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我…”
菩提老太笑了,一入巫山,看到他手中木笛,她就明白了,“我懂,一把年纪,不用说了。”瞧瞧把老头子为难的,老脸都红成一片。
“鸿蒙之子咱们巫山的郎君到底?”木老巴巴望着菩提老太,紧张等着。他可算看出来了,神女跟战神一模一样,情深,没有陆湛那孩子,让他们的神女怎么走过这漫漫神生。
善提笑了,褶子欢快地挤在一起:“自然是活着,战神的心愿成了,我才能回来。”
“可,几十年的活头?”木老悲声,对他们来说,几十年,能算活吗?
“谁说几十年!人家可是鸿蒙之子,等你我都死透了,骨头都化成了木头渣子,木头渣子都化成了土,人家还好好活着呢!”菩提老太翻了个白眼,这老头子也太小看鸿蒙之子了,那可是真正的创世神。
“你说什么?”
两道声音同时问。
除了木老苍老的声音,还有神女空灵的声音。
菩提欲行大礼,却被神女托住,“菩提姥姥,你说什么?”
“少主啊,我看到了,你们会有四海八荒最盛大的婚礼,会结这世间唯——对同生契,会相携永生。"菩提化树,能于无涯时间中轮转。她看到了,她的少主和他们巫山的郎君,将成为巫山史上最长久最强大的一对道侣,与天地同生同灭。
善提老人抬手轻轻为神女拭去眼泪,她听到神女哽咽的声音:"姥姥,不要骗我。"不要骗她,她会受不住的。
所有人都知道巫山神女强大无匹,是世间唯一的神。
可顾茴清清楚楚知道,这一刻,一个善意的谎言就能彻底毁灭她。
菩提老人笑了,她的小主子啊,成长了这么多,怎么还同小时候一样,娇得呀,让人心疼:“姥姥不骗你,姥姥是明心见性的菩提,姥姥说的,都是真。”
"可,佛祖说……没有鸿蒙之气了……佛祖说不成了……"神女好像一个小孩子,抽抽噎噎哭着问。
“鸿蒙之气,有呀。”同样是哭,看看他们家木老头子,眼泪鼻涕一块流,哭得辣眼睛……再看看他们巫山宝贝神女呦,梨花带雨,看得她一个老婆子都心疼极了。
此时围拢来的所有巫山妖灵都忍不住代神女问出:“在哪儿?”
善提笑了:"在神女的命珠中。你们以为当年战神大人陨落后,衰弱的神女怎么会再次醒来,清醒时间还越来越长。咱们这位郎君,心实得很。”是他一次次来到神女墓,把他的鸿蒙之气注入神女体内命珠中,才养住了神女的神魂。
“神女命珠中存着好些鸿蒙之气。”鸿蒙之气注入轮回中的陆湛体内,鸿蒙之子将会重生归来。
巫山一片欢腾。
他们或爬到穷桑树顶,或拥在高台之上,看着神女再次入轮回。
“等着吧,人间六十年,天上六十日,神女同郎君就会归来。”
“大婚要张罗起来!”木老洪亮的声音响彻巫山。
“所有人都有安排,时间可紧着呢!”
整个九天和巫山都忙碌起来,为神女和鸿蒙大婚准备。
“奶奶,神女卜出的是哪一世轮回呀?”狐狸妹妹一边绣着大红锦缎,一边问旁边选花色的狐狸奶奶。
“是大楚呀。”狐狸奶奶瘪着嘴巴笑,她这一辈子值了,见过负心的书生,也见过最执着的真情。
原来是大楚,神女第一次入轮回的大楚。那次神女遇到了负心的公子,也遇到了她真正的命中人。
摄政王在那里,这一次,他的公主将带他———
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1)“神力弥漫广原,
遍布深谷高山。黑暗色深且密,
我今祈祷晨曦。”——引用自金克木先生翻译的《夜颂》2)关于茶花和莲花的不同凋零方式,是叶嘉莹先生的观察发现。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大楚的故事放在番外里讲吧。番外恢复日更三千,先写大楚摄政王和公主的故事。
第78章 番外:公主vs摄政王(1)
神女再次入轮回,她趟过属于大楚的滔滔时光,寻找她可以重新进入其中的节点。时光之流是一条拦不住斩不断的河,而这次顾茴逆流而上,行走其中。两边是属于大楚的种种画面,从贩夫走卒到王侯将相。耳边各种声音呼呼而过,有市井卖儿卖女,有老者呵斥,有义士问天,有忠臣泣血,“大楚亡矣"。
有老臣在庙堂嘶喊:“力挽狂澜者,唯摄取王!如今摄政王无,大楚唯有任人鱼肉!完了,都完了……"
朝内宦官集团跟文官还在争权的时候,外地藩王就已等不及清君侧了。内里打得不可开交,异族直接破关,铁蹄踏破楚国都城城门,整整半个月的屠杀和掠夺。
两边火光冲天,哀嚎遍布。家家流血如泉沸,处处冤声声动地。
顾茴只看了一眼,看到女子被当街裂开的衣衫,马蹄落下无力回天的年幼孩子。
这时候都在呼喊他们的摄政王,曾经他在,震慑这些蛮荒之地的豺狼。顾茴面无表情继续逆流而上,她竟然不知道,原来大楚竟然怀念过摄政王。摄政王还在的时候,明骂摄政王的是要青史留名的文士,暗骂摄政王的更不知多少,哪个酒楼茶馆里没有对朝政指手画脚怒斥摄政王残暴的书生呢。那时候,敢骂摄政王叫有骨气。
提政王入了横亘在仙凡之间的大荒山,离开了大楚。如果他没有离开,顾茴想,在那样的大楚,他早已四面树敌,大约也并不能活下来,只在于到底怎么死,死于谁之手。陆涛甚这个摄政王,明明是那个死死拉住大楚的独夫,让它不要往更黑的地方滑去,却被整个大楚认为,他是造成大楚一切黑暗的罪魁祸首,只有杀陆湛,才能重新还大楚清明,才能复周礼,重昌盛。
顾茴继续往前,走过这段大楚的灭亡史,走入了大楚最后的繁华。
突然,顾茴于一片此起彼伏的声音中听到了他的声音,顾茴住了步子,在飞溅的时光中偏头看去。
灯烛昏暗,他立于宽大的书案前,身上铠甲未除,甲衣上还有杀伐染上的血,对前面的黑衣卫道:“不要伤他。”四个字,说得却艰难,透着说不出的怒火,杂着掩不住的疲惫。这时候的陆湛,约莫已经好几日未曾合过眼。
陆湛整张脸都在阴影中,顾茴看不清他的表情。烛光昏暗得很,此时的他,大约也不想让任何人看清他的脸。
黑衣卫显然十分为难,“公主和沈贼准备充足,骑得是最好的马,沈贼剑术精湛,又颇狡诈,不伤他弟兄们实在束手束脚…"
室内安静,只有烛火轻轻晃动。
好一会儿,陆湛咬牙,依然是那四个字:"不要伤他。"黑衣卫领命退下,这个黑衣卫顾茴认识,是常跟在摄政王身边办事的元辰,门一开一闭。顾茴看到书房屋顶翻下来另一个黑衣卫,是元暮。元辰抱怨了句:“不伤公主咱们都明白,怎么沈贼也动不得,这怎么拿得住人……”元暮闻言只瞥了他一眼,“主子令已明,你带人照办就是。”
"可到底为什么?"元辰显然是想不通,寡言的元暮难得多了句嘴:"他们往大荒山逃,我们可以追不回公主,但公主不能没人护着。"
黑衣卫头子元暮和元辰很快消失了,整个院落静无一人,只有初秋的月,孤零零悬于静谧夜空。顾茴看向书案后的陆湛,他始终微微垂首,没有动。
这是她和沈遇出逃后,她选的日子,陆湛离开都城镇压作乱的藩王。她算准了时机,在他最不可能返京的时候,开始这一场出逃。他们几次与黑衣卫遭遇,但每次都从黑衣卫的包围中脱身。自然有沈遇那一手好剑法,却原来根本原因在这里。不仅她,连沈遇,黑衣卫都不敢真伤了他。
大荒山一路,荒僻少人行,是山贼盗匪之流聚集之处。他早恨沈遇切齿,甚至在她十六岁那年旱春组织了一场针对沈遇的暗杀,可是在这场追捕中,他却让人不要伤沈遇。
顾茴隔着时光凝视烛火阴影下始终一动不动的陆湛,心里又酸又涩:他怕我吃苦,怕我落单。
正是在这次追逃中,那个声称乃她亲父的人,让黑衣卫的箭偏了一寸,入了沈遇左肩,令她以命珠相救,绝了自己的后路。
爱一个人,才会总认为她柔弱不堪。而帝君不在乎她,自然认为她无坚不摧。
顾茴看到陆湛大约疲倦已极,身形男了异,扶住桌案才再次站稳。他始终攥紧的右手松开,露出了内中之物,是她此生唯——次拈了针、动了线绣的荷包。可是,这个荷包,甚至不是绣给他的。
时光之流激荡,溅起的水花打在顾茴脸上,又苦又咸。
顾茴转身趟过河想直入这个有陆湛的院落,她想对她说,不是逃,是回来,她为他而来。可却被结界死死挡在外面,她搅动了结界,破开了一个不大的口子,可不过瞬间,结界重新封死。顾看到书房中陆湛突然起身,推开了窗,向黑夜张望,他喊:“天天?”
然后顾萆看到一身甲衣的陆湛自嘲一笑,低声道:“疯了……她只想逃……却以为……她来了……”
顾茴怎么都破不开结界,这不是她可以进入的节点。她最后看了陆湛一眼,立即回神继续往前,她要赶紧找到轮回入口。
她趟过那个十六岁的春天,那个春天她与摄政王彻底决裂。从此,陆湛似乎再也懒得任何伪装,他只做他认为对的事儿,挑衅他的,杀;质疑他的,杀;阻拦他的,更是直接杀。那一年,大楚的地牢关满了高官文人,大楚刑场上的血就从来没干过。他杀了陆家长房嫡子,残杀手足,所有人视他罔顾人伦,没有人性。他甚至当着皇帝的面杀了皇帝唯一的儿子,诛杀皇子,大逆不道,天当诛。
从那个春天开始,陆湛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以绝对的铁血手段实践着他的意志。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残暴嗜血摄政王,是死死附在他身上的标签,这样一个独夫,人人得而诛之。从他寄身的陆家,到整个大楚,谁不恨他。他出现的地方,所有人噤声。他以说一不二的铁血手段,弹压一切动荡,稳定了当时内忧外患、千疮百孔的大楚。却背负一身恶名,在大楚所有人眼中都是恶鬼一样的存在。
直到摄政王放下一切入了大荒山,彻底离开了大楚。大楚短暂的狂欢后,就是彻底的土崩瓦解。
顾茴趟过这段时光,只偏头看了一眼这时的陆湛:他苍白的脸再无一点表情,他的手中握着穹刀,刀尖始终滴血。顾茴心疼地想,他握刀的手,该是早已伤痕累累。他穷尽一切力量拉住一个驶向末日的王朝,早已满身伤痛,疲倦异常,可他就是不松手。他不图名不图利,既不结党营私,对美食美人财货一律没有兴趣,可他偏偏要拉住一个早已衰朽的王朝。
因为,我是那个王朝的公主。王朝灭亡,百姓可以做新朝的百姓,臣子还可以做新朝的臣子。而她这个有名的祥瑞公主,注定无国可依,为人争夺,任人鱼肉,绝无好下场。谁都可能活下来,独她作为一个符号,必要殉国。
顾茴继续向前,水流缓了一些,此时该是一切还好,大楚还维持着表面的歌舞升平,而摄政王还努力在世人画下的格子中,耐烦地周旋。
终于,找到了轮回入口。
顾茴回身,看向身后时光之流里的陆湛:疲惫的、沉默的、苍白的、厌倦的、染血的……
她轻轻向他挥手,然后转身,迈入了轮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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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后宫,最显眼的两个言殿,一个是如今陛下最宠爱的郑贵人所居的关睢言,另一个就是大楚祥瑞公主打小居住的薛荔言。十六年前公主带血珠出生,楚国最有名的大巫亲自前来,预言这位公主福瑞满身、贵不可言,身系大楚安危。楚王大喜,赐宫。内务司不知拟了多少象征祥瑞福气的宫殿名,大巫均摇了头,为公主合八字亲定了“薜荔”两字。
一晃十六年。
此时薛荔宫内十六岁的公主正犹豫不知该选哪只钗子,按说该戴及笄那日沈遇送她的那只,可难保今天不会遇到陆湛,给他看到,她可不敢保证自己能保得住这只钗。
二十四岁异姓封王已经让人瞠目,更不要说先帝遗诏亲定陆湛摄政。说是先帝遗诏,到底是生前写的,还是死后写的,那可真是众说纷纭。更不要说继位的皇子儿子都有了,结果遗诏中愣是点名了异姓王摄政……这就是生前写的,怕不是摄政王握着老皇帝的手写的?如此荒唐。可大楚这些年的荒唐事儿还少吗?别的不说,就先帝整出的那些幺蛾子,哪一件拿出来,不比这件荒唐?
不管暗地里多少猜测,明面上,除了那些早就写好遗书找死的,谁也不敢当着陆湛的面说什么。公主就是敢,也犯不上,她从不理会朝政,嘴里都是忠良,内里一个比一个龌龊。
她只合掌默祷,干万千万不要遇到陆湛。公主眼睛闭得紧紧的,很是虔诚的样子,念念有词:“苍天在上,如果能不遇到陆大人,信女可以少吃肉不吃桂花糕天天练大字……苍天在上,信女说错了,信女可以少吃肉少吃桂花糕尽量记得练字…算了去掉练字,信女觉得苍天不会在意我等凡人练字这些小事……苍天在上……”
十六岁的公主听到有人在门外扑哧笑了一声,声音熟悉得令她心轻轻颤动,她茫茫然上前,推开了内室房门,门外一个女孩正看向她。
那一刻,公主就知道,女孩不是别人,是她自己。
她们两两相望,然后同时走向自己。
两人合二为一。
此时暮色四合,皇宫里一盏盏宫灯早已亮了起来。而皇宫外的都城,高门大户正是笙歌正浓,市井街道已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薛荔言刚回来的辛夷脸色难看得很,看到迎过来的辛正问了一句:“姐姐怎么出来了,不在公主跟前伺候着?”辛芷先是一笑,低声道:“公主为了今晚的灯会,兴奋地满屋子打转,哪里还有咱们站的地儿,把人都撵出来要自己挑衣裳首饰呢。”
辛芷辛夷都是公主身边最得用的人,前者说着话就打量辛夷脸色,不用说这又是跟关睢宫的人别扭上了。那个郑贵人,明着不敢怎么样,背地里逮着机会就恶心人。尤其是从公主和摄政王闹翻了后,她的试探更是无处不在。大些的也不过是内务司先给谁做衣裳,小些的就是膳房的一碗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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