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白走进集英殿,扯了扯染血的裙裳,但最终越扯越乱,干脆放弃了。
景殃皱眉,跨过一地尸体走过来,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一遍:“受伤了?牢狱发生了何事?”
鹿白弯唇笑道:
“无碍,幸好有卫祁光赶到,一切进展顺利。西戎使臣和元徽被成功转移,我让琼枝、边朝月和你的两个暗卫分别去城南城北城西城东放了消息,百姓都以为广南王放走了使臣,与西戎勾连在一起。这个黑锅他背定了。反正他本来就有勾连,这也算不上冤枉他。”
景殃拉起她的手,低着眸,用巾帕一点点给她擦干净:
“宫里还有叛徒?谁在阻拦你们?”
“你还记得你曾说的太监吗?与广南王勾搭在一起的内侍太监。”
鹿白看着他,道:“是杜临安。我父皇的贴身太监。”
景殃蓦地抬头,眸底划过冷色:
“是他?”
“杜临安会武,我们没能捉住他,被他给跑掉了,但卫祁光抢来了他的匕首。我告诉了父皇,父皇派了裴焕去追查杜临安。”
鹿白拿掉景殃手里擦了血的巾帕,仗着父皇不在这里,不顾景殃身上的血腥味轻轻抱了抱他:
“放心,他跑不掉。”
卫祁光看到相拥的两人,稍稍偏开头,唇边笑意微滞涩。
门口,一个侍卫进来禀报:
“王爷,外面百姓都听说使臣和元徽公主是广南王放走的,彻底把广南王府打上叛徒的罪名。”
“让胡伯想办法多传一下流言。”
景殃冷笑道:“这回,我要他独木难支。”
-
京城的暗流涌动,不止达官显贵,就连平民百姓都有所感触。
广南王想要遮住的羞丑终于被解开了面纱,卫祁光亲自出来曝光自己父亲做过的事情,彻底撕破了脸。
景殃出了宫,把鹿白送回公主府就再次忙了起来。分开前,他抱着她亲了许久,下巴放在她颈侧,不肯走。
鹿白知晓他有诸多事情要做。虽说他总是运筹帷幄的模样,仿佛挥手就能将山河作为棋子拢于湮灭,但她知道,广南王已经没路可走,他贪心不足,一定会逼宫,出动卫家所有的兵权来发动宫变。
而围剿偌大一个卫氏的武力,绝非易事。
虽然不舍,但若是能解决敌人,那以后就再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
鹿白轻轻吻了吻景殃的唇角,狠狠心将他赶走了。
景殃走后,鹿白拿出叛国文书伏案研究。
她隐隐能猜到这纸透光是藏了字,但至于怎么藏的却仿佛差了点灵感契机。她去京城各个商铺逛了一圈,买来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研究了一天一夜却收获甚微。
最后她又去公主府库房,将洛水一带的所有可着墨的东西都翻了出来,一一在纸上试验。
——仍无结果。
鹿白蹲在地上,对着烛光失神,总觉得还差了什么。
父亲是被广南王逼死的。为什么会被逼死?肯定是他不愿意服从,被迫而死。所以,广南王肯定是要求父亲效忠他,毕竟父亲能号召天下的学子,声望集于一身。
既然父亲被迫而死,那么他想说的话一定会被小心翼翼地藏在叛国书的哪个地方。
鹿白有了些头绪,站起身,重新找出一堆挤出汁液的洛水地域花木来试验,走出库房时碰掉一本草药书,她翻遍翻了翻。
第一页写着,西戎的长藤花和其根系混合在一起,可以用于写字。
她把医书收起,来到书房,将方才拿的东西挨个试验了一遍。
直至深夜,又过去一天,写字的纸笺仍无什么变化。
鹿白打了个哈欠,把一对废弃纸笺放在窗台上,想要写封简短的信问问景殃是否布置好,但没拿起笔就趴在桌上疲惫睡着了。
过了会,墨竹敲门走进,轻轻把公主扶起,放在床榻上,给她盖上锦被。
夜色浓浓,明月悬于树梢之上。
烛火在深夜里微微晃动了下。
而那放于窗台最上面的纸笺,字迹缓缓消失,却又在的炙热烛火的映照下,慢慢浮现出来。
-
广南王面色铁青地回了府,找到幕僚道:
“本王要逼宫。”
幕僚拱手:
“现在已是最后时刻,楚宁王步步紧逼,我们也不必再百般遮掩,不如直接与他鱼死网破。既然想要做出千秋大业,那么不是死亡,就是踏着尸山血骨走上之高的龙座!”
话毕,他眼里隐隐带了点疯狂贪心之色。
广南王冷冷点了点头,忽然笑道:
“我们还差个名头。你去密访大皇子,就说……如果他答应本王,那么清君侧的好名声,本王定能替他挣得一份。若不答应,那他王府里所有的幕僚和侍卫都别想活!要怪就怪他是皇长子,本王就算死,也要拉个人垫背!”
“是。”
幕僚拱手离去。
……
而明王府。
鹿明疏捏紧了密信,听着自己的幕僚苦口婆心地劝说,忽然莫名笑了声:
“好,我答应了。”
幕僚骤然哑声,震惊地看着他,却被鹿明疏无情地赶了出去。
待到深夜,鹿明疏披上斗篷,秘密拜访三皇子府。
鹿元晟看到来人时明显愣了下,皱了皱眉,语气带了点疲惫:
“皇兄,我再说一遍,你府里的幕僚我没有出手。争到如今,我们……”
“你不喜皇位,想要自由。他们不知,但我知。”
鹿明疏站在夜色明辉下,一身黑色斗篷带着清风明月的泊雅:“你夺嫡目的不就是想扩风羽翼,借用皇储势力解决母族势大吗?”
鹿元晟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微微的错愕。
鹿明疏拢了拢斗篷,轻轻笑了下:
“宁蕖喜欢景无晏,她与景无晏一起对付广南王,相信她的身份你也早有猜测。你帮我,也就是在帮她,同样是在帮你自己。我假意与广南王合作,但需要你偷来柳贵妃的私人印鉴,我造假密信塞进广南王府里,并将此事偷偷告知景无晏。待广南王落败,景无晏查出柳贵妃的印信,就算柳家不倒也会被狠狠削爵罢权。”
鹿元晟敛了敛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鹿明疏丝毫不在意三弟的态度,或者说他已经猜到三弟的回答。他望着鹿元晟,带着笃然的淡淡笑意:
“三弟,合作吗?”
-
鹿明疏与鹿元晟彻夜详谈,次日天光微亮才回府。
而此时,公主府。
鹿白墨发凌乱披肩,身上仅仅穿了件杏白色中衣,赤脚站在案牍前,左手捏着窗台上的纸笺,右手捏着叛国文书。
看着叛国文书后面显现出来的西戎边疆布防图,她神情怔愣,身子微微发抖。
原来用长藤花混合墨笔在纸笺上写字,晒干之后就会消失在纸笺上。最后再混上长藤花的根系放在烛火下炙烤,消失的字迹就能浮现出来。*
误打误撞,或者说尝试了数百次,她终于发现了叛国文书的秘密。
鹿白仔仔细细地看着浮现出来的字与图,心脏狂跳。
只见背面写道:
“此信之成,想必吾不复于人世矣。国有细奸,边塞哀恸,吾甚无力而不能止。人胁我、恐我,我不乐也,遂卒于生,冒危难而图之。臣以身为边安危贡献之力,愿陛下其成功复西戎;然吾女,吾此生最负者。愿卒后,诸将待吾女以为好,微臣来世复相偿恩。”*
作者有话说:
莫急,走完剧情线就大婚啦~
-
*长藤花及其根系用法是参考古书+瞎编,如今已失传,大家不用详细考究哦。
*最后一段文言文翻译为:
这封信写出来后,想必我再也不在人世了。国家有细作,边塞悲痛,我却深感无力帮不上忙。他人威胁我、恐吓我,我不愿意答应,于是冒着死去的危险画下这副图。我愿意用我自身之力为边疆做出贡献,希望陛下能够成功收复西戎;但我的女儿却是我此生最对不起的人。希望我死后,诸位能够善待我的女儿,微臣来生再来偿还恩情。
(参考了文言文翻译转化器。原句写好之后怕弄巧成拙,就用语言转换器润色修改了下)
第127章
鹿白看完信, 突然把它紧紧攥在手心里,失声痛哭起来。
她形容不出现在的心情,明明应该开心的, 心里却止不住的难过和委屈。
如果父亲只是单纯的冤死也就罢了, 他却在最后提及了女儿。
墨竹听见声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鹿白却来不及解释,跑出公主府奔向楚宁王府。哪怕有人看见她也顾不得了, 她跑进楚宁王府, 看到景殃时重重扑进他怀里。
景殃把她抱紧,指腹轻轻擦过她脸上的泪痕:“怎么了?公主, 怎么了?”
“景殃,你看啊景殃!”
鹿白把书信递给他,止不住地抽噎:“这才是我爹爹想说的话, 这布防图才是书信真正的内容。他死了, 他冤死的!”
景殃立刻拿过信,迅速看完了背面显现的字迹。
实事很明了——广南王想要借助国师大人的名望, 支持自己坐上龙椅,于是把他骗去了洛水。但国师大人不愿意, 于是假意借助被逼叛国的方式, 写下了这封信。
书信被曝光后,广南王就将他杀了,却伪装成国师畏罪自尽的模样。国师想说的话全都藏在这里,却没有人真正懂他的意思。
“不哭,公主不哭。”
景殃收了信,把她抱起走进卧房, 细细亲吻她湿润含泪的眼角。他闭上眼, 吻得很温柔, 像是在安抚。
鹿白发泄完情绪,哭声渐停,感受到眼角处耐心温和的亲吻,后知后觉有些羞赧,把头埋进景殃的颈侧。
有他在身边,她心情慢慢变好,撒娇似的蹭了蹭,忍不住抿唇笑起来。
她轻轻抱住他,软声道:
“景殃,我好高兴啊。”
景殃俯身吻了吻她的唇瓣,低道:“真的?”
“嗯。”
鹿白怕他不信,用力点了点头,心情莫名明朗,挨挨蹭蹭地往他颈身上贴去。
景殃哪怕是揽她坐着,身形依然比她宽阔,她够不着他的嘴唇,于是偏头蹭了蹭他的脖颈,轻轻俯身,啄吻在他突出的喉结上。
她一边亲吻着,一边黏糊糊地说:
“我好高兴好高兴哦。今天我想亲亲你。”
景殃喉结感到一阵濡湿的痒意。难得见她这副模样,他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扶起她的脸颊吻上去。
小姑娘没有推开,瑟缩了下之后回吻过来,动作很轻,带着点羞怯的娇意,但相比以往却是难得的进步。
更像她以前的撒娇爱黏糊的模样。
或者说,她不设心防的时候,本就该是这副模样。
景殃另一只手往下滑,扣住她的腰,轻轻揉捏着,往衣襟里去。
他手上控制着力道,吻碾着她的唇瓣。
“小公主今天可真甜。”
他含糊道。
鹿白声音不清,拂不开他的手,干脆任由他胡来,软软哼道:
“我第一天遇见你就很甜呀……我哪天不甜?”
景殃把人抱到腿上,将她的话吻进舌齿中。
小姑娘在他怀里轻微抖动着,却格外甜绵绵的,他莫名想了些事情。
他想起了见她的第一印象——
假惺惺。
从神情到细节,处处都透着目的性。
一朵小白花,外表裹着蜜糖,芯子却是黑的。
接触后,他又觉得,与其说是假惺惺,不如说她并没有那么快乐。
明明千娇万宠,稚嫩年龄语笑嫣然,躯壳里却装着一个紧绷的内芯。以至于他明知她心怀不轨,却还是放任她留在了自己身边。
纵容着她一点点探究,一点点靠近。
后来,他看着她那般聪明懂事的模样,无端觉得,她本不该是这样的。
她本应该是跟爹娘撒娇讨糖的年纪,苦恼的应该是今天的绣鞋配不配衣裳,花样好不好看,应该在挑剔京城哪家甜糕铺子更软糯扑香。
而不是孤苦一人,去面对那些让人喘不过来气的、长达数年的、毫无线索的东西。
小姑娘生于锦尊琼玉,理应精娇细养长大,皎皎似月,灼灼如荷,一辈子喜乐顺安。
她应当天真烂漫,无忧无灾。
那些京城的人们,居然都以为小公主过得很好。
她哪里过得好。
她一点都不好。
怀里的小姑娘忽然推了推他,景殃稍稍移开唇,见她从他腿上爬下来,目标明确地出了卧房。
景殃饶有兴致地跟着她,发现她径直来到王府库房,指挥小厮打开锁。
他抱臂站在旁侧,打算看看小姑娘要做什么。
鹿白钻进库房,片刻后吃力地抱着两个坛子出来,道:
“景殃,你帮我搬一下。”
景殃替他把两坛酒搬走,看着酒坛上面标注的年时,眉头微蹙:
“借酒消愁?你才多大就喝酒。”
“我开心,我想喝。”
鹿白瞪了他一眼:“以前我馋你的酒,你不让我喝。前阵子说我随便挑,我现在挑了酒,结果你又反悔。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数?”
景殃难得没法反驳她,看她神色认真最终还是松了口:
“行。今日允你喝几盏。但不能喝多,我说停就停。”
这陈酒容易醉人,偏偏口味清甜,万一被她不知斤两地喝下去,非要醉个三天三夜不可。
“嗯嗯,我知道!”
鹿白没太放心上,待进了正堂就让景殃把酒坛放在地上,席地而坐,期待地用白瓷盏盛了一点,轻轻抿了一口。
清甜四溢,唇齿留香,几息后,慢慢逸出醇厚的酒香。
好酒,真是好酒。
“原来你以前喝的就是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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