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宏义也是一愣,许家老二医术比镇上医馆那些眼高手低的庸医强了不是一点半点,价钱也公道,他回乡之后,村里人便再没去过镇上看病,有个啥伤病下意识就往许家跑。
这不跑出了惯性,又事出紧急,忘了许盛平不在家。
“里正,当家的伤的这么重,可咋办啊!”大勇他媳妇巧菊六神无主,单薄瘦弱的身子不停颤栗,汗和泪混合在一起,脸上湿漉漉一片。
余宏义抹抹脸:“三丫,二丫,你们先给大勇止止血,我再想想法子。”
去镇上的话,走路要一个多时辰,伤口咕咕淌血,不先止住血待到了镇上,血估计已经流干了。
村里现在可没牛车套,逃难那会村里倒是有三辆牛车,结果头年赶上个严寒凛冬,饿的快不行了,给杀来吃了,才熬过那个冬天。
第三十章 救命稻草
“不行,不行,里正叔您还是抓紧带他去医馆吧。”许玉晴连连摆手。
曾大勇伤势特别严重,说几句话的工夫,院子里就洇了一大滩血,可别给治耽误了。
“你行的!往日你爹看诊治病,你们姐妹不是常在一旁打下手吗。”余宏义火烧眉毛道:“大勇情势紧急,抬半道怕是就......”不行了。
巧菊听出里正的未尽之言,扑通跪在许玉晴面前,砰砰砰磕头:“三丫,婶儿求求你,救救你勇叔!”
“婶儿你起来,你别这样。”许玉晴弯腰去拉巧菊,却怎么也拉不起来。
顿时手足无措望向许问枫,眼神充满求救和鼓励的信号,
二姐,你可以的,这些天你勤勉阅览医书,你一定行。
许问枫:“......”三妹又误会了什么?
“二姐,要不你试试?”许玉晴软软央求,院里的人齐刷刷把目光聚焦到屋檐下的少女身上。
巧菊仿佛看见救命稻草一样,膝行到她身前,砰砰磕起头来。
许问枫:…………这些人为什么突然就觉得她能行呢?
这时,一个声音突兀响起,是陈秀娥趴在墙头,扭头冲堂屋喊:“娘,当家的,你们快出来啊,出人命啦!二丫要给人治病!”
语气满是幸灾乐祸。
好一个酷爱趴墙头听墙角的惯犯,许问枫嘴角抽了抽,唇角忽而勾起一抹弧度,为难道:“里正叔,不是我不愿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爹留下的伤药草药全在三婶哪儿呢。”
叫你趴墙,本来懒得与你计较,你非要来送人头。
别看许问枫平时不稀得理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实则心里记着一本账,一旦有合适的机会,顺手就把你给办了。
二房的东西怎么会在三房手里?所有人神色各异的看着陈秀娥,其中数余宏义的脸色最难看,分了家,二房的东西她哪来脸昧下?
摆明欺负人家几个闺女。
不像话!
顶着大伙谴责的眼神,陈秀娥傻眼,她就看个热闹,顺便落井下石而已,寻思到时二房治死了人,老宅不出面周旋,看几个丫头片子如何收场。
单纯瞧个热闹而已,火怎么烧到了自己身上?
在她大呼小叫下,墙头上多了一溜脑袋,许老太刚站定,就听到许问枫说的话,当时就一个趔趄。
恨恨瞪了扒墙头的三儿媳一眼。
她竟不知道陈秀娥瞒着她拿走了老二留下的药,
心里又不免怨二丫头当着里正的面嚷嚷开,家丑不可外扬。
她本就是个特要面儿的人。
许老太一巴掌呼在陈秀娥脑袋上:“你啥时背着我干下这不要脸的勾当?”
许承运脸一黑,丑丢大了,这娘们皮子痒了......看吧,一会他指定要挨娘骂。
“还不快去拿,让你帮忙背个东西,回来多久了,不给人送过去,丢三落四的!”他完美继续了老太太好面子的基因,情急之下囫囵扯块布遮羞。
平白无故挨一巴掌,又被男人不留情面的呵斥,陈秀娥满肚子委屈,一时站着没动。
“你个瘪犊子玩意,愣着做甚,支使不动你啦?”
“承运家的,救人如救火,速速去取药!”
瞅她不动弹,余宏义和许老太同时大吼道。
陈秀娥吓的一哆嗦,踉踉跄跄朝后院跑,本打算得空送去镇上药铺卖钱的,回来一头扎进农务中,没抽开身。
打算落空,还挨一顿训斥,偷鸡不成蚀把米,里子面子全丢了。
陈秀娥后悔没早拿去换钱,可明眼人都知道,幸亏没卖了,不然她日子就难过了。
首先巧菊一家就得怨她一辈子,在村里的风评绝对会一落千丈,老太太和许承运那关也不好过。
东西尚在,好赖还能扯扯遮羞布糊弄过去,挽回一点面子。
待墙头那边递过来一个大包袱,许问枫已经让人去烧水。
手拿剪刀:“里正叔你们往两边站,别挡亮。”
曾大勇最主要的伤在大腿,整条裤子已经被血浸透,粗麻与血肉糊在一起,得先剪开裤管。
余宏义控场叫人退到一边,许问枫利索的下剪刀。
巧菊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手紧紧攥着衣衫,手心直冒汗。
咔咔几剪刀,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在场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伤口皮肉翻飞,深可见骨,从上至下贯穿到膝盖骨。
险险差一线就伤到大动脉,见没伤及大动脉,许问枫稍微舒口气,但血流不止,伤口又深又长又宽,必须缝合,长是长不好的。
古代处理严重外伤,一般采用火烙和油灼来进行伤口清理,一是为止血,二是为防感染。
但以上两种需要极强的承痛力和坚韧的意志,一旦痛撅过去,很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
甚至有可能活活痛死。
也有用行军蚁来缝合伤口,可一时半会上哪找行军蚁,行军蚁主要分布在亚马逊河流域,和亚洲热带地区,虽然世界不同,但动物习性应当是一致的。
而岩滩村地处西北。
“里正叔,巧菊婶儿,我这里有几个法子,你们衡量一下。”以上三种许问枫说与他们听,又格外添了一种针线缝合法。
正经手术用的缝合工具自然是没有的,只能用普通针线,沸水煮,消毒。
条件局限,别无他法。
攸关到当家男人的性命,巧菊举棋不定,而且什么用火烧铁烙,油灼的,光听听就毛骨悚然,得多痛啊!
只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余宏义。
前两种火烧、油灼,太吓人了!而许家丫头也说了,那两种法子可能会间接痛死,余宏义直接排除,行军蚁他走镖时有所耳闻,可他们这地界没有:“用针线缝。”
尽管针线缝合法他闻所未闻,也没见许盛平使过,许是没机会用?许盛平十一二岁就跟着他师父在外游走行医,见多识广,知道一些偏门秘法不奇怪,估摸是在闺女面前提过一嘴。
死马当活马医吧,曾大勇伤势如许严重,就是抬去镇上,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医治他,说不定死在路上。
出了这院儿,曾大勇多半凶多吉少。
只能赌一把。
第三十一章 救人
诚然许问枫处理外伤十分得心应手,可这里别说抗生素了,连一样正经的缝合器械都没有,术后极有可能要面临发热感染,败血症破伤风等不良症状。
并不想救人不成,反倒沾染一身腥。
是以,救人之前许问枫把曾大勇的预后情况,跟里正和巧菊说的明明白白,得到两人应承,
无论出现什么样的后果绝不怨她,绝不找许家麻烦,才开始着手清理伤口。
针线丢去沸水里煮。
清理伤口首先需要大量的温开水和酒,酒也就里正家有,余宏义吩咐自家小子用跑的回家取酒。
白酒消毒,防止细菌感染,这一过程必不可少,古代细菌感染,没有抗生素头孢,直接准备棺材吧。
许玉晴从包袱里把十灰散、金疮药捡到一旁待用,再将具有麻醉效用的草药单独挑一边,立马上锅煎。
曾大勇腿部翻开的血肉里混杂着土屑,小石子,足足用了三壶温开水才冲洗干净。
期间曾大勇痛醒过一次,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眷念又歉疚地看了自家媳妇一眼,又昏了过去。
酒淋下去,反应就大了,曾大勇整个身子猛烈抽搐,余宏义等人死死摁住他,巧菊连忙将备好的木头塞他嘴里:“当家的,你忍忍,快好了,就好了。”
“别睡!”许问枫清喝一声。
“药好了没?”
许老太端着药碗出来:“来了,来了。”
孙女应承要医治曾大勇时,许老太就火急火燎过来了。
一开始她坚决不赞同孙女上手治人,可她话没说完,所有人都用一种你不要无理取闹,你不近人情的表情看她。
尤其里正,一脸你不要碍事的警告表情,巧菊瞅她的眼神像在瞪仇人。
人家巧菊和里正都表态了,治死治活绝无怨言,她还能说什么,搭手忙活呗。
倘若二丫瞎猫碰死耗子,治好曾大勇,许家在村里的威望只会更上一层楼。
给曾大勇灌了一碗麻醉药,许问枫高高挽起袖子,叫三妹拿来细麻绳帮她牢牢绑紧,免得半道坠下来。
而后拿起筷子在沸水里煮了两三分钟,才用消过毒的筷子夹起煮在沸水里消毒的盆。
捞起布、针线放入盆中,淋酒备用。
这一重要步骤,许问枫没让旁人插手,全程亲自上手,稍不仔细,就会沾染细菌。
接着净手,从手臂到手指尖,指甲盖,用草木灰反复搓洗,洗干净伸手在火上翻来覆去烤几下,然后在酒碗里浸泡一会,这才拿起针线缝合伤口。
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能做的,她已经尽量做到尽善尽美,人救不救的回来只能听天由命。
一套流程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不明觉厉,从未见如此细致复杂的治疗方式,余宏义眼神灼灼,这丫头有当神医潜质,他感慨道:“你爹后继有人了!”
青出于蓝胜于蓝。
许问枫:......别误会,我只是比你们多一些常识。
恰巧外伤是她擅长的,都说久病成医,受伤的次数多了也就娴熟了。
此时,天光暗下来,堂屋火光摇曳,许问枫镇定自若低着头,专注缝合伤口,在皮肉间穿针引线的手稳如泰山。
精准,没有一丝抖动。
纤密的睫毛投在下眼睑上,连睫毛阴影都异常安静,巧菊那颗砰砰乱跳的心脏奇迹般的平缓下来,二丫的淡定,以及稳妥的行医手法,就像一针安定剂,注入她心田。
焦躁恐慌一点点消散。
直觉,当家的会安然无恙。
看着淡定缝合伤口的许问枫,许老太心中诧异难当,神思晃动,二丫头真真是大变模样。
陈秀娥贪墨老二家的草药,三丫没提倒也罢,二丫头是个急脾气,换往常估计早就闹开了,怎会如此这般沉得住气?
经历大风大浪,超脱了吗?
这丫头瞧着悟性甚佳,火爆性子沉稳下来,做事章法规整,有条不紊,是个有前途的!
漫长的煎熬终于结束,许问枫收掉最后一针,撒上止血消炎的药粉,用消毒过的布包扎好伤口,整个人往后一仰,伸了一下腰。
腰酸的不行。
巧菊连忙托住她背,在她腰间捏捶几下,哽咽道:“辛苦你了,二丫,谢谢你!”
“没事,他暂时不宜大幅度挪动,你们抬他去我爹的房间,小心不要触碰到他伤口。”
夜里方便观察他会不会发烧,熬过今晚不发热,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泉子快来帮忙。”余宏义直到这时,紧绷的心弦才算松下来,对许问枫好感倍增:“听二丫的话,动作小心些。”
逃难一场人丁本就锐减十之三四,加之进山猎野猪是由他牵的头,人若不幸去了,他愧对曾家,他这个里正当起来也理不直气不壮。
全村人共患难,感情深厚,于情于理他都不愿看到曾大勇出事。
许问枫会痛快出手,很大原因是岩滩村人非常团结,没那么多鸡零狗碎的事,虽说不乏有些小心思,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在艰险危急时刻,立马就会扭成一股绳一致对外。
而这一切要归功于岩滩村有一个不偏不倚,作风清正,眼界宽广的里正,领头羊的导向在一个团体中至关重要。
别看岩滩村空了几户人,几乎家家皆有损伤,原主的大伯就死在了外面。
但相比其他村,岩滩村人口折损要轻得多,保全下来多半,附近村十室五空,死伤过半。
“巧菊婶儿,你先别忙走,我跟你交代点事。”许问枫叫住跟着自家男人跑的巧菊:“他的伤口切莫沾水,不可伸手去触碰包扎他伤口的布,伤腿不要覆盖任何东西,夜里你守着他,一旦有发烧的苗头,要赶紧说。”
“好好好。”巧菊频频点头,无不感激道:“叨扰你了。”
许问枫点点,继续嘱咐道:“饮食要清淡,却不能不吃,一会我让三妹熬点小米粥,煮几个白水蛋,温在锅里,他醒了就给他吃点。”
增强自身抵抗力。
“那哪能行!你的恩德我一时都没法报答,只能等当家的大好,徐徐报答,哪能厚着脸皮吃用你家的东西。”巧菊连连摆手。
小米粥,鸡蛋可是精贵物:“我一会安顿好他,便回家取些口粮来。”
一儿一女客死异乡,孙儿孙女夭折,两个老的急火攻心,一病不起,相继死在路上,家里出恁大事,连个跑腿的人都没有,想想就酸涩难过。
许问枫也不多说:“你家有小米鸡蛋?”
这……巧菊窘迫低头不语,这孩子医术人品好的无可挑剔,可说话咋那么戳人心窝子。
第三十二章 不谈恩情
今儿孙女给许家长了脸,许老太通身舒泰:“大勇家的,听二丫话,人好起来比什么都重要。”
曾大勇打猎是一把好手,又得里正看重,二丫可是他救命恩人,以后不乏好处,不如把人情堆厚些。
确实,人比什么都重要,巧菊接连痛失至亲,更能体会到这一点,便不再逞强:“二丫,我和当家的都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日后,你若用得上,哪怕豁出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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