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曳在休息室坐了很久。她没有单独的休息室,换完衣服,就在沙发上坐着,闷声不响地滑着词条,看粉丝夸应隐大气时尚敢穿,夸她造型有趣,铺天盖地的“还得是应隐啊”。
就连她的后援会粉丝群里,也都在热烈地讨论应隐。
她们说,【想的也不多,只要阮阮哪天能跟前辈看齐就好了。】
别的小花进来化妆,上下瞥一眼阮曳:“这裙子不是上个月被我毙掉的那一条吗?幸好没穿。”她笑得很美,直角肩拗出骨感肩窝:“还是小阮你穿起来比较适合呢,个子小是要一点拖尾的。”
其实这裙子,她让工作室去借了三番五次,都没借出来。
但阮曳不知道。她觉得前辈这么说了,那么多半是真的,她穿了别人不要的设计。
应隐听出她语气不对,淡淡地问:“你觉得我有的哪样东西很好,但我自己不珍惜?宋时璋吗?”
她其实知道,时尚这一块,一向是辰野的短板,麦安言没有这个能耐,把一个古偶网剧爆出来的小小花空降到红毯开场。
阮曳咬了下唇。
“我上次就跟你说过,他不是好人,让你离他远一点。”
“宋总说我脸上有你年轻时候的影子。”
应隐瞥过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
阮曳跟她长得一点也不像,她是很碧玉的脸,粉雕玉琢的,因此适合演古偶,只演了一部就大爆,虽然咖位没上去,但粉丝是很多的。公司给她的人设是元气甜美小白花,不谙世事。
阮曳也回望她,一字一顿:“他说,我跟你那时候一样,年轻,充满野心,和不服输的神气。”
应隐怔了一下,点点头:“他说你说得没错。”
“他喜欢你,你看不上,因为他没办法带你上游艇。他在游艇上也只能给有钱人擦皮鞋。”
应隐失笑:“阮曳……你才刚入行,如果这时候就看得这么透,往后的时间,你要怎么过呢?”
“我也跟商先生跳过两只舞的。”阮曳突兀地说。
应隐神情冷淡下来。
“商先生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
“住口。”
阮曳没被她的冰冷吓到,自顾自地说:“我只是觉得他太高级,人的台阶要一步一步登。何况他站的天花板太高太远了,不如宋总好用。”她卷着雪白餐巾,垂下眼眸,“姐,你总告诉我宋总不是好男人,我谢谢你,但那又如何?”
她抬起脸,很淡地笑了笑:“对我来说,没有好男人坏男人,能帮上我的,就是好男人。”
丰杏雪招呼一圈回来,阮曳站起身,告辞前,她俯身抱了抱应隐:“片场见。”
应隐眉间划过一抹蹙色。
片场见?阮曳在网剧古偶圈打转,她能在哪个片场见上应隐?
但这会场如此热闹,个个人面狐心,容不得她走神。
过了会儿,高层和影帝影后们齐齐落座,她又要开启新一轮的严阵以待。
丰杏雪坐她下手边,问:“我记得应老师和沈老师好多年前合作过,对不对?”
这桌的唯一一个影帝沈籍,约摸四十五岁,一双含情眼,温文尔雅又略带沉郁阴鸷的面容。在柯屿崛起之前,沈籍是口碑最好的影帝,几乎没出过烂片。
应隐几年前跟他合作过一部民国戏,她是舞女,他是国党高层,养着养着,暗色下情愫成了真,在战争来临之际匆匆分别,一个去淞沪,一个去香港,数年后重逢,他潦倒,她是大佬掌中雀,彼此不忘怀,在闪烁着霓虹丝灯的宾馆包房中抵死缠绵。
那部戏是当年的文艺片票房亚军,评分很高,沈籍二次封帝,应隐虽没拿奖,但提名不少,也是粉丝心里的奖项遗珠。
隔着绣球花和氤氲冷气,应隐对沈籍大方笑笑:“我跟沈老师确实有些日子没见了。”
“应老师我是天天见。”沈籍开玩笑:“热度这么高,我是半退休了。”
“我记得,《星钻》那年的金九,是你们两个吧?”丰杏雪想起这一茬。
她也想过这企划,谁知道被《星钻》捷足先登,此刻提起,有点遗憾和记仇的味道。
“我是沾了沈老师的光。”应隐客气地说。
太客气的天聊不下去,生拉硬拽的没趣。于望打岔道:“哎老沈,嫂子是不是刚怀上二胎来着?”
沈籍点点头:“孕吐着呢,今天本来都出不了门。”
沈籍老婆也是演员,但息影很早,在家相夫教子,两人是娱乐圈的模范夫妻。她也很少上综艺,从不借沈籍的光环赚流量,难得采访,讲话滴水不漏的,很是得体。
话题便顺着育儿的方向一路聊下去了,应隐听得走神。
宴会进行到九点,颁了一堆没意思的奖,听了一堆没意思的歌,最后在大合影中结束。
乌泱泱上百号人,应隐站丰杏雪身边,牢牢稳居C位。
微博上,没有任何人对她的咖位感到疑惑,在路人和粉丝眼中,她站在这里理所当然。
他们丝毫不知道,就在几天前,她还借不到高定,她还在被时尚圈隐性报团排挤。
她走过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赢得了一场无人知晓的战役。
after party,应隐只短暂现身了一下,就推说身体不舒服,抱恙回了家。
睡了整觉,翌日下午,她去往栗山公司,参加试镜。
栗山,两岸三地华语电影圈执牛耳者,戛纳主竞赛单元评审之一,圈内公认最会调教演员的导演。
他年过七十仍勤耕不辍,嗅觉敏锐,精神矍铄,充满信念,并不是之前姓方的那导演可以比拟。
要上他的片,很难,但能和他合作、当他的主角,是所有演员心里与获奖同等份量的殊荣。
应隐之前一直在打磨的女革命者一角,就出自栗山的片子。
这几年国内掀起了主旋律风,栗山也难逃例外。这部群像主旋律片主题宏大、场面热血,是票房年冠预订。
这样的一部片,是很多演员宁愿零片酬也要上的。
程俊仪和麦安言陪着应隐一起现身。
应隐穿着浅灰色T恤,牛仔裤,头发扎了个低马尾,素颜的脸上照例蒙着一枚口罩。
试镜处人头攒动,或站或蹲地挤满了一整条走廊。
这里面有成熟的老演员,有刚毕业的学生,也有十几年跑龙套的戏痴,更有深耕舞台的话剧演员。
大家起跑线平等,全是过了卡司预选后来竞演的。
现如今的演艺圈,能让大牌演员和无名之辈一起试戏的导演不多了。碍于演员在流量和资本中的份量都水涨船高,咖位高的演员,其实早过了亲自来试镜的阶段,有好本子先递他们手上,看得上,双方坐下来一起谈谈合作细节,这就把事情给了了,哪还用纡尊降贵地来试镜?
就算真来试戏,那也代表了十拿九稳,不过是走走过场。
也就栗山有这能量和话语权。
应隐低调穿过走廊,身后响起阵阵窃窃私语。
“应隐也亲自来试镜?”
“毕竟是栗山。”
“她很贴角色啊,感觉十拿九稳。”
“她哪有失手的时候?商陆那儿三十分钟的一镜到底也能hold住,现如今的女演员里,谁还有这能量?”
还有蠢蠢欲动上来想要合影签名的,都被俊仪给拦下了。
在专属休息室等了不到两分钟,卡司公司那边就来人通传:“应老师,到你了。”
应隐只身一人进去,试镜的阶梯小剧场里,分别坐着导演栗山、卡司导演余长乐、出品方代表、总制片人,以及一个年轻的面孔,那好像是栗山曾经的副导演,算是他的半个学生。
应隐摘了口罩,鞠一躬,详细地自我介绍,之后按流程演了那两场。
那场写信的对白她表达得太好了,轻熟的声线娓娓道来,充满了坚定的温柔,一滴眼泪缀在眼眶中,始终要掉不掉的,只在写完了,搁笔、折页、封好信封后,才撑着桌沿,眨一眨眼,让眼泪滚了下来。
演完后,偌大的剧场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许久,选角导演余长乐咳嗽一声,余光觑了下栗山。
栗山站起身,缓缓地说:“诸位请回避,给我五分钟时间。”
余长乐便摸着烟起身:“哎哟,老骨头一把,坐得腰也断了!”
其余人会意,咬烟的咬烟,拿茶杯的拿茶杯,都陆续走出去。
应隐轻吁了口气,拂了拂面,很恭敬地说:“栗老师。”
栗山点点头:“你出道十二年,我们好像都没有合作过?”
应隐笑了笑:“是啊。”
“我跟辰野的合作是很密切的,你又是辰野的当家花旦,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合作过,你有没有想过?”
“我……”应隐有些尴尬:“好像每次档期都错过了。”
“你要帮公司赚钱,要帮他们扶持新人,要去辰野主投主控的片子里扛票房,所以档期很少。你的表演都是很好的,但把你的佳片率平均到你所有的出品里,其实不高。”
“栗老师……”应隐被他锐利的话语刺破得难堪:“希望这次我能有机会。”
栗山摇了摇头:“你这次也没有机会。”
应隐愕然:“为什么?我的表演就算还有不到位的――”
“你的表演很到位,但这个角色已经安排给别人了。”
应隐拧了下眉:“你的意思是……”
“其实这部片我只担任监制,挂名导演,在片场的,会是我的学生谢扬。”
应隐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啼笑皆非地笑了一声:“是要用我来抬轿么?应隐试镜落选,谁谁谁表现惊艳?”
栗山不置可否:“通稿怎么发,是你公司内部的事情,与我无关。”
应隐一刹那明白了。
她点点头,唇角讽笑:“这样。难为您特意单独告诉我。”
“我很早的时候,就跟柯屿讨论过你,他对你是不遗余力的盛赞,所以……”栗山顿了顿,“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应隐还没消化完试镜落选的消息,听了这句,脸色有些茫然。
“我个人在筹备的项目,是一部爱情文艺片,剧本的终稿还在调整。这是我时隔三十年后,第二部 纯粹的爱情片,说实话,不保证好看,也不保证能顺利公映。但我中意你。你的档期,公司已经为我空出来了,试镜在年前进行,希望到时候我能见到你。”
出试镜室时,俊仪和麦安言已经等着。俊仪是很热切的,焦急地问怎么样怎么样,但麦安言一脸知晓一切的平静。
应隐跟他对视片刻,一句话也没说,口罩帽檐下的脸面无表情。
她穿过热闹的、不明所以的、偷偷仰望的人群,抬起眼,古偶网剧出身的阮曳出现在走廊尽头。
她也打扮得很低调,很惶恐的模样,正在执行经纪的拥护下迎面走来。
两人的错身而过只是一刹那,谁也没说什么。
电梯间静谧异常,俊仪察觉到气氛不对,一时噤声。
“你不去帮帮她么?”应隐看着一层一层上升的数字,冷静地问。
麦安言回得文不对题,却开门见山:“你不亏。栗山真真正正的女一号,是属于你的。”
栗山要她的档期,但这部片没投资方看好,片酬很低。辰野是经纪公司,不是慈善协会,最赚钱的摇钱树没道理拿去贱卖。宋时璋想安排阮曳打进电影圈,一来一去,双方各取所需,交易得严丝合缝皆大欢喜。
他不知道应隐有什么好闹脾气的。
“是吗。如果不用她做交易,是栗山就不选我了,还是公司不会放我档期?”
“栗山的片酬,是你所有邀约里最低的。”麦安言心平气和地明言:“你的三个月值多少钱,我比你心里更有数。”
应隐笑了笑,转过脸,面对着麦安言:“你快把她扶起来吧,当我求你。”
她字字清晰:“这破一姐,我是一天都不想当了。”
商邵拨给她视频时,应隐接得很快,面前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在干什么?”
应隐垂眸拧着手中的塑料壳:“扭蛋。”
“扭蛋?”
应隐小孩子似地点点头:“商先生,你玩过扭蛋么?”
“没有。”
“小时候买不起,觉得好奢侈啊,每次都蹲在便利店前,看别的小朋友拆。为他们高兴,为他们可惜。十五岁时,我接到商演活动,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枚,但里面的恐龙好丑啊。”
她说笑着,趴在桌子上,看着恐龙:“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们还是一样的丑。”
商邵静静听她说完:“出什么事了?”
他总是这么敏锐,不给人藏心事的机会。
应隐拆开当中小玩具的塑料袋:“没事,你这几天怎么不找我了?你厌烦我么?”
用这么严重的词,听得商邵心里直沉沉的一坠。
“还在忙,想尽快回国,反而被事情绊住。”商邵说着,将手机捺下。
应隐听到他压抑不住的一连串咳嗽,十分干哑。
“你感冒加重了。”她放下扭蛋,透过摄像头,捕捉商邵的神色。
他看上去很累,双眸难掩倦意,似乎一直以来都没睡过什么整觉。
他的白衬衫也不复笔挺,被赤道的炎热和雨季的潮湿闷软,松垮地勾勒出身形,显得他散漫而落拓。
真不讲道理,这样看着,他反而更迷人了些。
应隐忘了扭蛋,双眸专注地停在屏幕上。
她很想他。
十二月份是塞伦盖蒂大草原的雨季,万物生长,春天的气息滋生,动物重新越过马拉河,历经九死一生的长途跋涉,跨过坦桑尼亚和肯尼亚的边境,回到水草丰美的塞伦盖蒂。
42/135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