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灵气鼓鼓的别开眼,握着邵明姮手臂说道:“咱们去那边, 杨树发芽了, 柳树也抽条了, 这边比京城热的慢, 却也正是好时候。”
回头一看,怒斥:“你跟着我们作甚!”
刘朔背手悠闲行走:“这么宽的路,你怎么就认定我在跟着你?”
刘灵自小说不过他,偶尔能打赢,却也几乎平手,故而索性不搭理,拖着邵明姮越走越快。
入目已然嫩绿成片,水面上海趴伏着几只鸭子,快活地将脑袋钻进翅膀下,只消水里的鱼经过,他们便倏地朝下扎去,动作又快又准。
婢女带着喂鱼的食物,刘灵拿了些分给邵明姮,余光扫到靠在栏杆上的男人,不由地蹙起眉头,“刘朔,你今儿没正事忙吗?”
“巧了,还真没有。”
“你...”
“在岸边喂有什么意思,咱们坐船到湖中心去喂。”
说罢,刘朔也不管她们同不同意,撑了桨,朝她们伸手:“快上来。”
船上有桌案,摆着瓜果茶水。
邵明姮拢紧披风,挨着刘灵坐稳,眼见着小船荡开,远离了河岸,刘朔才小声开口。
“我大婚那日,除了爹娘之外,京里肯定还会有人来。”
刘灵笑:“自然了。”
刘朔又要敲她脑门,她抬手挡住。
“你怎么不动脑子?”刘朔翻了个白眼”,“朝中如若来人,那我妹夫和姮姑娘在灵州的消息不都透出去了吗?”
刘灵反应过来,看向邵明姮。
邵明姮笑:“无妨,便是知道也没什么的。”
“二表哥一定会来找你的。”刘灵笃定。
“他不会。”
手里的鱼食洒落,引得红鲤一丛丛追随,扑棱着身体跃出水面。
邵明姮说这话时,语气很淡,仿佛一点都不在意了。
夜里,刘灵翻来覆去睡不着,像烙饼子一样。
邵怀安拍了拍她肩膀,她睁大眼睛:“你也没睡?”
“你都快把床晃碎了,如何能睡得着。”
他的手指修长,拨开刘灵额间的头发。“何事这般心神不宁?”
刘灵便将哥哥大婚,京里来人的事说了一遍,又与白日那般信誓旦旦:“你信吗?”
“他不会来的。”
刘灵泄了气。
“二表哥那么喜欢阿姮,怎么可能知道她在这儿却不来?”
“换个思维,如果是我断了腿,我即便知道你在灵州,也不会过来找你。”
“那我就去找你。”刘灵笑着,一口咬住他的唇。
邵怀安脸上发红,稍微将她推开些,说道:“阿姮不是你,她也不会去京城的。”
刘灵揽住他的脖子,颇为惆怅,但想了会儿,又觉得无用,索性不再搭理,一掀被子,将两人蒙住。
“我先欢喜了,明儿再考虑他们的事。”
床发出沉重的吱呀声,这一闹,便是半宿。
邵怀安当真觉得她年轻体健,故而即便自己累了也忍着不说,配合她,取悦她,看她伏在自己怀里,额头鼻间全是汗,那样真诚炙热。
他拍拍她,嗓音暗哑:“阿灵,你真是一个好姑娘。”
“嗯,我知道。”刘灵打了个哈欠,抬手横过去,“睡吧,郎君。”
....
邵明姮已经能独自出门,周遭的路尽也熟悉过来。
她去了趟书肆,挑了几本医理书目,结账时,看见书肆斜对面的店铺,不由一愣。
九月药肆的分店竟然开到了灵州。
她抱着书进门,看着与涿州如出一辙的陈设布置,有种恍若经年的错觉。
“娘子是给旁人抓药吗?”
小厮出来,引着她往里走。
邵明姮点了点头,“有治膝盖的药吗?”
小厮一愣,“是疼痛还是被外物咬了?”
“被箭射断的。”
小厮摇头,“天底下哪有这种药,真是对不住您了。”
房中燃着灯,很亮。
从窗外看来,能望见邵明姮纤细的剪影,她正端坐在桌前,翻看那一本本崭新的医书。
刘灵小声道:“阿姮是要把自己变成大夫,然后进京给二表哥看病吗?”
邵怀安摇头:“她一时间没有着落,只是给自己找点事做,过几日便好了。”
过几日,然后又过了几日,直到六月,刘朔大婚,国公爷一家从京城回来,邵明姮仍旧保持着热忱。
当天夜里,他们阖家一起用了饭。
虽不满当初刘灵自作主张出走,但是看邵怀安一表人才,温文尔雅,又不卑不亢的模样,顾玥便首先心软,吃饭时不断打量,越看越喜欢,便也没有当初那么神奇。
国公爷自幼便顺着刘灵,知道自己的女儿有主张,看中的男人必定不会差到哪里去,只是毕竟嫁了人,他心里不舍,虽挑剔了几句,后来一番酒水下肚,便搂着邵怀安叮嘱起来,说他是二婚,他们刘家不在意,但是必须要对刘灵好,要爱她,护她,让着她。
邵怀安全都答应下来。
顾玥在旁看着,甚是欣慰,握着刘灵的手说道:“嫁了人,便要好好过日子,玉瑾不错,你别欺负人。”
“知道了。”
刘灵钻进顾玥怀里,偷偷回头扯了扯邵怀安的袖子:“别喝了,快回屋去。”
刘朔瞧见,一把拍掉她的手:“来来,妹夫,我敬你!”
气的刘灵在桌子底下狠狠将他的脚碾成饼子。
顾玥与邵明姮说起京中变故,有意无意提起顾云庭,道他如今恢复很好,已经能乘轮椅出门,她去后宫时,看到过几次。
邵明姮只听着,也不发问。
顾玥拍拍她的手:“二郎瘦了。”
话音刚落,邵明姮眼圈便红了。
后来回屋,她趴在桌上哭了一通,翌日顶着红肿的眼睛出门,刘灵问她怎么了,她便直说被蚊虫咬了,半分不肯露出伤心难过之意。
彼时刘灵拍着邵怀安的后背,意味深长道:“你不是说过几日便好了?”
邵怀安叹气。
京中,东宫。
顾辅成与众臣商议,重立太子,又顶着诸多压力将双腿残废的宁王扶上储君之位,倒也没有多少人反对,御史台的出来说了几句,也明白没有旁的选择,若一味谏议,等同于谋逆,毕竟陛下只有这一个儿子了。
顾云庭看完案录,觉得浑身闷不透气,便由宫人推着轮椅往外走。
风光正好,宫里的槐树和梧桐都开了花,淡淡的香味掺杂在一起。
经过树下时,桐花掉在身上,浅紫色的花鲜嫩生动,他捏起来,在指间转了转。
随后扔掉,车轮碾过,桐花立时稀烂。
“殿下,这是往掖庭去的路了。”
内监提醒,便自作主张放缓了动作。
“继续往前走。”顾云庭不动声色看着那晦暗的大门,曾几何时,他走着进去,救了一人出来。
那时,他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能算到所有。
到头来,却落得如此狼狈模样。
“把你的弓箭和箭囊给我。”
他伸手与两侧的侍卫说道,侍卫忙解了兵器,交到他手里。
顾云慕正抱着手臂,横躺在院中的美人靠上,听见声音,外头瞟了眼,大笑起来。
“二郎,你这是过来看我?”
顾云庭挥退了内监,将弓箭放在膝上,自行推着轮椅上前。
走近了,面无表情的从箭囊中抽出箭来,搭在弓上。
顾云慕耳力极好,自是听出异常,立时跳起来,目光警觉的望着他。
“你要杀我。”
顾云庭没有说话,冷寂的眸子尽是深邃,他将弓弦拉到最满,然后,倏地射出去。
顾云慕轻而易举避开,冷笑:“你健全时都伤不了我,现在残废了,还想杀我,简直做梦!”
他拔出射进廊柱的箭,一把折成两段。
“来,再射。”
他被幽禁在这掖庭,快要闷死了,如今顾云庭过来,正好可以解闷,他挽起袖子,跃跃欲试。
“对,再拉满一点,箭头别偏了,二郎,手别抖!”
“嗡”的一声,箭矢从顾云慕右手臂弯处射过,插进草丛里。
自始至终,顾云庭一句话都不说,便只冷淡地拔箭,射箭,冷冰冰地没有一丝温度。
顾云慕恼了,一跃跳到他面前,抢过他的弓箭和箭囊,走远了。
利落地搭弓,拉弦,瞄准顾云庭的心口。
顾云庭身量笔直,虽坐着,却有种与生俱来的矜贵和气度。
顾云慕恨极了他这种风雨不动的表情,咬牙切齿瞪着他,只要松手,他一定会没命的。
然就在弓箭射出的前瞬,顾云慕忽然明白过来,也意识到他究竟想要作甚。
他是来寻死的。
他扔了箭,一屁股坐在美人靠上。
“二郎,你是个疯子。”
顾云庭终于开口:“大哥,你怎么不射了。”
“我才不会杀你。”
顾云庭笑:“你不如杀了我。”
他拍拍自己的腿,将薄衾掀开些,“拜你所赐,如今它废了。”
“你逼我的。”
“我没跟你抢过皇位。”
“但你才是如今的太子,东宫之主。”顾云慕眼眸滚圆,极力压制着怒火。
“你是什么都不用抢,因为父皇会为你安排好,我不明白,同样都是他儿子,为何要这般不公,为何要牺牲我,来成全你?
你有什么好,是我帮他打的江山,是我辅佐他一步步登上帝位,最后却给我一句,我太莽撞,容易被人左右,便否定我,将我囚禁在此,凭什么?
啊!二郎,若不是他这般待我,我不会对你赶尽杀绝!
我本就没有对你赶尽杀绝。”
顾云庭同情的看着他,在他歇斯底里后,淡声道:“大哥,历来帝王,你见过谁会为了妹妹言听计从,视旁人生死为微末?
父皇说的对,那皇位是我的,你不配。”
解恨似的撂下这句话,如愿在离开后听到顾云慕的咆哮。
他拎了拎唇,冻结的心有那么一丝舒坦。
夜里,他展开书信,看着九月药肆传回京中的消息,他知道,阿姮去过药肆,也知道他的腿伤。
信上的内容他看了一遍又一遍,都能倒背出来。
阿姮在国公府,过的很好,平素里也不会提他。
“姮姑娘今日与刘娘子去钓鱼了,刘娘子钓了三条,姮姑娘一条,却是最大的,夜里她们做了鱼汤,姮姑娘吃了两碗。”
“世子大婚,国公府去了许多人,男宾女宾不设屏障,有些灵州当地的富家公子便同刘娘子和世子打听姮姑娘,似有结识之意。”
“姮姑娘与刘娘子去骑马,打马球,认识了好些灵州姑娘,她们约着喝茶,赏花,还让姮姑娘给她们讲各地风土民情。”
“姮姑娘今日病了,邵大人去药肆抓药,面上不大高兴。”
顾云庭将信都收起来,扶额闭眸。
她身体很好的,素日几乎不会生病,若是病了,也会很快好起来,且是不喜用药的。
他如此想着,她吃药的画面便如同真实般浮现在自己面前。
小脸雪白,双眉紧紧蹙着,屏住呼吸,一口闷掉。
他叩了叩桌案,关山进来。
“去库房找山参和其他滋补药品,快马送到灵州。”
关山自然清楚这东西给谁,只是送过去人家未必会收。
他的担心没持续多久,半月后,九月药肆的眼线道,姮姑娘全都收下了。
关山问她也没有留话,那人说姮姑娘一句话都没问。
他回宫复命,便很是难办。
顾云庭冷着脸,抬眉:“什么都没说?”
“没有。”关山摊手。
甚至连骂你的话都没有。
“知道了。”
入了六月下旬,雨水便多起来。
顾云庭与工部官员就江南一带河流进行改造,使得河渠纵横,湖塘棋布,令两岸以及上下游百姓的田地得到及时的灌溉和疏通。
后来亲自出巡去了趟扬州,见沉重绢帛,烟酒油酱等作坊琳琅满目。
想起那年,他在船上与她擦肩而过。
心中又是怅然不已。
“这是买给姮姑娘的。”秦翀抱着手臂,努了努嘴。
关山踩他一脚,小声道:“别提姮姑娘。”
顾云庭将红宝石石榴花纹簪子收进怀里,出门上了车。
现下出行,他阵仗都很是庞大,马车也比先前更宽敞,能放得开那架轮椅。
休息在驿站,下起大雨。
半开的楹窗不断被风吹的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动,潮湿的雨气袭来,夹着泥土的腥味,院里的花几乎被折断,树叶嗦嗦作响。
顾云庭披着雪青色大衣,面前桌案摆着一盏四角平纱灯,修长如竹的手指翻了书,目光清淡的落在纸上,屋内很静,斜对面的熏香偶尔破开一绺,他摸过茶盏,喝完后,又吃了一枚栗子酥。
长荣困得眼皮睁不开,脑袋一点一点。
便在此时,驿馆的门从外打开。
有个人穿着蓑衣急急闯进,关山迎过去,两人来到堂中,那人便将封有牛皮纸的信交到关山手上。
语气有点焦灼和忐忑:“大人,出事了。”
关山一愣,“谁出事了,灵州?”
那人为难地点头:“姮姑娘失踪了。”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千万别小看新冠,就算痊愈了,之后也要去医院检查心肺,今天第四天,简直难以言说的难受,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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