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澹记忆极好,稍稍回忆便能将这些年他登基后渝州所发生的大事精准说出,“除了铁索桥,三年前曹冀上奏修筑灌水大坝,朕批准后,经由工部出图核算的。”
姜子真喜道:“这不全对上了!打着修铁索桥、修水坝的幌子,有朝廷拨下来的铜铁,又有户部拨款,再找个隐秘之处私铸铜钱。”
材力、人力、财力,应有尽有。
霍澹眉毛拧了拧,想再确认一遍,问:“你说是在京城郊外一县城附近救下的赵婳?”
姜子真点头,气焰骤降,“赵婳同一对姓丁的父女到京城,她防范心重,臣愣是没从她口中探出丝毫。”
大理寺少卿,他唬人套话的本领第一次栽在一名女子手中,姜子真沮丧又挫败。
套话小能手的名号蒙羞了。
拨弄着手上的白玉扳指,霍澹狭长的眸子轻轻抬起,“渝州那边应有了防范,此时朝廷派人前去,罪证怕是藏得干干净净。”
霍澹垂了垂眼皮,笑道:“严庆不是想除去纪永升么,朕不仅不责罚他,反而当众嘉奖他。”
他修长的食指指着舆图上“渝州”那块地方,狭长的眸子迸射出道寒光聚在指尖,凛声道:“暗查。”
玄色龙袍衬得他人周身发着寒意。
这厢,姜子真把正事办了,又暗戳戳向霍澹讨了去霁华宫见霍岚的旨意。
霍澹笑了笑,想起昨日霍岚去了趟大理寺,回宫后经他呵斥,便开始痛骂姜子真一番。
唉,这丫头又赌输了。
常有的事,习惯就好。
姜子真少时是他的伴读,霍岚跟他亲近,自然连带着也跟姜子真亲近。两人打打闹闹,一转眼就都成年了。
每次霍岚和姜子真打赌,她十有九输,眼巴巴望着她心爱的首饰到了姜子真手中,霍岚恨死他了。
霍澹声色俱厉,维护道:“昭仁是朕亲妹妹,今日你若又将人惹生气哭鼻子,往后可没机会再见了。”
姜子真:“臣岂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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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边!殿下小心!”
“左边左边!身后!”
敞亮的院子里,霍岚挥鞭和赵婳切磋武艺,宫女太监围在一边,眼看着长公主快输了,急得额头渗出一层细汗。
霍岚回身又一挥鞭,长鞭还未落到地上便被赵婳一手握住,任凭她如何扯动,那鞭子在赵婳手中纹丝不动。
赵婳勾唇浅笑,微微歪头,握住鞭子的手一个用力,将霍岚扯地向她这边走了几步,“长公主殿下金贵,奴婢一身蛮力,胜之不武,殿下见谅。”
话毕,赵婳送来长鞭,这一场突然兴起的比试切磋就此画上句号。
赵婳昨夜寻思一阵,她那弹琴技术在高手如云的皇宫中不算什么,会弹的古典曲子没几首,这次能进来全凭运气,若是等哪天长公主听腻了她弹的曲子,把她随便打发走。
丁老三交给她的事情没个定论,她自是不甘。
而且,许太后的敌意让赵婳不得不时刻注意她的小脑袋瓜。
除了会弹琴,她赵婳身上还是有许多闪光点能吸引长公主殿下的。
这位长公主,似乎和赵婳刻板印象中那些个古代公主不一样,不是那种身娇体弱弱不禁风之辈,反而喜欢舞刀弄枪,鞭子一甩,英姿飒爽。
赵婳在职场上摸爬滚打,面对上司和职场压力,她可太知道该怎样让身上的闪光点不经意间暴露出来。
若是轻易被昭仁击败,那她在长公主心目中的权重大大减少,被留下来的意义就更少了。
“输赢本就难料,何况这次是本宫不敌你。”将鞭子扔给莲心,霍岚心情舒畅,这次较量可谓是打到她心窝子去了。
宫中的侍卫顾及她是长公主,处处避让,她想找个能真心过招的人都找不到,每次赢得都没有成就感。
赵婳躬身作揖,“殿下抬举。”
霍岚摆摆手,不太喜欢这听了诸多遍的奉承话,她耳朵都快长茧子了,相比众人的巴结讨好,她更喜欢赵婳。
打架出了一身汗,霍岚吩咐宫人备些热水沐浴,沐浴出来后便让莲心找来赵婳,昨日太忙了,她还未来得及询问些情况。
*
“姜少卿。”
宫娥的声音从大殿外面传进来,下一刻便见着绯色官服的姜子真塔踏进大殿。
“殿下金安。”姜子真笑脸呵呵,清朗的问好声和他整个人一样,意气风发。
霍岚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不悦道:“姜少卿,深宫中一位外臣不可随意进出。”
姜子真:“所以臣向皇上讨了口谕。”
他走了几步,在霍岚面前停下脚步,伸手讨东西,“殿下,愿赌服输。”
霍岚瞪了他一眼,却见后者眉梢轻挑,眼里没有一丝怯色,反而洋溢着喜悦。
“拿去!”霍岚不甘心从精致的发髻上抽下一支金钗步摇,砸似地放到姜子真掌心,“跟姜国公亏待你似的,净从本宫手中拿东西,这日后姜少卿娶亲用的聘礼首饰中怕是有本宫一份。”
从小到大,霍岚跟姜子真打赌,输的都是她,她那些个心爱的首饰,全落到他手中去了,偏偏这人三两天在她跟前炫耀,把她气得牙痒痒!
所有人都怕她,阿谀奉承她,只有姜子真敢和她开玩笑。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姜子真低眉,小心翼翼收好金步摇,“那内子定是个有福气的姑娘。”
赵婳突然有种她是多余的感觉,正想告退出去,姜子真话锋一转骤然提到她。
“向殿下借个人,有件事情还需向她确认。”姜子真目光从霍岚身上挪到柱子旁的赵婳身上。
*
殿外水缸旁。
几朵睡莲吐露花苞,平铺的莲叶下还藏着几条花色锦鲤,水泡泡一簇接着一簇蹿上来,“滋啦”一声又破了。
“你给的铜钱是私铸的,比官家印制重量足足少了两分,”姜子真懒得兜圈子,开门见山问她,“你和丁家父女来京城是来告御状的。”
赵婳下意思瞧了眼周围,宫娥太监没有一位靠近此处,她压低声音放心道:“之前对姜少卿有所误会,不大放心你官品隐瞒事实请见谅。”
“渝州刺史伙同县令私铸铜钱,渝州进奏院进奏使的死并非意外,是一场蓄意谋杀,”赵婳从衣袖深处拿出一张纸,“丁老三写了封告发信,这是我誊抄下的一份,请姜少卿明察。惩治恶人,还罹难者一份公道。”
原稿在她身上,这是一张底牌,她可不敢随意给人。
姜子真仔细阅览,神色越发凝重,恨不得把这群不法官吏就地正法。
这厢,霍岚还在为姜子真赢了她新戴的金步摇而生气,明知打赌会输给姜子真,她还是没有一丝犹豫。
真不知他攒那些个首饰作甚,好似国公府很穷一样。
霍岚心里郁了一口气久久不能散去,一走到门槛就看见水缸旁的两人。
莲心旁边的一宫娥忽地吱声,“赵琴师和姜少卿关系似乎很要好。”
霍岚侧头,目光一凝,那宫娥吓得跪在地上,抬手扇着嘴巴,道:“殿下恕罪,奴婢该死,奴婢多言。”
说者无心也好,有意也罢,这念头一旦有了,就在心中埋下了颗种子。
霍岚歪头看外面,平静的眼眸中掀起一抹波澜,喃喃自语,“关系,很好吗?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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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婳澹再碰面!
第21章 干事业第二十天
入夜,瑶光殿。
里屋横梁珠串缀下的络子随着宫娥的进出发出清脆的响声。
铜镜前,许明嫣厚重的脂粉扑在脸颊,一抹红唇翕张,纤长玉颈戴着串红玛瑙项链,吊坠缠着金丝落在锁骨上,她着金黄两色曳地描花长裙,衣襟半开,雪脯隔着一层纱衣隐约可见,饶是个男子都受不了她这模样。
宫娥替她卸去珠钗,刚由人领进里间的宫女眼观鼻鼻观心,低首回道:“那姓赵的女琴师似乎很讨长公主欢心,今早陪长公主练武。长公主虽输了,可却并未责备她,展颜微笑直到姜少卿来后跟那女琴师单独谈话时面上才露出不悦。”
“奴婢从中挑唆,长公主已经有防备念头。”那宫女又道:“奴婢还发现一件事,这女琴师有一本手札,里面不知纪录了些什么,奴婢也是昨夜偶然间见她在上面写写画画。”
许明嫣长长的指甲染了丹寇,捋了一缕头绕绕在指尖,疑惑道:“手札?”
许明嫣找宫人去调赵婳进宫时所填的户籍登记单子,一个从渝州来的姑娘,父母不详,家住何处不详,如此身份不明的女子也能入宫?
若非背后有人相助,光是身份户籍这一栏她就得被拦下。
琴艺大赛每两年举办一次,昭仁次次参加,那背后之人便是算准了这点,先安排赵婳在赛上脱颖而出,接着顺势入宫,顺理成章待在昭仁身边,百般讨好昭仁。
昭仁一开心,将这女琴师挂在嘴边的次数多了,皇上自然好奇这究竟是怎样一位琴师。
一旦入了皇上的眼,便是麻雀也能飞上枝头成了凤凰。
眼尾勾勒出的绯红还未卸落,许明嫣狠戾道:“皇上昨儿到霁华宫可见过那女琴师?”
“未曾,皇上昨日训过殿下后不曾停留。”
许明嫣稍稍松口气,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命那宫女尽快查清手札中内容。
“你母亲和妹妹在丞相府安好,她俩都是府上的老人,干活手脚麻利,今后的去留还是要看你这边。”她冷着声音说道。
“翠竹明白,自当尽心为贵妃娘娘效力。”
翠竹本是丞相府里的丫鬟,后被许明嫣送进宫中当宫娥,一直安插在霍岚身边为她做事。
许明嫣是许湛那早亡弟弟的独女。明面上许太后把她接入宫中照看,实则她就是许家安插在皇帝身边的一枚棋子,倘若她以后诞下龙子,整个天下都是他们许家的。
如此美的一桩事情,许湛怎不将他亲生女儿送入宫中,偏生送她这个孤苦无依庶弟所出的女儿到皇帝身边。
杀掉皇帝,去母留子,再扶持一位幼帝登基,这泱泱虞国,怕是以后要改姓许。
许湛兄妹的算盘打得响,却忘了人在绝境之中竭力保全自身的意念有多强。
她许明嫣也不是逆来顺受、任人随意控制的软弱姑娘。
巍峨宫墙,不是生,便是死,最不缺的就是深宫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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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夜幕降临,霁华宫点了宫灯,一轮圆月挂在宫檐上,月光皎洁,草丛里偶尔有阵阵蟋蟀声。
桌案上点了一支蜡烛,赵婳就着微黄的烛光在她那本小扎上写着东西,从益州出来一路到京城,她把在路上的见闻分门别类记下来,毕竟不能白来一趟。
皇宫里的东西,她记得尤为详细。
写着写着,赵婳不经感叹还好她从小练毛笔字,不然那斗大的狗爬字不得用上一大叠纸。
倏地,一枚石子从窗户扔进来。
石头裹着一张纸。
因为夏天闷热,赵婳习惯性把窗户打开透气。
她疑惑,放下毛笔支头往窗外瞧,四下安静,未见可疑的身影。
眉心轻拧,她关窗去将那纸条捡起。
【出霁华宫右转,御花园见,有事相商。】
纸上寥寥几句,连个落款都没有。
谁给她的纸条?如此神秘。
赵婳坐在凳子上,手指搭扣红木桌上,修长的食指若有若无在桌面画圈,看着烛台上的蜡烛烛芯一点点燃尽,她还是决定去会一会这神秘人。
探秘这事,她很喜欢。
幕后之人都邀请到这面上了,她若不去,岂不是太不懂事?
夜色朦胧,不少宫人都已入睡,赵婳留了一盏灯,轻手轻脚出了屋子。
然而就在她走后不久,一抹黑影趁着夜色溜进她屋中。
翠竹反手把门关上,在屋子里张望一圈,找到赵婳压在衣柜里的包袱,把一枚钗子放在包袱最下面,又翻出她的几件衣裳掩盖住,反复确定没有问题后这才将包袱复原放回衣柜。
她动作迅速,不过是一眨眼功夫。
屋子里,翠竹翻箱倒柜,终于在枕头下找到赵婳一直记录的那本手札。
她写了张纸条支开赵婳去御花园,却又怕她意识到不对劲半路回来,匆匆翻看手札上的内容,记的好像是食谱。
牛乳、糖水、糯米粉、瓜果。
翠竹看不懂是何意,揣着那手札赶紧离开屋子。
霍岚在沐浴,莲心和几位宫娥在浴池便伺候,翠竹趁此机会出霁月宫,将手札交到宫外一宫女手上,“许贵妃交代的东西找到了,计划已实施,今晚赵婳便会被送到慎刑司问责。”
慎刑司自开朝以来便是宫人犯了罪受处罚的地儿,亦或是被拷打责问的地方,那的刑罚花样百出,不死也得脱层皮。
那宫女是许明嫣宫里的人,拿了手札便趁着夜色回了瑶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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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赵婳按照纸条中所说,出霁华宫右转,顺着宫道一直走,凭借那日莲心带她去尚衣局领衣裳的记忆,左拐右拐,终于到了御花园。
照理说皇宫里深夜宫中守卫应当很严才对,可她这一路拎着宫灯走来畅通无比,竟然鲜少见有巡逻的侍卫,甚至连一个在外游走的太监都没有。
赵婳不禁感叹这人好大的手笔,硬生生是把人给支走了。
她不过是位刚入宫三天的琴师,竟也值得那人这般。
御花园院有方池塘,碧绿的荷叶铺了满池,荷花露出粉白尖端,过不了几日就开了,月光落下,蛙声清脆,夜风拂过还能闻到一股属于夏天的味道。
太湖石堆砌,依墙拔地而起,御景亭耸立于顶,站在亭中将这满园景色尽收眼底。
赵婳熄了宫灯,在御花园那假山下靠着,坐等邀约的人来。
故意支开她离开屋子也好,当真有人想要见她也罢,她都留了后手,不会就这样生生被人摆了一道。
没过多久,只见一黑影从西南角闪进。
赵婳所站之地离那处不远,借着皎洁月色,她仔细瞧了瞧,是个侍卫打扮模样的男子,那男子身材高大,对御花园里似乎很熟悉,即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每一步也精准地踩在通往北角长廊的石子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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