏,若不戴上耳坠子,总觉得怪怪的。
可她的耳垂上,却没有孔。
略一思量,小姑娘转过身。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东西,看着身前面色微疑的佛子,怯生生道:
“镜容,你……给姑娘打过耳洞吗?”
对方一怔,晦涩的目光望向她微红的、小巧玲珑的耳垂。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没有, 但也可以试试。
葭音红着脸取过来东西,背对着镜容, 将耳坠子紧紧攥在手心里。
她听到簌簌的衣袍声, 对方伸出手,捏住了少女发红的耳垂。
她的耳垂很小巧。
为了更好地穿孔,打耳洞之前要用指腹对耳垂进行充分的按压。一来可以让耳垂变薄, 二来还可以将耳朵揉麻,起到麻醉的作用。
镜容的手刚捉住她的耳朵, 葭音的身子就软了。
背对着那人,她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色,只觉得那几根手指极为修长,触碰得她的耳朵、脸颊极烫。
小姑娘的双肩抖了一抖。
镜容垂下眼来。
一下便看见,她修长白皙的玉颈。
她的脖子很长, 很细,像优雅知性的天鹅。佛子目光稍稍顿住, 佯作不动声色地移开眼, 轻轻揉捏着葭音的耳垂。
她受不住了, 缩了一下, “好痒……”
小姑娘的声音又甜又糯, 像一块清香的桂花糕,在人心底里化了开。
镜容手上动作一顿,声音缓了缓:
“痒么?”
“嗯……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镜容, 你捏得我好难受……”
“难受,哪里难受?”
他迟缓一沉吟, “若你嫌我重, 我便轻些。”
“不是嫌你手重, ”她像个小鹌鹑一样,“你捏得我心里痒痒的。”
日光无声穿堂,温柔地笼在二人身上。
无论是葭音,或是镜容,脸上都带着情动,与情动时不自然的羞赧。
他终于把耳垂稍微捏薄了些。
取了针来,消毒。
“你若是痛,就同我说,或者你掐掐我。”
葭音乖巧点头,“好。”
打耳洞又怎会不痛。
针.头刚扎进去,她就龇牙咧嘴,几乎要咬碎了一口小银牙。
镜容知道她疼。
小姑娘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哪能受得住这些。见状,佛子的手也软了下去,有些不舍得扎了。
“痛么?”
少女咬着下唇,眼角盈盈挂着泪,“不、不痛。镜容你扎罢,用力些也没事的。”
可这声音里,分明带了哭腔。
镜容的手不由得滞了一滞,药箱里面没有麻醉散,眼下这皮肉之苦,他恨不得去替她受。
他看不得她掉眼泪的。
她一哭,佛子的心都要化了,也有些慌神,温柔哄道:“马上好了,马上好了。你若是疼,就掐我的腿。”
话音刚落,大腿根处猛然一痛。
镜容奈无笑笑,还真掐啊。
这小丫头,手劲还挺大。
他刚往里穿一分,腿上就痛一分,痛到最后,二人都麻木了。
花了一整个下午,耳洞终于穿好。
她也将泪哭花了,像只小花猫。
“镜容,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娇气。”
他低低笑了声,“娇气些好,男人才要糙。”
“娇气哪里好了,”她撇了撇嘴,坐在黄铜镜前,“太娇气了,吃不了苦,以后遇见什么事,就不能与你一起面对,与你一起扛。我宁愿糙一些,日后遇见什么了也好与你一起分担。”
“就比如这次在泉村,我感觉我虽然人来了,但什么都还要靠着你。”
葭音从镜子里凝望着镜容。
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很是柔和。
他的声音也是温缓柔和,道:“胡说,若没有你,怕是现在泉城的病都好不了。再者,葭音,即便日后天塌下来了——”
镜容的话忽然顿了顿。
紧接着,他十分认真地,望向铜镜中的少女。
“也不用你扛,不用你分担。”
葭音怔怔地看着他。
她的耳洞上插着细细的一对茶叶棒,等痛感过去了,再去戴耳环。
所幸耳环是纯银的,可以直接佩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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