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此间人啊。他永远,成不了仙人,离不开此间。
陆浣随着顾茴来到了她喜欢的那处暖阁,暖阁香炉里已经点上了百合香,即使悬在窗格上的帘子已被人卷了上去,露出外面的夜色和纷纷大雪,但整个暖阁里依然是温暖的。就见顾茴舒服地坐了下来,靠着榻上乌木小炕桌托腮看着窗外的雪。
她突然道,“你去,把你的剑再给我看一遍。”
陆湛闻言立即乖顺来到窗外雪中,把他的剑练给窗内暖阁里的人看。
院中廊下捧着巾帕铜盒的丫头,连同来后院点灯的仆役都站住脚看呆了。仙魔山上就是丫头仆役,也都是身怀武艺的,都是或被追杀走投入路或是身负血海深仇上山的,除了完成他们承担的工们作,隐女还会有点他们可以以大,山上每个人都从来是割练个城。随便拿出一个,都是武林好手。戴女只救命,不会为你报仇,可她会让你变强,直到有一天你能亲自报仇。
雪中一身黑衣的男子,剑光照空若游龙,一剑可当百万师。
匆匆赶来看弟弟的南家姐姐都看愣了,她出身剑道世家,从小耳濡目染,不知见过多少人的剑,可这一刻她依然深受震撼。原来江湖最好的剑不在江湖,在仙魔山呀。
暖阁里的顾茴却微微壁了眉,她的手忍不住敲了敲身旁炕桌,窗外练剑的人停了,如此寒天他的额间再次落了汗,隔着窗向顾茴一揖,转入后面先去沐浴换衣了。
陆湛再进来的时候已经换过家常衣裳,换去练功的黑衣,宽松的月白色衣袍更衬得长成的公子如玉温润。他站在榻前垂首不语,乖乖等着顾茴说话。@无限好文,尽在
顾茴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
顾茴真的是纳了闷了!眼前这人是她从孩子看着长大的,她对他的天资实力再清楚不过,尤其他可是鸿蒙之子。再是封印神格入轮回,再使劲往下按,陆湛的资质都是逆天的。这孩子也确实如此,刚一上手教,她就十分确定这一点。别人一辈子学不了到不了的境界,七年,七年眼前这人就做到了。
可就从七年前,他的创就停在那了!就差那么一点,他的剑道就圆满了,他就必然成为这方世界的最强者。可就是差那么一点,这一差,就停了三年……
顾茴简直把毕生能启发人的本事都使出来了,眼前人的剑没突破那一点,倒是让顾茴指点人的本事突飞猛进,整个仙魔山的人都是飞一般进步……
她本该七年前就助这一世的陆湛渡劫圆满,她该离开的。
顾茴借着暖阁里的烛光仔仔细细打最这个人,心道也不知幽王陆鸿恳看到自己这一世用三年都突破不了那一点会是什么感受。他那个人,一向骄傲自负,等他最后一世开启神格,大约也并不愿意再想起这一世这个——,你当然不能说他笨拙,二十四岁就已可算登峰造极的使剑人,任谁说都不能用笨拙。
但,顾茴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得看跟谁比啊,跟他那个本命的自己比,何止笨拙……
顾茴要不是记着陆湛以后什么都会想起来,她简直想拿着炕桌上的茶杯敲一敲他卡住了的脑子!顾茴看了一眼手边那个白瓷小茶碗,又看了一眼眼前人。暗道,冷静,也许是从孩子看大的原因,她总无法把这个人当陆湛来看,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
烛光爆开一个烛花,始终安静垂首站着的年轻人这才微微拾肆看着对面打量他的人,轻轻喊了声:“姐姐。”
顾茴起身,让他坐下,“看着。”
说着抖落身上盖毯,持剑飞身出了窗,她这日大红衣衫在雪中翻飞,她整个人都是柔,但她手中的剑却如雷霆警世间,如江海凝青光。
随着剑势一转,她的剑似乎也温柔起来,可此时廊下旁观的人却连呼吸都忘了,明明美得动人心魄,却又处处杀机逼人,任何一势都可用来晁人命。看不懂的人只觉得美得惊人,看得懂的人只觉得喘不过气的骇人。人间真的有这样的剑,这样的剑一出,谁还能有活路!
暖阁内的月白衣袍青年,该是最能看懂的人,可他只觉灯下人美若晚霞秋月。
雪如桃花落下,而每一朵看似桃花的雪片都可以变作杀机。雪花纷纷中,顾收剑,上前一步,攀着窗棂探头向内问道:“悟到了吗?”修真界中吕岩就从她的剑中悟道,还不止一次,这人资质可比吕岩又高出不知多少。
暖阁内青年被窗外人那双乌黑的眸子看得心砰砰跳,他不觉低了头,语气低弱:"姐姐,我笨……"
顾茴一着急,猛得一抬头撞到了卷上去的帘子,帘子上的雪一下子落到了她脖颈里,凉得她哎呦一声一个激灵,这才觉得冷极了。
窗内青年早过来一边拿衣袖给她擦着头上脸上脖间的雪,一边把大氅抖开披在她身上,推她赶紧往旁边去沐浴换衣。
看呆了的几个丫头也赶紧上前,簇拥着顾茴往旁边浴房去了。窗前又静了下来,窗内青年看着她们一个转弯消失在雪中,小心得把从顾茴头上颈间散落的雪收拢,可即使他能趁着它们化前收拢在杯中,它们还是化在了杯子里。青年人垂着头,看着杯子中很快化掉的碎雪,低声道,“我明白了,你就要走了……”
大雪纷纷,万物静默无声。
十年了,顾茴在此间滞留的时间已经太多了,她能感觉到来自父神的催促。她能陪着他长大,能帮助他渡过劫难,可她是不可能在此生陪着他一直往下走的,将来的路终要他一人前行。
可是不突破那一点,顾茴始终不放心。只有圆融,才能没有破绽。而对于一个被所有江湖高手觊觎的人来说,任何一点微小的破绽都是致命的。
顾茴查遍了书册,想尽了法子,她不知到底问题出在哪里。她想,也许跟陆湛在此间的遭遇有关。他这一世十四岁之前的遭遇,即使是顾茴都无法回顾,很多画面她都不忍看。这样的遭际,很难说让他这个人受到了怎样的挫伤,说不得就伤到了泥丸宫了呢。
还有什么是她能为他做的?这些日子顾茴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随着最后期限越来越近,她发现自己焦虑得很,逼这人练剑逼得越发很了些。事后顾茴总是自思,他毕竟是凡人之体,她的好些要求就是对修真界的子弟来说也是高了些。但无论她要求多严格,无论她定下的目标多苦多难,这个话少的年轻人总是能默默做到。只是,始终差一点。
随着时间的推移,顾茴灵力越发单薄,越来越容易觉得冷和倦怠了。这日陪陆湛练完剑后,顾茴回到暖阁望着窗外已有昏昏欲睡之感,她听到身边总是沉默居多的年轻人问她:
“姐姐为何这么喜欢这处?”
顾茴撑着额头看着窗外,努力睁开半闺的眼,"总觉得这个位置,这个角度,看到的东西,特别熟悉。"不管是院中纷扬的雪,还是那一角露出的寒梅,都让顾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顾茴这样想着,慢慢合眼小睡了过去,睡过去前她看着外面大雪还在想:还有什么是她能做的……快点想到呀,要再快点。
直到这时榻边一直看着窗外的年轻人才转头看向榻上人,拥着锦被,阖目睡着,即使是睡着,也依然轻蹙眉头。他轻轻靠近,蹲下身看着她,然后抬手,点了她的大穴。
榻上人撑着额头的手一松,落入年轻人的怀里。
十年来,他无数次尝试点过她的大穴,这是第一次成功。陆湛轻轻抱着怀中人,茫然帮她拉好身上锦被,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面庞,苍白得几乎快要透明了一样。
她是天上仙人,仙人哪里是能被点中大穴的。
可今天,他成功了。
陆湛着着她的自光,都是悲伤。一个衰弱的天人,会发生什么呢?天人也会死吗?他曾故作不经意问过,她说,当然,陨落的神可不要太多。何止会死,天生天长的神都快死绝了。他也曾追问过,天人不都长生吗?她说自然,只是长生路漫漫,不知遇到什么坟儿就死了。能量越大,反噬越大,天道规则如此。
陆湛拾手,他右腕上都已是陈年旧伤,陆湛破开手腕血管,靠近她的唇边,把腕部流出的鲜红的血逼进她的唇里。
不管是重伤濒死的人,还是衰朽久病的老人,只要他的血一入口,苍白枯黄的面色就会立即红润,次次如此。
可是他的血,却只是染红了她柔软的唇,没有让她苍白的面容有分毫好转。陆湛绝望地隔着锦被抱着怀里人,望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雪,几乎想落泪。让世人求之若狂的血,对她没有用。他是凡人,再贵重的血,都帮不了一个仙子。
可陆湛终究没有落泪,只因她说过,不要哭。她说不要让别人觉察到你的软弱,别人会顺着你的软弱摸到你的软肋。
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他在这个疯狂的世道,好好活下去,能永远自由,永远得见天空。
他留了她十年,却不能再留下去了。一个凡人对仙人的世界一无所知,他怕自己的强留,成为她长生途中那个困住她的坎儿。
这天顾茴醒来已经是夜幕掌灯,她揉了揉额角,心道越来越不好了,睡得越来越久了。这时突然听前边有人轻敲窗棂,顾茴抬头看到窗外的年轻人,灯下年轻人笑得格外好看,他说:"姐姐,给你看我的剑。”
顾茴点了点头,拥着锦被看着,然后她慢慢坐直了身子,最后直接掀开被子来到了窗前。
一场剑舞,满庭寂静。
顾茴笑了,“你悟了。”他的剑道圆融无亏了。
陆湛看着顾萆脸上苔白的笑容,努力想笑,却只是翘了翘嘴角,作出高兴的样子附和姐姐,可他发现自己声音都是哽咽,遂只是笑着点头。
这晚夜间,陆湛突然醒来,跳下床就往顾茴房间奔。
他梦到她走了!
陆湛只是胡乱抓了一件外袍,甚至连靴子都忘了套上,就这样踩过积雪,跑过游廊,奔到了顾茴房门外。他拍着门喊姐姐,看到门内有灯火亮起,陆湛提着的心一下子落了下去,他长长松了一口气,全靠扶住门框才站稳了。
顾茴开了门,看到陆湛第一眼就拿了剑:“又有不长眼的狗贼来山上?”
高大的年轻人一下子按住了姐姐的剑,不好意思笑了:“没有!是我,是我…又做了噩梦。”刚刚来到顾茴身边那两年,陆湛几乎夜夜都会噩梦,梦到这一切都是假的,没有仙子,没有姐姐,没有家,他在那个山里就被人捉了回去。
顾茴听到这话放了剑,忍不住笑了,她抬手想像对方还是少年时那样安抚他,却发现这人已经高到她需要轻轻踏。这一刻顾茴真正意识到,他确实长大了,不是那个孤苦的孩子了,她该放心了。他的剑已圆融,他已是这个江湖最强大的,她可以走了。
第二日,陆湛到暖阁-看到顾茴样子就白了脸,她换回了当年的那件翠色衣裳。顾茴抬头看过来,陆湛努力想笑,可是却不成功,他垂头装作无事一样往榻沿坐了。
他听到旁边人说:"你已学成,我也该去继续我必须完成的事了。
陆湛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哦了一声,看着榻上桌案,过了好一会儿才好像混不在意一样问:"那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我的事儿棘手得很,要许久许久的。”说着顾茴看着眼前这个她从十四岁看到二十四的年轻人,"我走后也不要怕,你已是这方世界最强的,以后都无需惧怕任何人。”顾茴把自己用此间最后灵力凝聚的一个法器放在了陆湛手里,低声道:“如真有一-日,你觉不敌,就可以用它。它名同归。”顾茴知道陆湛最大的恐惧就是重新被捉回笼子,如果真有那日,真的会有她预料不到的局面出现,那么陆湛也可以释放同归,与敌人同归于尽。
陆湛愣愣接过这枚小小的法器,带着她身上才有的淡淡薜荔清香,落在他的掌心,圆润温热,化甚至忘了合拢手,只是傻傻地这么托着它。看得顾茴又觉想笑,又觉心酸,大约是因为看着他长大,顾茴对眼前这人总是有那么多不放心,不仅为他的生操碎了心,也为他的死用尽了最后的能量。
她抬手从陆湛掌心重新把这圆润如玉的小小法器拎起来,
法器坠在一圈黑绳上,顾茴轻声
道:“别小看这小小黑绳,将来这房子塌了,这绳子都不会断。”说着把这玉坠一样的法器系在了陆湛颈间,像他十四岁那年一样轻轻抚了抚他的发。
“走了。”顾茴起身,说走就走。最后的时刻已到,一刻也拖延不得了。
她听到身后那个年轻人问她:“姐姐,还能见吗?
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很是平静安稳。
“会再见的。”在遥远的未来,他们会再见。那时他再睁开眼,轮回种种,都是浮生若梦。
“好,姐姐慢走啊。”年轻人的声音很轻松。
顾茴没有回头。
她走出这间总让她觉得到过的暖阁,走过这个让她觉得似曾相识的庭院,走出了仙魔山庄的大门。
暖阁内始终安静的青年人整个都在抖,他突然拔足往外跑,他突然想他怎么那么傻,装什么若无其事,说什么让她放心,她放心了,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后悔了,他不想让她放心,他拔足跑出暖阁,跑过庭院,穿过仙魔山庄,最后冲出了大门。
可是,大门外,除了打扫山道的山庄人,哪里有她的影子呐。
那么长的山道,普通人这时候最多也就走上那么短短一程,可他已经连她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她离开了。
陆湛站在山门看到了无限远的地方,却再也看不到她了。
可是他没有任何反应,没有跌倒,没有颤抖,没有泪。他只是平静地走进大门,走进庭院,然后站在那里似乎在想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他想到了,他练了剑,还没有沐浴呢。对,还没有沐浴。
他走进浴房,沉入浴池之中。
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到他,他沉在水底,呜咽出声。而当年轻人再次从水面下露出面目时,除了顺着脸庞淌下的淋漓的水,似乎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白驹过隙,-晃就是十年又十年。
有一对祖孙远远从仙魔山下经过,小童问爷爷:
“那里就是仙魔山?'
仙魔山无人不知,二十年前,虎视眈眈的人探得魔女不在后,曾前仆后继上仙魔山,也有说除魔的,也有明说就是为了魔血的。但无论说什么的,都是有去无回。大批大批的人去了,大批大批的人死了。
好些人别说见到魔头,就是连仙魔山那对守山的姐弟都越不过。那对姐弟,--个如地狱里爬出来的鬼,叫南月,一个如人间风流清隽公子哥,叫南旭。却是如出一辙的狠辣,见血封喉,不容任何人越轨一步。
唯一见到魔头的那次,没有人看清魔头的脸,便都化作魔头剑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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