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na一时间神色复杂:“你是不是有点被害妄想症……”
“没有吧?”应隐眼神无辜:“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男人断送了事业,也太不划算了!”
Anna抚了抚额,一手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
“是吧。”应隐得意。
“那你跟邵董?”Anna悄么声地问。
应隐咳嗽两声:“我们两个比起来,应该商先生更怕我勒索他吧?”
Anna木着脸,心想不,他完全不必怕的。
应隐不再跟她聊这些,专注到试衣服中去,只是每托一次胸垫,脑子里就会不自觉浮现出他解她搭扣的那只手。
在鲸鲨馆的深蓝色光线中,他那只如玉质扇骨的手那么修长,细瘦分明。
试了大约一个小时,应隐挑了一件珍珠肩带的大露背希腊风黑色长裙,一条淡翠青的丝绒抹胸鱼尾裙,另外加了一条宽松舒适的白色晨袍。珠宝和鞋子她没精力试,完全由sales做主搭配了。
结束这部份的任务,Anna跟她通报接下来的行程:“邵董那边大概八点多结束,就不回酒店了,我会提前送您去机场跟他汇合,飞机九点准时飞法国。”
应隐没有意见,吃了感冒药的脑子昏昏沉沉很是想睡。她躺上床,快入睡时垂死病中惊坐起――昨晚上还有医生来过!
医生有没有看到?!
女明星的被害妄想症延迟上线,她一把摸出手机,顾不上打扰不打扰的,径自问商邵:「商先生,昨晚上我走光了吗?」
正是会议间隙,商邵在休息室里,刚刚结束了一场简短的采访。助理送完记者会出门,给他递了一瓶拧开的水,并跟他确认接下来的会议资料。
“稍等。”他划开手机,看到那行字。
虽然商家太子爷是著名的八风不动举重若轻动力十足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但手中的水瓶还是被他不自觉捏紧。
水洒了些出来,他放水瓶,起身,至窗边,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两声。
助理:“?”
有没有毛病?室内供暖需要开这么足吗?是不是有点浪费天然气了?商邵折起西服一侧,热极了似的扇了扇,又很快意识到举动不妥,便只能忍耐下来,两手抵在腰上反复深呼吸。
她确实有一些走光。
吊带那么长,睡裙又宽松,她昨晚那么勾他脖子趴他怀里,他纵使不想看,也能一览无余。因为没有内衣支撑的缘故,曲线不如那天在飞机上看到的饱满有弹性,但是。
更让人口干舌燥。
而且他真的不想看吗?他心里有一百个商邵念着别看,但只要有一个叛徒,就能让他满盘皆输。
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shit。
助理从他背影中也能看出烦躁,一时想不通怎么回事,明明刚刚还很从容的模样。
想起他是香港人,又是在英国念书的,莫非是不习惯德国的冬天。便十分体贴地问:“您是不是有点上火?不然我给您拿一些降火降热的药。”
商邵:“……”
他再度咳嗽一声,恢复了深沉冷淡的模样:“不用。”
应隐在啃着指甲的焦虑中等到了他的回复:「没有。」
应隐:「怎么可能!」
商邵调出通讯录,又给切了出去。这时候打电话恐怕不是明智的选择。
他不动声色:「你想听什么答案?」
应隐步步紧逼:「我是不是被医生看光了?」
原来是问这个。
商邵舒一口气,安抚她:「真的没有,他来的时候我给你披了毯子。」
他。来。的。时。候。
咚的一声,应隐以头抢地,栽倒在床上。
「商先生」,她心如死灰,偏偏不见棺材不落泪:「那他没来的时候呢?」
商邵干脆利落地说:「对不起。」
道歉发出去,石沉大海。
汇报下半程在即,他破天荒带了手机进去。心不在焉了半天,谨慎措辞:「就当你穿了回比基尼。」
屏幕上红点瞩目,显示您的消息已发送,但被对方拒接了。
商邵:“……”
过了会儿,这个删了他好友的女人,倒是有心情更改昵称:
【隐隐受工伤……】
商邵黑沉着脸,明亮高级的会议现场静谧十足,但快门声闪光灯不停。
摄影镜头捕捉他蹙眉冷峻模样,谁能知道他短信里写的是:
「工伤你想怎么报销?」
第31章
德国冬天天黑得早,不过四五点光景便已经黑沉沉。外面又飘起了雪,高楼下,穿大衣的人顶着风雪形色匆匆。
天气完美契合应隐心情,她现在只想来首二泉映月。
按行程,Anna会过来带她出去吃晚餐,或者安排酒店餐,之后去机场与商邵汇合。应隐在床上辗转反侧地看了五集海绵宝宝后,Anna揿响门铃:“应小姐,车子在楼下等,我们今天出去吃晚餐。”
应隐恹恹地爬起来,抱着被子,一开口鼻音娇憨:“我好难过。”
Anna在德国长大的,一时间分辨不清:“难过,是心里,还是身体?”
“心里身体都很难过。”应隐吸吸鼻子,头发蓬乱着:“我想去雪地里打滚。”
Anna委婉劝诫:“这恐怕不太行。”
应隐下床,脚尖蹭进拖鞋里,呆坐着哀伤了一会儿。
护照就不该给他,不然她现在好歹还能跑路……
“画个淡妆吧,”Anna建议:“心情能愉快点。”
应隐现在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热水洗过脸,她乖乖在梳妆镜前坐下,敷粉画眉,一笔一笔心不在焉。
“我给您拿了新的衣服。”Anna不动声色,用衣撑把一整套挂好。
直筒深蓝色牛仔裤,棕色尖头高跟短靴,黑色高领打底外配一件同为大地色系的对襟系扣开衫,外面的廓形黑色翻领大衣剪裁利落。
很法式时尚的一身,够正式,但不算刻板。
应隐在有人照料饮食起居的情况下很少动脑筋,给什么吃什么,给什么穿什么,也不挑剔。
她画完妆,换上衣服,也没问为什么要从前一天的优雅名媛风换成今天的都市职人风。
“应小姐,挽个头发。”Anna步步为营,左手一根簪子,右手一个鲨鱼夹。
应隐:“……”
凝神思索零点二秒,无精打采但十分听话地拿走了玳瑁色的鲨鱼夹。
她就是好糊弄,以至于Anna都要撇过脸去偷偷笑一下。
换好了衣服,Anna比大拇指:“真好看,羡慕我们邵董。”
应隐现在还不想听他名字,冷不丁一听到,二泉映月又在脑子里响起。
她吞了饭前吃的药片,带着晕晕乎乎的二胡声和浓重到无法呼吸的鼻塞,踩在云端似的跟着Anna下了楼。
临近年底,即使是高冷端庄的商务酒店,也装饰上了圣诞元素。应隐穿过挂有绿色圣诞结和彩灯的前台,在Anna推开玻璃门的下一秒,看到了站在迈巴赫车门边的男人。
德意志晚七点,城市夜灯斑斓闪烁,浓郁冬夜中,霓虹色温柔地铺陈,商邵沾染风霜,正靠在车门边,拢手点一支烟。
应隐中午一心陷在激烈的心跳中,没顾得上看他今天穿什么,现在脚步蓦地顿住了,看清了他的马甲西装和大衣,黑色的,笔挺,但令人觉得温柔。一股深沉的矜贵。
细白的雪落在他肩头与袖口,他是挽着胳膊的,一指拢着火,一指按着火机,臂弯里一捧热烈的鲜花。
点烟时分明漫不经心,看到应隐出现在视线内,他才稍稍站直。白色烟雾在指尖缭绕开来,隔着转动的旋转门和起落的乘客,商邵对她笑了笑。
人已经走到这了,万万不可能再扭头回去。应隐一步三迟疑,但还是陷进他的圈套里。
什么画个淡妆,换身衣服,挽个头发,她一刹那全懂了。
走至车前,门童一时没有过来,隔着距离看他把花递进她怀里。
“花店里没有这个花,我让助理开车找了很久,在一个德国老太太的玻璃温房里找到。”
粉白的瓣掐着当中嫩粉的芯,花型饱满丰硕,枝干墨绿笔直,用硫酸纸层层叠叠包着,接过时,花香浮动在十一月末的风雪中。
她接过花,抬起眼:“为什么送花?”
商邵吁了口烟,散漫地笑一笑:“道歉的话,有花才算心诚。”
她知道他晚上还有会议和应酬,这一趟酒店,是专程为她而回的,是他严谨的公务生涯中不可思议的心猿意马。
应隐偏过脸去,目光落在花朵上,眨一眨眼,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今天穿得很时尚利落,挑落的额发掩着她苍白的面容,看着有股脆弱的倔强。
“不喜欢?”商邵低了声问。
应隐想到他飞到英国去哄女孩子,可能也是这幅模样,漫不经心的,沾着风雪,不容人不心动。
英国的冬天天更黑,夜更浓,花也更娇翠欲滴,他送得轻车熟路,真是惯犯。
但她想这些,未免得寸进尺,因此无法宣之于口。
应隐识趣地抱花坐进车里,不认帐:“送了花也不原谅,反正你都看光了。”
上了车,司机是主办方的人,不必商邵吩咐目的地,便将车径直驶往目的地。
迈巴赫绕过喷泉环岛,商邵才慢条斯理地说:“我有说了是为这个道歉么?道的是飞机上的歉,昨晚看光的事,恐怕不能算我的错。”
应隐瞪眼看他,又看司机。
“他听不懂。”
“不是你的错,难道是我的错?”
“你又病又醉,不穿内衣扑我怀里,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可以不看!”
“不看怎么照顾你?”
“那你可以推开我,把我埋被子里。”
“试过了。”商邵口吻平淡:“但你只想坐我怀里,我放手你就哭。”
应隐当然记得自己哭得一塌糊涂,醉醺醺的痛苦中,她只觉得坐他怀里好舒服,因此按着他的手贴自己腰上,要他用力抱紧她。
她醉了,什么都不知道,但商邵知道得一清二楚,知道自己咽之又咽的喉结,濒临极限的定力,以及,自暴自弃的欲望。
她根本不知道危险的地方在哪里,又有多迫近,还天真地纠结他究竟看光了她几分。
应隐脸色爆红,拼命给自己找场子:“那个……那个是我喝醉后的正常反应,我跟谁都这样。”
商邵眯了眯眼,“是吗?”
应隐嗅到冰冷气息,一时觉得心脏发紧,小女子能屈能伸地说:“……不是。”
又把花塞他怀里:“还给你!”
花瓣扑簌簌地落,香气袭人。
商邵:“……”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有一天连花都送不回去。
他笑了笑,接过花,比她更能屈能伸:“好,还给我,别原谅我。”
那束从温室里养出来的瑞典女王,绚烂粉酽的头颅高高昂着。
车辆在街道上平稳穿行,四处玻璃高楼倒映黑的天,白的云。应隐看着窗外,嘟嘟囔囔:“好亏,我又不能看回来。”
商邵颔首:“确实。”
应隐察觉自己想打喷嚏,赶忙抽了纸掩住口鼻,啊鼽一声,眼眶湿润可可怜怜地说:“商先生,工伤……”
商邵看着她不说话,目光不紧不迫,意有所指。
“商邵……工伤……”她鼻音憨憨娇娇的。
“想要什么?”
“我要……你一个秘密。”
商邵挑了挑眉:“银行卡密码?”
应隐大窘,嘴硬:“……别以为你很了解我!”
商邵忍住笑意:“好,什么秘密?”
“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做什么?”
“要挟,以供将来供敲诈勒索。”
“……我确实有一个秘密,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知道,但恐怕没有勒索价值,听么?”
应隐捂着一团纸巾,做出些洗耳恭听的模样。
商邵想了想:“我是家中长子,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去什么地方上学,该交什么朋友,应该拥有什么样的抱负和理想,都没有悬念。三十六年,我眼前的轨道明确,从没有越轨的可能,也没有新鲜的分岔路口。”
他顿了顿,念她的名字:“应隐,你恐怕很难想象,我看上去说一不二,但长这么大,其实只做过一件半真正叛逆的事。”
“一件半?”
“嗯,一件半。”商邵无声地笑了笑,“另外半件是失败的,所以我不是很想提。剩下的这一件,很小。”
他转过脸看着她,眸底倒映着对面窗外的街灯。
“我有一个纹身。”
应隐一怔:“纹身?”
她攥紧纸巾,露出通红的鼻尖,满脸都写着不敢置信:“你有纹身?”
这男人浑身上下都透着矜贵,好像不沾染任何世俗烟火气,念哲学,不近女色,禁欲清高,在乘车间隙的放松方式是读黑格尔,随便用用的披肩也要用特定的小羊毛。
他不是挑剔,是万物尽可挑选,从入口、入眼的,入耳的,到入心的。
这样的一个人,像喝露水,目下无尘,应隐怎么能想到,他竟然会允许有东西扎破他的皮肤,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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