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瓷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我知道。”
“您现在不管, 以后也一直不管吗?老太太一定希望……”
“奶奶希望吗?”温瓷维持着矜贵的笑, “希望我从一个小笼子换到一个大笼子?”
李叔哑口。
又听她说,“奶奶这的自由是我用南非的那一刀换的, 我还真不知道想在集团那些乱七八糟的枝丫下自由一点, 还有什么能换的了。”
亲自送她上车,李叔没再多说。
与此同时,说是去处理新闻的章合泰却出现在医院。
今早老太太一醒, 他就来了。
老太太富贵了一辈子, 到哪都讲究。人还躺在医院病床上呢, 早上漱口要用新煮的绿茶水, 这还不算, 见到茶缸子不是自己惯用的心情便不快。
这种不愉快在见到章合泰的那一刻几乎到达顶峰。
但她以稳重自持这么多年, 前些日子因为一时气血上涌摔倒的事还历历在目,于是这次只是冷笑一声,并未说话。
章合泰把病房里外套间的人都清空,坐在陪床边。
“妈,身体好点了?”
老太太态度冷硬:“没死。”
章合泰语气不变,搭在膝盖上的双手交握在一起:“那天我们的谈话还没有结束。”
“你竟然敢胆子大到挪用公司的钱进那个窟窿里。”想起此事,老太太依然愤愤然,“你真以为这些年在公司能只手遮天了?我告诉你,公司的事在我这里就没有秘密。”
“我现在知道了。”章合泰苦笑道,“我在您面前永远都是外人。”
老太太不置可否。
章合泰又说:“我总得给自己打算。”
“温家待你不薄。”老太太死死盯着他。
“妈,没必要说这些。”章合泰道,“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您,您身体不好的消息已经透露出去。这些天公司股价很不稳。您一辈子都为了温家,应该也不想再有什么丑闻暴出去,影响整个温氏集团和温家吧?”
章合泰口中的丑闻就是自己挪用公款这一件。
他现在是以形势相逼,被迫让老太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钱已经进去了,您怎么想也挪不出来。”他慢慢劝诱说,“您只要相信我,相信您的孙女婿,这笔钱我们会原封不动地拿回来就行。”
“薄言也知情?”
“至圣牵头的投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章合泰直起身,“不过没关系,他也压上了全部身家,您依然可以信任我们。”
老太太睨他一眼,冷笑:“没想到我是引狼入室。”
“随您怎么想。”章合泰温顺道,“起码暂时我们是无害的。”
嫌他碍眼,老太太没同他聊多久就开始赶人。
于是温瓷来时刚好在医院走廊看到章合泰。
医院的光把他的身形照射得格外瘦挺,印象里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注重养身,注重外形管理,斯文儒雅,兢兢业业。很难把他的形象和那些不见光的事联系到一起。
过去好些天,温瓷依然会想,会不会哪里出了错。
可是他的情人和私生子,却是自己亲眼看到的,也是查证过的。
甚至在几天前,陆诏提供给她最新的消息是,她要调查的那家建筑公司有个常年合作伙伴。挖掘深入,那个合作伙伴就是以章合泰情人的名义作为法人注册的公司。
这些年他源源不断地往外掏钱,最终流向都在这里。
而当初随手夺走本属于薄言的名额,只是为了养他情儿的公司拿下一个常规的小项目。
温瓷这几天反思的最多的不是她和章合泰的父女情谊,而是过去那些年,自己有没有什么时候像他一样——随便地,任意地,利用本有的便利夺走原本属于旁人的东西。
她高高在上惯了,好像很早就忘了设身处地地为别人思考。
而本来那天是要同章合泰对峙的,也因为当天的忙乱被搁置一旁。
紧接着老太太病倒的消息就泄露出去了。
时隔数天,她其实早就失去了去问的冲动。
此时此刻站在医院走廊里,四目相对,她才猛然想起,还没将这件事有个落定之处。
“爸爸。”温瓷喊住他。
她从嘴里念出另一位章先生的名字,充满攻击性地问:“您认识他吗?”
对付完老的,又要对付小的。
这是章合泰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他还是温文尔雅:“认识,怎么了?”
“那您知道很多年前,您曾经替他要走的一个沃顿的升学名额,是薄言的吗?”
“很多年前?爸爸的记忆力应该没有那么好。”章合泰笑道,“你说什么是薄言的?是他同你说的?”
温瓷忽然不想再问了。
她徐徐移开目光,“我不是想争辩旧事,我知道您肯定记得。”
明明知道一切,就不怕薄言若干年后再出现是为了报一箭之仇吗?还是说他有更大的把柄掌握在薄言手里,所以选择性失忆?
这些温瓷都不得而知。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薄言手里掌握主动性的东西太多了。
她想找个机会开诚布公,在此之前,也必须确认薄言的心到底在哪里。
温瓷捋清思绪才推开老太太病房的大门。
穿过两间套间,如愿见到了一张病中却依然威严的脸。
“奶奶。”
床边那张空余的沙发看起来是为她留的。
温瓷坐过去,指挥旁人把从老宅搬来的东西都一一添置上。等到空隙,才打算问一问那天忽然倒下之前发生的事。
“爸爸来过了?”
“遇上了?”老太太反问。
温瓷点头:“嗯。”
她伸手把剥好的橘子递过去:“除投资外,爸爸哪里惹您不开心了?”
老太太没接:“你怎么就知道不是投资?”
温瓷想了想,“如果是投资,您应该没必要发那么大火。把自己都气到了。”
被一句话点破,老太太倒没有不高兴,反而笑起来:“小聪明。”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温瓷本想乘胜追击,但老太太倏地收起笑,朝她正色道:“等这期投资结束,你该和薄言离婚了。”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太太觑她一眼:“奶奶说的话你已经开始听不懂了?”
温瓷微抿下唇:“我不明白您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好像她的回答有多可笑似的,老太太面上生出些许不满:“和从前一样,很多事情你都不需要问,照着做就行。”
一场病并没有把人骨子里的强硬给抹去。
温瓷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奶奶,您自始至终都把我的婚姻当做玩笑是吗?说结婚就结婚,说离婚就离婚——”
“温瓷。”老太太连名带姓地打断她。
骨子里那些对老太太的屈服开始作祟,温瓷竟然觉得手脚发凉。
她强忍着身体和心理上的多种不适,“我不是您的工具。我也不是玩偶。”
老太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在这样的强压下,温瓷还是硬着头皮违抗道:“我不想做没有道理的事了。”
***
从病区出来,温瓷还清晰记得老太太当时铁青的脸。
虽然还不知道她这次病倒是因为什么,但温瓷隐约觉得,大概是章合泰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把一向武断的老太太给气着了吧。
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再去思考这件事。
此刻的心境虽然仍被后怕占据着,但一些微妙的情绪开始滋生。
她居然想找个人分享一下,刚才的自己有多勇。
手机通讯录翻了一遍,心里的这个荒谬念头逐渐被打消。
她深深舒了口气,坐进车里。她将双臂搭在方向盘上,额头贴着冰凉的皮革,这样狭窄和安静的空间让她觉得充满安全感。
安静持续不到几秒,车载电话忽然响了。
以为是老太太那的追责,温瓷下意识挂断。等看清屏幕上的显示,她才愣了片刻,又回拨过去。
“小吴。”温瓷调整好嗓音。
小吴的声音很亢奋:“小温总,您让我调查的那家公司果然有问题。”
或许是受到感染,温瓷心情开阔许多:“真的?”
“对,顺着资金链我一路查过去。发现那家公司转了几道手向境外输送资金。”小吴道,“手法看起来很老练。应该不是第一次。”
“嗯,知道了。”温瓷快速地敲击起了方向盘,“还有别的吗?”
小吴压低声音:“据我观察,这家公司是专门用来洗钱和非法放贷的……”
此刻的心情才更值得与人分享。
温瓷慢慢坐直身体。
看吧,庄思邈。
抓到你的小尾巴了。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大年夜我还在码字啊……好苦,人生好苦
第50章 卑劣
没等温瓷来得及处理庄思邈那件事, 小报又曝出一则温氏集团的大料。
集团公司当家女婿章合泰涉嫌大量挪用资金进行私人盈利活动。
这一则才是真正把温家推上了风口浪尖。
温瓷初听到消息的时候有一瞬微愣,很快明白了老太太为什么被气得住了院。老太太当时一定是一边怒火冲天,一边又不得不帮着章合泰压下消息。
所以, 这件事绝对不是自家人曝出来的。
紧接着,她的电话频繁响起。
公司股东在老宅那得不到答案, 纷纷给她打来电话。
“小温总, 这是怎么回事?至圣的投资不是已经开始很久了吗?章总动用的另一笔钱是投哪里去了?”
“小温总,这件事我们都不知情。是不是有点太不把我们股东放在眼里了?”
“小温总,不管你用什么方式, 今天我们必须要一个答案。”
小温总这, 小温总那……
就算不管集团事务,出了事温瓷还是不堪其扰。
唯一确定的是所有这些股东也都被瞒在鼓里。
只想了一会儿,她心里就浮现出方向。
到这会才知道,原来掌握在薄言手里,足以撼动章合泰的把柄是在这里。
章合泰从很久之前开始就不断地挪用公司资金, 有时候会很快填上, 有时候一时半会挪不上,怕出纰漏就会做一些手脚。
或许薄言一早就知道了, 甚至帮他隐瞒过。
难怪章合泰提起他, 又是信任又是提防的。
最近这一笔最大,就是填投资的纰漏。
这些天温瓷的脑子很乱,关于过去的旧事一件一件铺陈在眼前。
作为温家的温瓷, 她应该去质问薄言。
但仅仅作为温瓷的话, 她没法开口。毕竟十年前先是他们温家毁了他的人生, 才会有十年后的这些纷乱。在正济寺第一次许愿开始, 她就相信因果了。
就像那时候她傲慢地伤害了对方, 现在在他面前她就有许许多多的妥协和言不由衷。
因为事发突然, 老太太又在病中。股东会有人见内部解决不了问题便报了警。
章合泰连夜被带走讯问调查。
此时温家能出来说话的只剩下她了。
温瓷知道,自己的处境如同饿狼环伺。
以至于这些天为了稳住军心,近半个月她都是在公司住的。
短短数天,集团市值已经蒸发近三分之一。
从航线投资失误,到老太太病倒住院,再到章合泰挪用公司资金,这些事像悬在一根紧绷的弦上,本就把集团公司压得摇摇欲坠。
本以为也就如此,该消停了。
突然间,最后一根稻草倏地压了下来。
那天还在开临时股东会,温瓷在讲临时预案,怎么调动现有的现金流让资金链继续流转。
会开到一半,小吴突然闯进来,面色慌乱。
“什么事?”温瓷问。
视线不敢去和几个大股东对视,小吴疾步走到她身边,附在耳旁:“小温总,和至圣的那项投资暴雷了。”
温瓷暗自吸了口气,维持面上镇定:“亏多少。”
小吴不敢说话,良久才低声:“全部。”
啪得一声,温瓷手里的电子笔折成了两段。
指腹被震得发麻,她不动声色地抚了抚拇指,将电子笔扔进垃圾桶。
果然,之前那些只是开胃小菜。
正餐这才刚刚开始。
她最担心的投资项目终于出了问题。
这一刻的心情难以言喻。
像在等一颗定时炸弹,它没炸时,焦灼、踌躇、寝食难安。
等它真的炸了,虽然被炸得支离破碎,但心一下子就静了。
先前做的预案不涉及这部分。
如果一分钱都没办法捞回来,那对集团公司的影响无疑是非常大的。就算她连夜做五个六个七个预案也没办法解决眼前所有的问题,同样没办法稳下军心。
章合泰掏出去的那笔钱,足够让温氏集团断两条手臂。
而更难的是,接二连三的雷引爆后,集团市值必定会遭遇史无前例的创伤。
在那一刻温瓷想,就算是老太太,也没这个能力稳住局面吧?
安静数秒,她看着地上断成两节的笔,问:“至圣呢?”
“一样。”小吴说,“也折进去了。”
对自己还真狠啊。
温瓷嗯了声:“一会用我的私人电话约一下薄总,跟他说今天我会回家吃饭。”
42/65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