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意思。”张明凯别过头,迎着上午的阳光,往时易刚才离开的方向看去,说道:“你们老板挺有意思的。”
*
塘北街距离五金街走路大约需要二十分钟,时易腿长,十五分钟就能走到。
这条街比五金街要干净许多,街道也要更加宽敞一些,虽然大多数人也不过是工薪阶层,但至少不会在温饱线上挣扎。
时易路过一家果蔬店,那里摆放着新鲜蔬菜,这在五金街并不常见。
街的尽头,就是“废铁”。
废铁的店铺风格与整条塘北街都不同,它不带着一丝温馨,金属色的装点让它看上去不近人情。
时易推开铁索大门,里面封锁的汽油味和铁锈味扑面而来。
他“师父”出门好几天了,今天是因为有老顾客前来,所以时易得来。
他长腿一抬,把门口的快要瘪了气的轮胎踢得转了个圈。
门口传来呼啸声。
客人来了,骑着棕色拉风的“太子车”。
这人时易见过几次,听说是隔壁市的,不嫌麻烦地来燕城修车,就是看上了“废铁”的手艺。
对方不缺钱,玩摩托就是爱好。
一见时易,就说:“我订的发动机到了哈?”
“到了。”
时易下巴抬了抬,冲着地上的纸箱子。
这发动机是进口货,一般地方买不到,单是运费就要四位数。
时易掀开发动机盖,只听那人道:“前年才换的发动机,怎么就不好使了?”
时易没说话,回身拿了些煤油滴在火花塞体处,将其拧开,看了一眼,“上次在哪儿修的这车?”
那人一愣,把墨镜抵在鼻梁上,抬起眼睛看了时易几下,然后说:“家附近的修理厂。”
时易不意外,说:“火花塞漏气了。”
“严重吗?”
“不严重我现在也不会看见你。”
那人叹口气,“当时有别的事,我就干脆偷个懒没来这儿修,没想到发动机还给修出问题了。”
“……”
时易低头专心工作。
那人知道他话不多,就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旁边,闲的没事干,正想打开一包烟。
时易抬头,冷淡地说:“别在这儿抽烟。”
“哦。”低头看一眼汽油,那人道,“抱歉哈。”
他把烟塞回上衣,接着看时易修车。
以前师父就说过,时易个头高劲儿大,脑子灵活又不怕吃苦,是个修车的好苗子,所以很早就带着他见识各种高端的发动机,维修设备。时易学得极快,没过几年就可以出师了。
师父已经交代过,在他不在的期间,所有的修理费都归时易所有,他多多少少知道时易家里的情况,因此对待这个爱徒十分慷慨。
时易捏着八张红票子,揣进兜里,关上了修车店的门。
往五金街走时,路过一家银行,时易走进去,站在ATM机前,拿出银行卡,插进去,输入密码,点击查询余额。
稍等两秒后,屏幕上显示一串数字。
时易把今天挣得钱全部存进去,一张没留。
出了银行的门,正巧秋风掀起落叶。
时易往远处看了一眼,捏紧兜里的卡,重新往五金街走去。
所谓街霸,不过是个什么都会点儿的穷光蛋。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短短四章,易哥的技能已经包括开网吧,烤串还有修车
第5章 墙角
学生们在讲台下昏昏欲睡,英语老师在台上吊着最后一口气。
她偏着头,向教室的最右边看去。
辛念正高高昂着头,对于她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做出最及时的回答。
“这儿后面应该跟to do还是doing?”
“doing!”
辛念大声道,生怕老师听不清楚。
“我靠?”
同桌迷迷糊糊地从桌子上起来,睡眼迷蒙,脸上被袖子印出了红色的一片,双目中带着些谴责,好像是在责怪辛念把他给吵醒了。
辛念冲他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
但这是她唯一可以做到自信的科目,也是她唯一敢于大声说话的场合。
英语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她干脆从讲台上走下来,站在辛念座位的不远处。
“很好,看来同学们已经完全掌握了这个知识点。那我们现在增加难度。”
辛念一听,双眼放光,挺起胸膛。
英语老师现在给她讲的内容难度其实远超高考的要求了,但她知道辛念可以快速吸收和消化这些内容,下课后,老师收起书,说:“辛念,来我办公室一趟。”
辛念捧起自己厚厚的英语笔记本,立刻站起来,拍拍同桌的肩膀,“快让我出去。”
同桌再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啊,下课了?”
“嗯嗯,快让一下,英语老师找我。”
同桌唉声叹气地把自己的凳子往前挪了挪,给辛念留了一条窄窄的缝隙,辛念使劲儿挤过去,也不计较,高高兴兴地往办公室跑。
身后,同桌的前排男同学转过身,掐着嗓子学着辛念的声音道:“快让我出去,英语老师找我!”
同桌跟着傻乎乎地笑起来。
“你说你同桌成天这么学英语有什么用?难不成她还打算上大学?”
“谁知道?”同桌耸耸肩,大学对他这个高三生来说太过遥远,他毫无兴趣,重新懒散地趴进自己的臂弯里。
辛念敲敲办公室的门。
英语老师抬起头,看见自己的得意门生,心情颇好,道:“进来。”
辛念走进去,“老师,您找我?”
“来,坐下说。”徐老师指着面前的凳子。
辛念坐在她旁边。
老师看着她,眼角笑出了淡淡的皱纹。
然后拿起手边的一份宣传单,递过去,“看看这个。”
辛念眨眨眼睛,困惑地接过那张纸,低头仔细浏览。
徐老师站起身,从饮水机中为她倒了一杯冷热刚好的水,辛念恰巧惊喜地抬起头,“老师,这就是您之前说的那个市里的英语作文比赛?”
“对啊。”老师笑着问:“想不想参加?”
辛念蹭地从凳子上弹起来,音调都变了些,“真的?徐老师,我也能参加?嗯,我的意思是……我只是一个十六中的学生。”
“没关系。”徐老师轻轻拍拍辛念的肩膀,“相信你自己,你的英语水平足够参加这个比赛。”
辛念轻轻咬着下唇,乌黑的睫毛快速抖动着。
事实上,她没有信心,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有信心的人。
她的对手怎么可能会是整个燕城的学生。
辛念自始至终牢牢记得中考前父亲不屑一顾的表情,以及咄咄逼人的话语——“就你这个蠢脑袋还想考上高中?做梦吧!”
她睁大眼睛,把宣传单捏得紧紧的,“老师,我真的行吗?”
徐老师也站起来,对她说:“辛念,我高考前夕我的班主任告诉我一句话——只要你觉得自己行,你就行,你要是觉得自己不行,别人再怎么鼓励你,也毫无意义——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
辛念还是低着头,她很少能听到这样激励的话语,看着宣传单上面的几个大字——
“欢迎你的加入。”
金光闪闪的。
她心跳微微加速,然后小声道:“好,那我试一试。”
辛念干净的学生头和白净的脸庞都让她看起来乖巧可人,徐老师点点头,“去吧,准备回去上课吧。”
辛念走出办公室的门。
隔壁班级准备出去上体育课,其中几个男生连校服都没穿,用发胶打造的发型足足高出五厘米,几个女孩子脸上涂脂抹粉,假睫毛夸张得像是准备起飞的苍蝇腿。
只有辛念靠着墙边,逆着人流,规规矩矩地往班里走去。
*
放学后,辛念磨磨唧唧地收拾书包。她不想那么早回家,爸爸今天要去别的城市,妈妈必然会纵容弟弟在家中看电视。电视声音吵闹,辛念根本无法学习。
班里的最后一个值日生将垃圾桶放在门后。
“辛念,你还不走?”
“哦,我一会儿就走。”
“那你待会儿出门记得关灯哈!”
“好。”辛念点点头,看着他走远,然后从书包中拿出英语书,把夹在其中的宣传单掏出来,又仔细看了一遍。
“全市三等奖……一千元奖励,二等奖两千元,一等奖五千元……”
辛念喃喃自语,把纸张捧在怀中,她想要有自己的钱,因为她清楚,等到明年成年之后,父母不会再在她身上花费一分钱。
她搬出上个月在市图书馆借来的英汉字典,慢慢翻看。
晚上八点半,放学三个小时后。
教学楼内漆黑一片,巡逻的保安大爷来到五楼,步伐沉重。
他咳嗽几声,惊动了沉迷于新单词的辛念。
“哎,那个女同学,你大晚上不回家,留在这里干嘛呢?”
大爷举着手电筒,照进高三十班中。
“我、我学习。”
辛念下意识站起来,双手拘谨地放在两侧。因为从小的经历,让她只要是跟大人开口就紧张。
大爷在十六中干了二十多年了,从来没见过哪个学生为了学习在学校留到这么晚的,只有为了谈恋爱偷偷摸摸待在教室里的。
他哼了哼,显然没相信辛念说的话,直接问:“还有别人没?”
“啊?没有了。”
“那你也快走吧。”大爷不耐烦地挥挥手,“要锁门了。”
“哦。”
辛念不敢耽搁,扭身就去收拾书包。
她走出学校,大爷在她身后关上铁门,哗啦啦地落上铁锁。
辛念拉着书包带子,回头看了一眼。
门上铁锈斑斑。
燕城十六中是一所极其不起眼的高中,破旧又荒凉,每年能考上一本大学的学生一双手就能数得清。大多数人在这里浑浑噩噩的度过三年之后,就会直接步入社会。甚至有人说,去上十六中,还不如去职高,起码能学点技术,以后不怕没饭吃。
辛念缩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慢慢吞吞地往回家走去。
经过十字路口时,辛念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身准备从旁边一个窄窄的小巷穿过。
这不是抄小道的方法,相反,这条路可以让她磨蹭更久。
辛念厌恶回家。
站在巷子门口,她深呼一口气,然后像一个勇士一样,大踏步地走进。
这地方伸手不见五指,辛念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胸腔在震动。
她把每一次小困难都当成游戏闯关,自己就是那个穿着红衣服的大鼻子叔叔,试图在每一个摇摇欲坠的难关中吃掉所有的蘑菇。
黑漆漆的小巷难不成会比父亲的打骂还要可怕?
辛念睁大眼睛,看见墙角路过一列黑色蜘蛛。
她浑身发麻,立刻挪开眼,低下头,默默背诵刚才新学的单词,试图转移的自己的注意力。
“咚、咚咚咚!”
突然,墙内似乎传来水管震动的声音,她浑身一抖。
听说,旁边的小洋楼里早就不住人了。
可能是老鼠……但以前同桌也说过,这地方连续死过三个人。
“别怕别怕……”
辛念脚步加快,掐着掌心的肉,不停地告诫自己。
“……再转一个弯就到了。”
她摆动双臂,几乎已经是在小跑了。
绕过小巷的最后一道弯,猛地刹车。
六米开外。站着六个人。
全是女孩儿,其中五个全部拿着手机,将系统自带的手电筒打开,对准面前的一个女孩儿。
那孤立无援地女孩儿被灯光刺得睁不开眼,抱着头,一言不发。
“我他妈跟你说话呢,你哑巴了?”
那女孩儿像是一个被抽走灵魂的破娃娃,歪歪斜斜地靠在墙上。
“老子是不是给你脸了?”
其中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儿抬起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很响亮的声音。
“谁他妈让你告诉老师了?操!”
高马尾旁边的女生突然提腿又往她肚子上踹了一脚,“还有你那个贱货妈,烂东西怎么不去死?”
那女孩儿晃了晃,头都没抬,好像是早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啊……”
辛念倒吸一口凉气,又在下一秒立刻捂上自己的嘴。
但还是被那群人听到了。
她们慢慢扭过头。
辛念又清晰地听到了水管震动的声音。
这一次,它们像是催命符。
她想跑,但双腿软得动不了,连喉咙都像是被人扼住了一样。
“我……”
“哎,你干嘛的?”高马尾把手机调转方向,冲着辛念晃了晃。
辛念往旁边一瞥,看见挨打的那女孩儿此时缓缓抬起头,她的脸颊和眼眶已经肿了,注视着自己,然后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忽然轻轻开口。
做出口型——
“救救我。”
“我……”
辛念立刻目光慌乱,她不敢与那乞求的目光对视。
“滚远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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