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疼痛让林问夏有些吃力的抬起头,似乎怎么也不明白自己沦落到如此地步。
碎了。
她的寒溪剑碎了。
林问夏不甘地盯着地上碎裂的本命剑,白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恍然大悟。
她好像忘了一件事情。
林问夏视线已经有些模糊,看到面前的黑衣女子弯腰摸索了一片什么,之后——
腰腹一凉。
苍青色的长剑被抽去,温热的血大片大片喷涌而出。而那股凉意不是别的,正是她碎裂的寒溪剑碎片。
白芨低眸去看青剑上的血,而后皱着眉用那剑在林问夏的衣袍上蹭着,直到那青剑光洁如初,才站起身来。
而在此期间,她连半分眼神都没分给林问夏。
身后的林问夏睁大眼睛,死死地瞪着白芨的背影,腰腹间的血喷涌着,直将自己染成了个血人。而寒溪剑的碎片还在阻止着伤口的愈合。
“对了。”白芨站定,漫不经心地捏着手中的紫烟,“你口中的‘系统’,是个妖族。”
……妖族?
体内的血液不断流失,林问夏思考也逐渐缓慢了起来。系统是妖族,那它给的剧情……也是假的?
腰腹间再次涌出一股血液,林问夏喘着粗气,虽然想不通系统为何要欺骗她,却不妨碍自己对白芨的恨意。
等到身体里最后一股温热的血液流淌而出时,林问夏瞪着赤红的眼珠没了气。
林问夏死状凄惨,然而白芨笑意清浅,语气淡淡,仿佛解决了件毫不相干的小事:“只是手滑了。”
有长老见她宛如杀神般的模样,忍不住惊怒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白芨提着剑,一步一步往后山前行。玉昆的修士注视着她朝后山的方向走去,却无一人加以阻拦。
直到她捧着那尊黑色的方盒缓缓走出时,就连掌门也忍不住侧目去看那尊漆黑的盒子。
满是禁制。
盒子中散发着不详的气息,这显然不是玉昆宗的物品。想来林问夏之前惊慌的反应,正是因为这个盒子被发现了。
白芨垂着眸,双手捧着盒子,一步一步朝着山门的方向走去。
明明没人阻拦她,可每迈出一步,步伐恍若千斤般沉重。
就在她眼前的位置,魔祖曾一袭红衣,顶着烈烈寒风立于山门之上,带领着魔界之人向玉昆讨要至宝。
当时她还在想,只因为一件不知所谓的至宝,就引得仙门与魔界开战。而后世间生灵涂炭,导致天道灭世。
贪欲果真是毁灭一切的源头。
直至她重生后拜入了魔尊门下,才发觉魔界之人并非她所想的样子。
而直到如今她才发觉——
那日她见到喻永朝时,发现他穿着红衣,似燃尽天地一切的焰火。他笑的惨烈,泪珠带血,自面庞滚落。
让她想到自己触及师兄记忆之时,无助地陷在火海之中的小男孩。
“师妹。”他用力拥着她,“我好恨,我好恨……”
“为什么遭受这一切的是我?”
他的手紧扣着白芨的衣角,其力度之深似要将她嵌入骨血。
白芨搭下眼帘,捧着盒子站定。
魔界打入玉昆宗讨要的东西,从来便不是什么魔界的至宝,更不是传言中提升修为助人飞升之物。
喻霜柳与宁蔚舟死于他人之手,魔界倾巢而出攻上玉昆的山门,不是为了别的。
——只是为了讨要一个说法。
——只是为了带回弟子的遗骨。
血珠潸然而落,她听见师兄嘶哑的声音。
“我的父母在玉昆宗。”
……哪里是为了魔界的至宝,只是为了夺回亲人的遗骨。
第92章 归家
风起之时, 白芨捧着被无数禁制封印着的盒子站定。
手中的紫烟见了那盒子,挣扎的动作更大了。然而被白芨攥在手中,动弹不得、痛苦万分。
白芨垂着眸, 看着紫烟剧烈的反应, 皱紧的眉头复而松开。
手掌微微用力, 收缩, 如同在揉捏面团一般。
不知是底下哪个弟子惊叫一声,指着白芨:“这魔女杀了景长老,又辱杀了大师姐,还在玉昆宗恍若无人之境般来去自如……”
“怪物!怪物!”
有了开头的那一声, 下方的指责与怒骂如同烧沸的水。
“就这样放她离开?”
“我玉昆弟子就是死, 也不会让这怪物如愿!”
“杀了她!”
“对, 杀了她!”
……
而长老们的反应显然冷静了许多, 望着那盒子沉默不语。
这一切和前世众人声讨她的画面何其相似?
只是她已经不是那时的白芨。
白芨抬眼看过下面乌泱泱的人群,在人群中间的某个弟子对上了她漠然的视线, 立刻缩了缩头。
一声惨叫回荡在玉昆宗的大殿之外。
挨着那名弟子的人群乌泱泱散开,那些还在盯着白芨的人统统缩回了视线, 这一刻,连半点声音也没了。
先前出声叫喊怒骂的人连头都不敢抬,更别提与白芨对视!
你看,在掌握了绝对的实力之后, 纵然是仙是魔, 都无人再敢非议了。
众人一退三尺远,那弟子歪着脖子,死状极惨, 青色的剑气一剑穿心, 而所有人甚至都没有看见白芨是如何出的手!
随着他倒下的动作, 又一缕紫气从他身上升起,其形态与白芨手中抓着的那团紫烟何其相似。
掌门回头望向长老们:“这是谁门下的弟子?”
白芨当众将那弟子斩杀,可真正令他们胆寒的是那团紫烟。
很明显,那弟子身体里藏匿着其他妖物,而偌大一个玉昆宗,长老们竟然无一人能发现门下弟子的异样之状!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底下的弟子散作一团,有几个逃窜的方向竟然是玉昆的山门!
白芨闭目,青鸾剑所发出的剑意在背后展开成一个扇形。
苍青色的剑气在身后一字排开。
此时山间无风。
她抬眼之际,身后的剑气疾射而出,肩头处垂落的发丝因这股剑势而拂动。
流星如坠。
万剑齐发!
青剑如同长虹贯日般刺入逃窜的那几个弟子体内,一缕缕紫烟从体内升起,聚集到了一起,便成为了一个光团。
白芨扯开了一抹笑容,那光团便仿佛被什么牵引了般落在了她的手中。
“又见面了。”她笑意加深,而那光团半点声音也无。
这光团便是上辈子她自人间历练之时所结识的东西。那时她刚出寒冰潭,对外界所发生之事并不了解,有相当多的事情都靠这口吐人言的光团得知。
前世魔祖攻打玉昆宗的消息,便是它所告知的白芨。
掌门看了许久,当机立断:“开阵,玉昆宗只进不出。”
护山大阵敞开的那一角缓缓闭合,而山门之外的天织虎视眈眈,一巴掌拍碎了逃窜出的某个弟子。
紫烟袅袅升起,彻底消散在天际。
淡淡血腥气笼罩在整个宗门之内。白芨捧着盒子,面对着上一世的故人,心中却没有半分快意。
两般抉择两般难,一世仇怨一世报。
她只想见师兄。
只要解决了玉昆的事情,那她就能见到师兄了。
“今日我来玉昆,是有事相商……”
密林后,小径之中。
熟悉的窄路后,族长脸色阴沉可怖。
他拂袖而立,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江流,半点亲人之间的温情也无。
“你再说一遍?”
“父亲大人息怒!”女子垂着头,青丝凌乱地散落下来,下端被粘稠的血迹粘在一起,显然是被打伤了的模样。
她闭眼,忍着想颤抖的身体去解释:“我依照父亲大人的吩咐,将天织放出。谁料半路杀出了个顾初衍,不知他做了什么,天织并没有伤害到白芨……”
“闭嘴!”
一双大手爆出青筋。
只听啪地一声,一阵火烧感浮于面上。族长气急,用劲极大。江流握紧右手,强撑着自己不去倒下。
一股强烈的屈辱感从心底升起。
族长冷哼一声,睨视着下方跪坐在地的江流,声音缓慢:“再过几日,便是妖皇再次破阶之时。成败在此一举,倘若成功,妖皇便可携万妖从此方世界飞升。”
他低下头,又甩了江流一巴掌,湿冷黏腻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我将此等光荣全族的事情交予你,你便是这样去办的?”
指尖扎进肉里,那疼痛却不及族长指责她的万分之一。
“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冰冷的手按在脖颈之上,迫使江流抬起头来,对上了族长的视线。
妖族不留无用之人。
“父亲。”
落叶纷飞,哗啦啦的声音阻断了江流的反驳。黏腻的血液已经在面上干涸,她仰起头,直视着那道冰冷的目光。
连呼吸也有些困难。
“您只看重妖族的大业……可您什么时候能,看一看女儿。”
江流在妖族中的天赋不比顾初衍差。自化形之后,修为更是一日千里。在这个灵气匮乏的时期,如此的天赋足以成为妖族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了。
然而自她化形之后,便被族长派出,藏匿辗转于各个魔修体内。选择一副合适的躯体并不是简单之事。
按族长的命令,所选取之人必须是有着一定身份地位之人。能接触的地方多,且做事不会被人起疑。
她最终将目标选择在了江流的身上。这具躯体行事方便,且有一定的情绪缺口——
情绪缺口是妖族附身于他人身上的切入点,凭着原本的江流对江岸的一腔恨意,她才得以从缺口之中潜入江流的身体,一直在她体内潜伏着。每当江流情绪波动之时,她便可以掌控这具身体的控制权,行下族长所布置的任务。
“没用的东西。元蝶潜入玉昆百年之久,做的事情不说是样样出色,起码没有犯过错。你呢?”
那双大手在不断用力收紧,江流的呼吸都有些困难。
“若不是我……布阵,晋王城收集人魂……妖皇怎能……”
族长的力气愈来愈大,如今江流连说话都十分艰难。
“你后面还跟了尾巴?不用我教你怎么做吧。”
冷光一闪,族长掐着江流脖子的手陡然松开。而族长消失在了江流的眼前。
静谧无声的密林之中,一段黑气在泥土之下崩裂。此刻翻涌着的泥土卷起灰尘,江流骤然得了自由,眼看就要跌落在地,却跌入一片黑袍之中。
微凉而粗糙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及着她脸上的伤口,两人皆是沉默无言,谁也没有开口提方才发生的事情。
密林小路的尽头已经闭合,族长感受到陌生人的气息直接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江岸接住江流后便松开了她的身子,倒退一步,沉默地跟在江流身后,看着她一步一步支撑自己站起身来,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而这次,她未曾再阻拦江岸的跟随。
令人心安的脚步声跟在身后,江流垂下眸,无声地擦拭着面上的血迹。
“回家吗?”
“……好。”
*
魔气与血线交织,构成一条细长的线,为其指引着方向。
丝线的末端,指引的方向正是玉昆宗所在的位置。
喻陵看着那道以心头血为引的丝线,嘴唇翕动,却是半个音节也没发出。
钓了半辈子鱼为的是修身养性的魔祖拍案而起,双眸迸出强烈的杀气,森然望向玉昆宗。
魔气化作刀刃,刀出鞘,必见血。
院中捆的是数名魔界的修士,有的在演武场赫赫有名,有的甚至是长老门下的弟子。
喻陵望向角落里那处阴影道:“都在这里了?”
“都在这里。”清冷而没有起伏的声音答道。
魔刀出鞘,滑落数颗头颅,一捧血花溅射而起,绘制出了一副血色的画卷,紫烟腾腾而上,被一双手尽数捉去。
宛若凝脂的手捻着那团紫烟,后者连半声哀嚎也未曾发出,瞬间化为飞灰消散。
顾初衍轻瞥一眼那人,身侧的阴护法警惕地上前一步,用衣袍遮掩住了江流。他淡淡收回眼神:“这一批弟子的壳子已经完完全全被妖族所占据。”
死了便死了。
对于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喻永朝只默然看着,既不阻拦,也不出手。
忽听一声轻响,原是那庭院中的魔果成熟,从树上自然坠落。
他起身,视线随着魔果而移动。
自从得知父母的遗骨在玉昆后,喻永朝便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也不再动。
他觉得疲倦。
天道既然要灭世,为何不早些灭?
此间的天道未免也太过窝囊、太过无用。
一种强烈的自毁欲浮上了心间。他垂下眸,捡起树下的果子,啃了一口。
酸的,发涩。
然而他没有扔去果子,麻木一般一口接一口地啃着。酸涩的汤汁流入喉中,与凌冽的恨意所交织。
“师兄。”
果核在手中灰飞烟灭。喻永朝茫然抬头,看着一片黑色的衣角覆来,将他撞在了树上。
那股力道撞得树上落叶纷飞。
喻永朝仰起头,看那叶子落于眼上,遮住了天上的光亮。
喻永朝终于动了动,然而白芨将他束得很紧。那片落叶被一双手颤抖着移开。他微微睁眼,看着白芨的眼眸,一字一字,声音极轻:“回来了?”
寒风呼啸而过,卷起更多的落叶。白芨看着师兄眼中的血丝,终是轻覆上了师兄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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