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很灵巧,将裙子宽松的腰身揉出几褶,捏出茶花花瓣造型,形成一个不对称侧襟。
“给我一双靴子,长筒,堆褶,但不要太密,尖头,不要防水台,要淡色。”他命令储安妮。
指令如此明确,储安妮立刻给他找到一双。
“OK,”他再度打量,勾勾两指:“请把我带过来的那副青金石耳钉给我。”
那是一副很大的耳钉,有成年人一个拇指指腹那么宽,由青金石打造,蓝得十分纯粹,有雕塑感。
钉上应隐的耳垂,立刻与裙子的纯白、冷淡、圣洁交相呼应。
可是脚上那双靴子却是很不端庄的,很先锋,尤其是在红毯这种人均五厘米防水台的场合。
“《Moda》的晚宴,不应该穿得太无聊,如果你敢的话,这一身就会很有趣。当然,你们中国女星,更注重于红毯的端庄、明艳,造型的时尚度反而是其次的。”他微微笑:“这条裙子现在已经被我毁了,Miss应如果不喜欢这个造型,还来得选别的。”
双方诚意都注满了。
应隐听得出他的以退为进,也懂得他好心地给她留了台阶。
“就这样。”
她一锤定音。
露么,是露了点,但……反正商先生也不看红毯,对吧。
第36章
三天后,《Moda》・中国时尚大典在宁市海边如期举行。
这次的红毯设置在户外,巨大的粉白色花瓣舞台将近三十米长,尽头是白色玻璃钢制作的Moda字母,斜劈进白沙滩中,造型感和压迫感都很足。
红毯中段的签名背景板长约八米,上面印满了各式赞助商的logo,对面则是媒体摄影区,主持人在此等候,以便引导每位嘉宾进行合影留念及简单采访。
红毯从下午三点开始,但刚过一点,各平台的摇臂、轨道摄影机和直播设备就已经就绪,整个摄影区人头攒动长枪短炮,都在等着这一场时尚盛会。
“应隐第几个出场?”有穿戴了斯坦尼康、正在调试设备的记者问。
“大概五点多?”同事回道。
晚宴官方会提前对内公布红毯顺序,以便记者们有所准备。
红毯顺序暗藏玄机,咖位、星光、奖项、国民度、大爆作品、电影咖还是电视咖还是综艺咖、是否有高奢代言或大使title傍身、是红毯常客还是难得露面、与时尚圈的关系亲疏乃至于与主编的私人关系、时尚表现力等等,都是考量对象。
有的女星既没奖项也没大爆作品,但登女刊封面如逛自家园子,高定当成衣似的家常便饭,那么她的红毯顺序就会往后排。
相反,如果有的女星奖项一骑绝尘,国民度也够,但碍于其他方面种种不可明说的原因,也极有可能被打发到一个尴尬的位置。
应隐就是这个“相反”。
她最开始的红毯顺序是五点多,略略偏后但不上不下,有点憋屈,但非要挑刺的话,主办方又能皮笑肉不笑满口宝贝地给你列一堆合理理由。
麦安言就为此去交涉过,但杂志社轻描淡写打回来:“那麦总觉得应老师应该取代后面的谁呢?或者放在其余哪位老师之前?”
后面的有张乘晚、于望这种大花前辈,有手握两部大爆剧的电视剧青衣,也有刚爆上顶流便拿了顶奢代言的男演员。同年龄段小花本来无所谓谁先谁后,讲究的是个交替穿插,但现如今个个都在应隐之后,中间还特意插了个不痛不痒男团顶流,就这很耐人寻味了。
摄影记者关注应隐位置,还是因为前两天的游艇热搜。内地时尚圈为此很是热闹了一番,连带着贝卡在国内知名度也跟着暴涨。
“哪!刚通知你没见吗?应老师改六点了,压轴!”
“嗬!真假?”那个穿斯坦尼康的场内录像记者问。
“真的呗,按说一影后,怎么着也就该压轴,早先五点欺负人么不是?”一口京腔的摄影老炮儿说。
“马老师是应隐铁粉?这话我们可不敢说。”其余人都笑起来。
“我跟你讲,还有好戏呢,等着吧!”
储安妮的工作室内,应隐刚做好妆造。
那天被Musel设计总监Jeffrey亲手撕坏的裙子,已经被品牌的手工匠人重新整理好,看上去天衣无缝,仿佛本身就是这样高开叉的款式。下面的鞋子也换了一双风格相近、但品牌逼格更高的春夏秀场款。
为了突出风格,应隐的头发被染成了淡金色,做了柔顺的大卷,每一弯曲线都散发着温柔的光泽。她的配饰是由Jeffrey亲自提供的青金石耳坠及项圈,来自Musel的配饰线,但有些年头了,是七十年代典型的意大利风尚。
“Jeffrey真的……”储安妮赞不绝口:“果然只有设计师本人才最知道这个裙子应该怎么出彩。”
“姐,你感觉像是……”程俊仪绞尽脑汁,奈何书到用时方恨少。
“回来复仇的雅典娜。”缇文张口就来:“上半身纯白圣洁神圣不可侵犯,下半身却是“I don‘t give a shit”的战神,那朵山茶花,点睛之笔,圣洁又哀伤,配上这个发色这个妆和冷酷的青金石,充满了一股为对手提前哀悼的杀气。”
应隐:“……缇文,要不然你最近还是少看点时尚博吧。”
缇文一鞠躬:“对不起!”
储安妮笑得肩膀打颤:“说的很精准啊,这条本来确实是女神裙,走的雅典风,但这么穿有意思很多。我唯一担心的是,今天的红毯和场地真的很大,三十米的台子,太压气场。”
“没关系,反正已经做出决定了。”应隐安抚她,“之后星钻之夜和星河电影节,你还要多费心。”
又叫过俊仪:“帮我拍两张照。”
俊仪走过来拿起她的手机,听到她附耳小声:“给商先生的,拍好一点……不要拍腿!”
俊仪眉飞色舞唇角乱扬,比了个“ok”。
应隐摆pose做表情,俊仪:“姐,我的pose之神,你怎么僵了?”
应隐:“……”
“你看你,胳膊腿哪哪都不对,都不会笑了。”俊仪给她看刚刚的预览图。
应隐两手捂脸:“呜……”
虽然是俊仪在拍,可是一想到是要给商邵看的,她大脑一片空白。
沮丧了一阵,再抬起脸时满面绯红:“不拍了,不给他看!”
“他不看你红毯么?”庄缇文问。
虽然她觉得不看红毯才是符合商邵的操作,但鉴于这段时间她表哥的翻车操作实在太多……
“他说没时间。”应隐深呼吸,努力让那阵羞涩的热度从身上散掉。
“没关系,反正工作室会出精修图的。”俊仪安慰她,“麦总说他快到了,让你准备出发。”
麦安言想尽快把阮曳这小姑娘带起来,因此最近的心思都在她身上,已经很久没亲自跟过应隐的活动了。
说曹操曹操到,宝马跑车引擎声从远到近,眨眼的功夫在街边一个落停。车门开,麦安言穿一身印花衬衫,戴着墨镜,意气风发地下车来。
“隐宝隐宝我的隐宝!”他上来就是一个拥抱,继而摘了墨镜,指指应隐:“一个扬眉吐气的好消息。”
“嗯?”
“红毯顺序压轴了,在张乘晚后面,跟《Moda》主编一块儿走,在你之后的只有于望一人,这位子怎么样?”
别说其余人,就连应隐自己也感觉到惊讶:“临时换的?”
“不临时。”麦安言冷笑一声:“热搜到现在都三天了,临什么时?”
应隐一时间觉得荒诞。十二年,她总觉得自己已经够懂这个圈子了,但事实总是一次次证明,她还不够懂。
因为还要预留出时间拍宣发物料,几人上了阿尔法保姆车,出发前往会场。届时应隐走红毯,缇文和麦安言先至内场等候,俊仪不进去,回家睡大觉,顺便关注下直播间和广场热搜的舆论动态。
三点整,红毯准时开始。
麦安言给阮曳争取了红毯开场,相当不错的位置。但如大家所担心的,场子太大,压气场,阮曳一身花瓣大拖尾,走得小心翼翼,满眼都是紧张。
应隐拍完了照后坐保姆车里等,一边看红毯实况。
“阮曳挺不错的啊,能开场,我记得我拿了最佳新人奖后,也还是在中段靠前的位置。”
麦安言听上去有些心虚:“今时不同往日,她也是有点悟性的么。”
应隐没听懂。
阮曳之后是国模团,她们倒多半穿的很利落,毕竟一米八的身高不必怵惧任何场合。
差不多倒数二十分钟时,主办方工作人员来敲窗户:“应老师,您准备好了么?咱们可以去候场了。”
电动车门缓缓推开,一条着长靴的长腿纤细浑圆,自车内稳稳迈出。
工作人员搀了一把,胳膊搭着应隐的手。看到真人的第一眼,想说什么话倏然忘了,只顾着吞了吞口水。
“怎么了?”
“好、好漂亮……”小姑娘忠实地说。
在《Moda》这样的顶刊工作的,就算是个小小实习助理,背后也可能是个几十万的穿搭博主,或者见天儿买买买的千金小姐、时尚买手,抑或着是艺术管理方面的海归高材生。这些人哪个不是眼高于顶?见惯了帅哥美女名模名流,讲起品味来莫不是一套一套的,能让他们被第一眼震慑住,真是罕见。
应隐笑了笑,瞥她一眼:“嘴甜。”
缇文跟着她一起去候场,等她上红毯后再转去会场。
候场处,明星三两站着,半生不熟地闲聊,见应隐过来,谁的声音也没停,因为停了跌份儿,但大家语气都不约而同地慢了,跟着眼神一同心不在焉起来,将她耐人寻味地上下逡巡一遍。
今天这场合,女明星的大拖尾一个赛一个的蓬,跟拖挂大卡车似的,转个身都费劲,一条裙子四个工作人员跟屁股后头整理。见了应隐,面上不说,心里都五味杂陈。
一时想,穿这么简单就来了,红毯上亏不死你。
一时想,穿这么简单,倒显得我兴师动众。
用不着谁先开口,《Moda》主编丰杏雪第一个迎上来:“隐隐,好久不见咯。”
那可不是好久不见,上次见还是去年今天呢。
应隐挂上笑:“杏雪姐,别来无恙?今天是你的主场,是不是忙得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哎你快别说了。”丰杏雪嗔怒看她一眼:“今天这身真不错,是Musel吗?真看不出来呢,我上次见了Jeffrey,想趁他在中国期间做个专访,他在考虑给Musel加几页版面。”她眨眨眼:“还得是你,比我还快,会挑。”
两人假惺惺地说了一堆塑料废话,前方持续传来主持人的暖场声。
在应隐前登场的几个小花,都过来寒暄打招呼。
大家也不熟,但不妨碍一口一个宝贝,一口一个亲爱的。也别说男星不假,男明星张口就是这老师那老师,麻烦了谢谢啊哎呀今儿见了你真高兴咱改天高低得聚聚。
应隐听得走神,笑容也跟着意兴阑珊起来。手拿包里,手机嗡嗡震。
她似有所感,唇已经先不受控制地扬起来了。
说了声“失陪”,她走到稍清静一些的角落,点开微信。
商邵正在坦桑尼亚,真挺忙的,三天里没找过应隐。
难得有空,鬼使神差地翻出了她那天发给他的自拍,看了两眼,惊觉自己昏了头。
又不是联系不上,看照片算什么回事?
商邵问方不方便电话时,应隐已经挂上耳机了。
她掩着声:“马上就要上红毯了。”
商邵几天没听到她声音,一字一字,连带着呼吸也听得很认真。
末了,电话那端一道低沉男声,“怎么没叫我?”
“不敢,旁边有人。”应隐抿了抿唇,几句话的功夫,眼底染上薄红。
她没这么不能装。装是她的强项,任何场合任何人物,她都能装到位。
但听着他的声音,她像是被他如雾似霭的眼神深沉锁着,让她没办法装。
笔直双腿紧紧并着,身体里一蓬一蓬的热度,像个呼吸不畅的小女孩。
“很担心?”
“担心给你添麻烦。”
商邵轻慢地打断她:“叫。”
应隐心里一紧,转过身去,额头抵着雪白的墙,把自己逼到了犄角。
半晌。
细如蚊蚋的一声:“阿邵哥哥。”
商邵那端呼吸倏然浅了。过了许久,才似乎很淡定地问:“你叫我什么?”
“不能再叫了。”应隐打死不开第二次口:“只是这这个不容易对号入座……”
否则被有心人听见了“商先生”,又联想到游艇,很容易就猜测到他的真实身份。
应隐听到电话那头一声咽动,似乎是商邵在喝水。
泡凉了的茶叶水,狗都不喝,但他喝得很慢,感到冰凉的水顺着喉线下去,熄灭他身体里的热。
喝了水不够,他修长瘦骨的手指扣进领带,松了松。
“该你上红毯了?”他一本正经地问。
“嗯。”应隐回头瞥了一眼:“该挂了。”
她很想问问他这几天有没有想她,可是又觉得这问题得寸进尺。
商邵没主动找她,那么就是不想她。他日理万机,没空关注小情小爱。
还没挂断,那边传来一声咳嗽。
应隐神经一跳:“你感冒了?”
“一点。”
“我传染给你的?”
商邵笑了笑:“不至于。”
“什么不至于,我是说……”应隐噤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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