対着满殿的佛祖,霍岚较在宫中,守规矩许多,一跪一叩虔诚万分。
佛祖,小女不求太多,只愿她能和姜子真白头相守,愿皇兄和阿婳恩恩爱爱,愿所有无事生非、用百姓安危挑唆之人不得善终。
霍澹起身,望了眼金碧辉煌的佛祖金身,目光落到殿中一处不起眼的地方。
那是大殿中最角落,那里曾经放了一个牌位,是他生生母亲的牌位。
每日,灵隐寺的僧人都会为其念经,美名其曰“超度亡魂”。
他生母恪守礼教,什么也没做错,却整日冠之骂名,不得安生。
眼尾略微泛红,霍澹挪开视线,暗暗攥紧拳头,克制住怒气,离开大殿。
一路舟车劳顿,住持领了几人去后院厢房歇息。
“佛门重地,六根清净,老衲为陛下和贵妃娘娘单独准备了厢房,请陛下体谅。”住持解释道。
霍澹自然知晓这个道理,便也没责怪之意,“佛门清净,还是住持想得周到。”
后院正中,一颗粗壮的银杏树赫然屹立。
树干粗壮,约莫五名大汉手拉好才能抱住。
已是深冬,枝头还挂满了金黄的叶子,这满树的叶子随着笔直的树干高耸入云,满树金黄似乎要将树干压弯。
住持见赵婳目不转睛望着那百年银杏,便解释道:“贵妃娘娘不知道,这棵银杏是灵隐寺第九代住持生前所种,距今已有五百年了。”
“难怪。”赵婳双手合十,虔诚道:“佛祖庇护,阿弥陀佛。”
霍澹知她喜欢银杏,如今看到她满眼都是这壮丽的银杏树,便私心想与她在此处多待些时候。
他遣走住持,眸光一转,望向赵婳身旁的霍岚。
霍岚目光迎了过去,冲他甜甜一笑,丝毫不明白他的意思,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轻咳一声,霍澹冷声道:“昭仁,朕记得你很早便想去灵隐寺后山转转了。”
霍岚摸不着头脑。
她何时说过要去后山看看了?
灵隐寺是她第二次来,因随皇兄祈福,今晨她早早便起了,本打算在路上补觉的,可一路颠簸,晃晃荡荡惹得她睡意全无。
如今满心想着回厢房小憩片刻,哪有心思去后山。
霍岚正欲道出所想,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姜子真体贴道:“后山偏僻,臣随长公主殿下一同前往,护殿下周全。”
霍澹满意,道:“如此甚好,去罢。”
“皇兄……”
霍岚话到嘴边,忙被姜子真打断并拉走,“殿下,臣知道有处地方殿下定然没去过。”
姜子真多机灵一人,霍澹适才开口他便猜道是霍岚碍眼了。
“殿下太碍眼了,陛下狠不得殿下立刻消失。”
霍岚被姜子真急急拉着穿过长廊,看着他背影,不解问道:“为何?皇兄最疼本宫了,何来不想碍眼一说?”
“那是以前,今时不同往日,陛下是想和赵贵妃单独相处,就适才那眼神,拿刀砍都砍不断。陛下眼里除了赵贵妃,哪还容得下他人,殿下亦然。”
“嗷”一声,霍岚总算是明白了。
多年的兄妹情,还是淡了。
也不怪皇兄,谁让那是阿婳呢。
霍岚被一路拉到走廊拐角,低头瞧见背他握得严严实实的手掌,脸上骤然红了,“姜子真,佛门重地不准対本宫拉拉扯扯!”
她音调低了几分,害羞道:“你我虽要成婚了,可也不能如此没有忌惮,会被笑话的。”
姜子真步子一顿,松手道:“是臣疏忽了。”
霍岚将他推到前面去,“你说的那处好玩的地儿在何处?快带本宫去看看。”
姜子真笑了笑,领路带她去了后山。
他堂堂一个大活人,竟比不过玩乐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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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霍澹如愿支开闲杂人等。
赵婳讨了两个祈福牌,递给霍澹一个,笑语嫣然,“陛下,这颗银杏树五百年屹立不倒,生机盎然,被香客挂了诸多祈愿牌,陛下也许一个,不久定能实现。”
霍澹不信挂牌祈愿一说,倘若人人都将所求写于牌上,岂不是所有人的祈愿都会实现?
这只是一棵百年银杏树,又非寺庙中的佛祖。
祈愿,不过是宽慰自己罢了。
见赵婳提笔落字,霍澹还是乖乖跟着一起。
要许下何愿?
霍澹偷偷去瞧赵婳写的,哪知赵婳背过身去,不给他看。
不看便不看,霍澹也背过身去。
想了想,他最后在祈福牌上写下几字——“白首不相离”。
祈福牌挂好,霍澹还是没忍住,问道:“阿婳许了何愿?”
赵婳笑笑摇头,“说出来就不灵了。”
银杏树下,赵婳问道:“陛下来还愿,臣妾听昭仁说陛下四月便来过一样灵隐寺,陛下那次许了什么愿?”
霍澹笑了笑,目光温柔看向她,道:“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如今快要实现了,朕今日又求了一遍,顺带多了个愿望。”
一片银杏叶飘到赵婳肩头,霍澹轻轻掸去,顺势去牵赵婳的垂在身侧的手,“朕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就像此时,”在赵婳面前扬了扬交缠在一起的双手,“朕会牢牢抓住你。”
赵婳纵使夜里十数次在耳边听见霍澹说过此番话,但是每次听这话的心境都不同。
像是承诺一样。
赵婳望着他,笑着点头回应。
凉风瑟瑟,卷起漫天的银杏叶,纷纷扬扬,宛如徜徉在金色暖阳照耀的湖心……
日头渐落,寒风呼呼,皇宫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霍澹这次祈福并非带季扬随行,留他在宫中监视许太后兄妹以及宁王的一举一动。
天色渐黑,季扬带队照常在宫道上巡视,忽地从宫墙另一边传来阵厮打声,像是宫女与太监起了纷争。
季扬去了一看,只见一名宫女被两名太监逼至墙角,这宫女季扬认识,乃许贵妃宫中的冬儿。
冬儿手冻得通红,护着一小框银碳缩在一角,与那两名凶神恶煞的太监争执不休,“贵妃娘娘何时沦落到连你们这群狗奴才也敢欺侮了?你们竟敢克扣瑶光殿的碳火!”
一见宫门口的季扬,冬儿急急求助,“季将军,救救我家娘娘!”
冬儿推开那两名太监,如同寻到救星一样,跑到季扬跟前。
季扬在下属耳边吩咐两句,那下属便带着羽林军去了别处巡视。
“季将军,这群狗仗人势的奴才,陛下一走便克扣瑶光殿的碳火,”冬儿噙着泪,哭诉道:“娘娘都冻病了。”
季扬面色一凝,不知怎的竟有些担心和生气,下意识攥紧腰间的配刀。
那两名太监被季扬这脸色吓得忙不迭跪下认错,“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将军莫要在陛下面前说。奴婢现在便将瑶光殿的碳火补足。”
趁着季扬还未发怒,那俩太监麻溜地逃走。
“季将军,你能去瑶光殿看看娘娘么?”冬儿说到此处,不禁又哭了,“娘娘病了,不肯吃药。”
季扬本应该在宫道上巡视,却不曾想因为冬儿一句话,便鬼使神差跟去了瑶光殿。
许明嫣是许太后侄女,尊贵的贵妃娘娘,为何竟沦落到这窘迫境地?
季扬一路上都在想,冬日的天黑得很快,适才还朦朦胧胧的天,一眨眼功夫便已黑尽。
彻骨的寒风吹来,光秃的树干尤为孤寂。
瑶光殿零星地挂着宫灯,宫人也不知去了何处,寂静得可怕。
冬儿拎着一筐银碳,急急推开殿门。
寒风袭来,殿中仅有的一盆微弱的碳火险些被吹灭。
“娘娘,新碳来了,不冷了。”
冬儿加了新碳,屋子里渐渐暖和许多。
许明嫣发髻松松垮垮,狼狈至极,她裹了件披风缩在角落,独留一抹瘦弱的背影给外面。
“冬儿,别忙活了,本宫冻死了一了百了。”许明嫣声音孱弱,本是対冬儿说话,却不想一转身便瞧见往火盆中添碳火的季扬。
许明嫣微怔,忙背过身去,用孱弱的嗓音呵斥道:“季将军,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请将军出去!”
话音刚落,便是一阵咳嗽。
冬儿跪下,“娘娘,是奴婢擅自做主求季将军来的。娘娘不肯喝药,由这风寒拖着,昨夜烧的迷迷糊糊,嘴里念叨着季将军的名字……”
许明嫣咳嗽着怒斥,“闭嘴!”
望见那咳得一颤一颤的背影,季扬缓缓起身,从桌上端起汤药。
冬儿趁季扬不备,从袖中拿出一包药粉,往炭盆中扔去,随后便出了屋子,将门锁住。
然而季扬并不知道,他只是不忍见到许明嫣如此不珍惜身子,便鬼使神差端起了那碗汤药。
“娘娘,身体重要。”季扬不善言辞,将药端到许明嫣身边。
季扬永远记得五年前在宫道上的的匆匆一瞥,那时候许明嫣常常被许太后接近宫来,她第一次进宫,不慎迷路,找不到回永安宫的路,急得都快哭了。
幸是遇到了他。
可能怕被许太后责罚,她也没管那么多,拉着他的手,央求他快些带她回到永安宫。
可惜,她最后成了陛下妃子,而他不过是一名小小的羽林军将领。
许明嫣硬撑起身子,将药打翻,洒了一地。
曾经精致的妆容不复存在,许明嫣脸色惨白,染染了病态,整个人瘦了一圈,纤瘦的身影在昏黄的烛火中如水中浮萍,唯一不变的,是那盛气凌人的气焰。
只不过这气焰弱了几分。
季扬知她是在强撑,蹲下身子,默默将碎瓷片拾起,放到木托中。
“虎落平阳被犬欺,”许明嫣蹲在一旁,紧紧攥拳,道:“如今宫里奴才瞧见本宫不受宠了,许太后也不管本宫了,各个都想欺负本宫,连冬日里用的银碳也给本宫克扣不少。”
季扬一怔,纵使心中再不忍,也不敢作出半分越矩的行为。
“喝药?喝了药就能改变本宫的处境?”许明嫣望着地上的药渍,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将身上的披风脱下,许明嫣里面只穿了见单薄的中衣,似不冷一般,身姿玲珑有致。
季扬低头,忙避开视线。
碳火在盆中噼里啪啦,发出“滋啦”的声音,屋中变得有些燥热。
拾起地上的披风,季扬递过去,隐约间闻到了淡淡的脂粉味,馨香细腻。
戴着护腕的手背忽得被个柔软的手掌覆上。
许明嫣掌心搭上季扬手背,缓缓向上,握住他手腕。
季扬身子一僵,不知是因为屋中碳火烧太多了,有些燥热,还是因为许明嫣的触碰,扰乱了心。
将季扬的变化尽收眼底,许明嫣丢了披风,剪水秋瞳含情脉脉望着眼前之人,软着声音道:“季扬,只有你能救本宫了。”
季扬喉结滚动,一抬头便看见衣衫单薄的许明嫣,他眸色暗沉,那燥热越来越烈。
下一刻,季扬还未反应过来,许明嫣搂住他脖子,唇贴上他唇。
“清脆一声。
发簪落地,乌发散落。
殿中灯火昏暗,床榻罗帐里隐隐戳戳,看不真切。
只有满地散落的狼藉。
许明嫣终于如愿以偿。
她正愁不知该如何让肚子里怀上子嗣,恰逢这几日皇帝不在宫中。
皇帝带了赵婳去灵隐寺祈福,留了季扬宫中当值,这正是她的大好机会。
放眼皇宫,哪个奴才敢苛待她,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仅一次,季扬就上钩了。
男人,女人只要装装可怜,洒洒眼泪,再三言两语说道说道,十之有九皆会心动。
许明嫣让冬儿在碳火中放些催.情细香,将屋子一关,届时就算是再有定力的男子,也禁不住她撩.拨.
她得抓紧时间,这几日一定要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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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灵隐寺。
晨间起了一层雾,白茫茫一片,冷得刺骨,一直待雾气消散后霍澹才启程。
临行前,住持忽地叫住霍澹和赵婳。
住持拿出一个漆面匣子,“老衲师父,也就是前任住持,圆寂后得的舍利一直在宝塔中供奉,他老人家在佛像前开过光的物件难求。这一対朱砂串是老衲师父最后两件开过光的物品,师父曾叮嘱老衲,此物只赠有缘人,老衲先将这一対朱砂串赠与陛下和娘娘,愿陛下、娘娘平安喜乐,事事顺遂。”
昨夜,住持梦见了他师父。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师父了,今晨起来便忆起师父圆寂前留的东西。
想必是有缘人出现了。
“多谢住持。”
霍澹为赵婳戴上手串,又将另一串戴好。
这朱砂手串乃一対,如此一来即便是两人一身常服走在街上,旁人也知道两人是一対夫妻。
如此,甚好。
赵婳扬了扬手串,特地与霍澹那戴了手串的手腕并在一起,含眸一笑,满是甜意,“好看。”
霍岚眼睛看得直直,皇兄和阿婳如此恩爱,整日腻腻歪歪,比糖人还甜腻。
她又瞧了眼身旁这位,一下便泄气了。
姜子真只会欺负她,一点都不似皇兄体贴,还坑赢了她不少首饰。
霍岚愁苦,心里闷闷的,在皇兄和阿婳进马车后,捧着手炉闷头钻进她独坐的马车。
本是担心姜子真冬日里骑马冻着,想叫他共乘的,如今就此作罢。
马车平缓,慢慢驶出山林。
冬日寒冷,霍澹怕赵婳在路上冷着,将车厢内精心布置了一番。
一层珊瑚绒平铺在底下,又铺了狐裘,既能像在榻上半躺,又能坐在座位上。
赵婳背靠车壁,半躺在狐裘上,霍澹便枕在她腿上。
把玩着她纤白的手指,霍澹看着两人的手串,自从进了马车,他脸上的笑就没停过,“住持说你和朕是対有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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