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信斜靠在门框上,抱着胳膊,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臂膀,嘴角斜斜勾起,像是打马街前过会被掷果盈车的翩翩少年郎。
徐绾嫣一时有些迷茫,看他这样子,不像是要杀了自己啊……
再者说了,他为什么要杀了自己?
楚怀信依旧靠在那儿,声音有些哑,“想起什么了?”
“我……”徐绾嫣犹豫片刻,坐在榻上,顶着睡乱了的头发,低头发现自己正睡在金銮殿的榻上。
她胆子真是大啊,和楚怀信都是这种你死我活的状态了,竟然还敢在金銮殿睡。
眼看着楚怀信一步一步,离她愈来愈近,她往后缩了缩。
楚怀信双手撑在榻上,一张脸猝不及防地闯进她的视线,让她呼吸一滞。
楚怀信是有那种凭借着一张脸便让人当场愣在那儿的资本的,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不薄不厚刚刚好,因着多日辛劳而瘦下去的多下颌,更显的他俊朗起来。
这样一张脸,乍然凑近,让徐绾嫣不由得停下动作,半天才意识到,她已经同眼前这人成婚三年了,这样天上难找地上难寻的人是她的夫君。
楚怀信:“想起什么了?关于我的?”
他的语气像是哄小孩,徐绾嫣只在家中亲戚哄孩子时听过。
她又顺着他的问话往下想,手足无措。
半天,她委屈地扁着嘴,“楚怀信,你这个负心汉!”
楚怀信笑着:“然后呢?”
徐绾嫣:“……”
好像不太对。
“你封别人做皇后,把我关到冷宫,还拿我当替身呜呜呜……”徐绾嫣继续控诉着。
可楚怀信不为所动的样子,只是仔细地看着她,仿佛想听听她还能说出些什么话来,非但半分愧疚都没有,反倒眸中满满的求知欲。
楚怀信看着她哭,只觉得可爱,到底还是伸出手,轻柔地将她脸上的泪水都擦干。
他原先只想着要顺着嫣儿来,不告诉她这些事情,一点一点慢慢让她想起来,嫣儿害怕自己自己便走远些。
现如今他才想明白,自己每次提及旧事时嫣儿都会想起些什么,就像纪太医说的那样。
况且上次失忆,即使嫣儿心中认为他是个负心汉,可是潜意识里却还是同自己亲近的。
他今日这么一来,算是打了嫣儿一个措手不及,他倒要看看,嫣儿那记忆里,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负心汉,到底给他安排了些什么戏份!
徐绾嫣被他细心地抹去眼泪,看他眼眶红红,心中又害怕起来,于是乖巧地坐在那儿不动,思索着事情。
“要吃些什么吗?还是想要些什么?”楚怀信问。
徐绾嫣张了张嘴,又嗫嚅着,半晌才吐出来一句:“免……免死金牌。”
楚怀信:“?”
作者有话说:
楚子哥:美貌,是我最后的武器
第19章 金牌
楚怀信不由得愣了一下,挑起单边眉毛,似是疑惑得很。
徐绾嫣低着头,又偷偷抬眼瞧他。
楚怀信微微直起身子,点点头,“成,先用膳,用过膳之后我给你拿。”
十五早就将膳食在桌上摆好,俱是徐绾嫣素日爱吃的,还有些是遵着太医的话,加了些滋养的药膳。
药膳自然是不好吃,味道不是酸苦便是怪异,徐绾嫣捧着那和自己脸差不多大的碗,琢磨着怎么将它赖下去。
“我……我觉得我挺好的……”徐绾嫣试探地开口。
楚怀信瞥她一眼,“你可知你失忆了?”
徐绾嫣点点头。
“你不想早些想起来吗?你上次失忆,都不肯与我多讲话,我心中委屈极了。”楚怀信这话说得真诚,眉心微蹙,连眼尾都落下来,惹得徐绾嫣心中生出些莫名的愧疚来。
她端着碗,犹豫片刻,又想起楚怀信那仿佛要杀掉她的那个夜晚来,到底还是听话地一饮而尽了。
她将碗放下,眼前便是白皙而骨节明显的手,手中捏着一块蜜饯。
“乖乖喝药的奖励。”楚怀信将这蜜饯递给徐绾嫣,招来侍女将早膳清下去。
徐绾嫣含着蜜饯,脑中似有片段闪回。
楚怀信温柔地亲吻着自己,问她药还苦不苦。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坐在那儿未动,看着楚怀信忙来忙去,搬来桌案,自顾自地开始批起奏折。
那人从繁忙中还抬头看了她一眼,“无聊吗?你上次未看完的书还在那儿,接着看吧,下午我们去御花园再逛一圈,晚膳想吃什么?让小厨房炖个雪梨可好?”
他这话说的自然极了,无端地让徐绾嫣心中升起一股火来。
她拎着裙角,杏眼瞪圆,坐到楚怀信的对面。
“你怎么能当所有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你怎么不找朗月公主同你一起批奏折看杂书?把我拘在这儿,像从前一样甜甜蜜蜜?一会儿我就回冠荆阁,免得碍了你和她的眼!”
徐绾嫣刚说出这话便后悔了,惴惴不安起来,也还是强撑着瞪着楚怀信,做出好一副的气势来。
楚怀信翻了页奏折,漫不经心地瞧了眼末尾:徐骁。
皱着眉把奏折合上,抬眼看着徐绾嫣。
嫣儿同上次失忆没甚变化,依然觉得自己是个负心汉,依然觉得朗月公主还活着,可同上次不同的是,她如今能说出来,能骂他几句了。
楚怀信又想到小时候,嫣儿病重不愿说,只默默憋在心里。
他刚开始不知该如何,只一味地认为嫣儿就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无事。
等到后来,他才懂了如何打开嫣儿的心门。
正像现如今。
他放下奏折,“朗月公主死了,她是漠北的奸细,封她为后的主意还是你出的。”
楚怀信将一切和盘托出,又谨慎地观察着徐绾嫣的状态。
徐绾嫣乍然接受了这许多的消息觉得有些头疼,又不禁怀疑起这话中的真实性来。
她抱着胳膊,“我让你封谁为后你便封谁为后?我让你封圆圆为才人,你也能封?”
她这话一出,两人都愣了片刻。
楚怀信睫毛眨了两眨,颤抖着,“小满……你想起来了是吗?”
徐绾嫣手指收紧,对于脱口而出的这话也觉得有些莫名,回想着圆圆是谁,竟能模模糊糊地意识到那是只猫,她和楚怀信一起养的猫。
徐绾嫣咬着嘴唇,眉头也皱着,“我、我不记得。”
想不通的事索性不想,她逃也似的站起身往外走,“我回冠荆阁了。”
跑得倒快。
楚怀信好心情地勾了勾嘴角,重又拿起奏折。
果然,嫣儿可以接受这些,而且已经想起来了。
如今莫要逼迫她,让她自己静静也是好的,冠荆阁有十五陪着她呢,应当无事。
况且圆圆也还在,说不定看见了也有助于嫣儿恢复记忆。
他正想着,就见祝参端着托盘往殿内而来。
祝参将托盘放到楚怀信的桌案上,面有担忧,“我进来时,见娘娘似乎有些生气,往冠荆阁而去了。”
楚怀信笑起来,“我惹她生气了。”
祝参:“……?”
“她如今能同我生气便是个好兆头,郁结于心也不利于恢复的。”楚怀信煞有介事道。
祝参心中暗暗叹气,只觉千分万分的不懂,于是选择了沉默,只是问着:“东西要送到冠荆阁吗?”
楚怀信摇摇头,“我下午亲自送过去。”
祝参点头,便退到了一边。
楚怀信一手撑头,另一只手食指轻敲着桌面,似在思索些什么,半晌才将上面的红布揭开,露出内里折着光的免死金牌。
这金牌不大,只他半个手掌般大小,雕花精细,制作起来十分复杂。
他又想起徐绾嫣小时候生病,自己去看她。
那时自己也只七八岁,什么都不懂,仰头听着太医说什么三小姐快死了之类的话。
他很喜欢这个小妹妹,舍不得她死。
于是晚间回了宫中,他偷偷跑到了库房,找到了一块免死金牌。
他记得曾听父皇给征战归来的将军好些封赏,其中便有这块免死金牌。
他不知那是什么,但知道这几个字怎样写。
免死,免死,意思就是有了这个便不会死了。
他十分小心这块救命的东西,晚上睡觉嬷嬷给他脱衣服的时候遮遮掩掩地拒绝了,说要自己脱。
那一夜他没脱衣服,将免死金牌放到了胸前,就那么握着睡了一晚。
第二天他央着丞相带他去府中看望妹妹,丞相一头雾水地将他抱了回去。
等到了丞相府,他神神秘秘地把这块免死金牌交给丞相,说这样妹妹就不会死了,弄得丞相哭笑不得。
而父皇在宫中顶着大将军善意理解的目光,看着空空如也的托盘,气得胡子都快飞起来。
楚怀信“啧”了一声,自己当时也是实诚,在那托盘上还留了字条:怀信借此金牌一用。
祝参正扒拉着香炉,听见这一声“啧”还以为皇上怎么了,转过头却只见皇上咬着指甲,一脸怪异的笑。
于是他又默默转了回来。
将最后一本奏折批完,在徐骁的落款旁书了个大大的字:阅,今日便算是无事可做了。
将文书拿了下去,他又换了作画的狼毫笔,铺了张大大的宣纸,随口问道:“翟庄还未来吗?”
祝参搬着奏折,回道:“如今才巳时二刻,想来还有半个时辰翟将军便能入宫了。”
楚怀信点点头,继续作起画来。
他于画技上不算精通,除了在学堂时按照夫子要求画过花鸟,除此之外他只画一类画。
美人图。
这美人名唤徐绾嫣。
徐绾嫣爱梅,他便画梅花仙子。
美人娇俏,鼻梁微挺,眼眸深邃,一双杏眼总饱含着满满的情绪,时嗔时喜,多变又可人。徐绾嫣肤色很是白皙,长相虽是明媚,然而多年来的病痛还是给她留下了或多或少的忧郁气息,这点子忧郁又被楚怀信一点一点地驱散。
徐绾嫣的嘴唇很是好看,精致小巧微微嘟起,素日爱用些色彩明艳的口脂,便愈发好看起来。
楚怀信一笔一笔勾勒着,在眼神中又斟酌许久,染淡了笔锋,落下明亮含情的一笔。
楚怀信手腕悬在半空,不由得欣赏起来。
嫣儿比他矮上一头左右,又是这样娇嗔的小姑娘,在他看来像是可爱的猫儿一样吸引人,时而懵懂,又似林间小鹿。
他有时想,怎么会有人长得这样可人,秀气的鼻尖,小巧的下巴,头发一不小心便会睡得炸起来,早晨醒来哼唧两声,朝着他的怀中挪过来,紧紧抱住他的腰,埋在他的胸口蹭上两下,软乎乎地问:“你下朝回来啦?”
怎会如此可爱?
楚怀信满足地叹着,又为了这样好的姑娘是他的小皇后而感到三生有幸。
祝参面无表情地收拾着楚怀信遗下的棋盘,不忍看一眼皇上。
若不是他还算清醒,他还以为又回到了皇上同娘娘定下亲的那天了。
那日皇上也是笑得如此……傻气。
“祝参,吩咐内务阁,再造两个免死金牌。”楚怀信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画作,头也不抬地吩咐。
祝参犹豫着,道:“皇上,造这类物识须得有文书的。”
楚怀信被噎了一下,琢磨着:“便道赏罚有度,为将来备着吧。”
祝参心中记下,喊来小厮嘱咐着。
回来便听他威武的皇上自言自语道:“多造几个给嫣儿备着吧,若是她再要也能马上给出去,将来要是她想出宫……也能熔了当钱花。”
祝参脚下一打滑,踉跄着站稳,真不知哪家当铺能这样大胆,敢熔了官制的免死金牌。
他又担忧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奋笔疾书的起居注,不由得为楚国史书上的帝王形象而忧心。
正史上大抵会书:楚国皇帝,名怀信,字诺,十五岁同后来的皇后定亲,十七岁生母去世,十九岁大婚,二十一岁即位,励精图治……
野史大概会写:皇上今日翻墙去看皇后,皇上今日为皇后作画,皇上今日与皇后出宫游玩……
他的野史中俱是娘娘。
楚怀信正寻着琉璃梅瓶放在哪儿,想给嫣儿送过去的时候,金銮殿门口突然闪过侍女的身影。
金銮殿近身伺候的全是小厮,小厮的衣服大多暗色,这样一抹亮色晃过,不由得引人注目。
楚怀信淡淡地看了祝参一眼,祝参心领神会。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手上抱了只小猫。
正是昨日那只小玳瑁。
祝参僵硬地抱着这猫,尽职地传着话:“娘娘说,你不是不喜欢猫吗?你不是能封它为才人吗?正好,你同它培养培养感情吧!”
说罢,他便等着楚怀信的指示。
楚怀信眉头紧锁,看着这花色杂乱的小猫,双臂抱着,深吸了好几口气,“留着吧。”
祝参这才将猫放下。
这猫也乖的很,只自己找了个能晒到太阳的地方睡觉了。
楚怀信盯着它,觉得这小猫同嫣儿很是相似。
都是这样小小的。
“嫣儿将它送过来干什么?”楚怀信忍不住,又将指甲放在了嘴里。
祝参摇摇头,也不知。
楚怀信左打量右打量,最终琢磨出一句:“嫣儿想同我和好,但是没有机会,将猫送过来,提醒我给她道歉!”
他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拍了一下巴掌。
圆圆不知自己身上原来还背了这么多层意思,只呼呼大睡着。
祝参一双丹凤眼盯着楚怀信,心中默默为野史加了一条:皇上其人,很是自信。
楚怀信想通了这点之后,几乎是急不可耐地从书案旁站起身,整理起衣服来,“我现在就去冠荆阁给嫣儿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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