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朋友。”纪渺说。
陈正抬脚走回到她身边。
双手撑在桌沿和椅子上,目光自上而下看着她,冷冷地说:“撒谎。”
“我没有撒谎。”
陈正视线定在纪渺脸上,从桌上拿起她的手机,放在她眼前,“回拨过去。”
纪渺的目光从手机移到陈正脸上。
他的动作,口气,眼神,都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纪渺嘴角抿成直线,看向陈正的眼神里,全是防备和抵触。
“纪渺。”他沉声叫她的名字。
过了很久,纪渺才抬手从陈正手里拿过手机,点亮屏幕。
陈正随着她的动作低头看时,她却把手机整个地反扣在桌上。
“是蒋珂。”纪渺承认。
“为什么撒谎?”
纪渺没有解释,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陈正。
两人沉默对峙。
陈正回来后也没洗澡,身上散发着甘苦交织的红酒味。
纪渺突然意识到陈正今晚喝酒了,现在不是他们谈话的好时机。
在她打算站起身去洗澡时,被陈正一把用力推了回去。
她跌坐回椅子上,后背磕在桌沿。
她顾不上疼,茫然又震惊地看着他。
“纪渺,”陈正的情绪彻底爆发,“你为什么就不能乖一点!”
纪渺呆愣了半天才问他:“你……什么意思?”
直到纪渺发出质问,陈正似乎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冲动之下说了什么。
纪渺看见他眼里闪过少见的慌乱,有些东西突然就变得清晰起来。
“你一直都相信那些谣言,对吗?”纪渺说,“我轻浮,堕落,身为女孩子却不自重,到处勾引男人?”
陈正在她咄咄逼人的视线中,眼神里不断闪过各种情绪。
但最终全部都归于沉寂。
“很晚了,”陈正像过去一样宠溺地揉了揉纪渺的头顶,“早点休息。”
纪渺挡开他的触碰。
陈正的手僵直在半空中,半饷才收回来。
“陈正,你相信我吗?”纪渺固执地问。
而也是在问出口的一刹那,纪渺才回忆起一些事。
过去她不止一次问过他是否相信自己,然而他没有一次正面回答过。
他说他喜欢自己,为了自己做什么都可以,他会把她放心尖上宠一辈子。
可他从没说过信任自己。
因为他不信。
几乎灭顶的失望将纪渺压得喘不过气。
她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想参加模法的,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蒋珂也在模法,就因为……我会抛头露面,勾引别人?”
陈正一开始被纪渺欺骗自己冲昏的头脑,开始慢慢冷静下来。
在他猜到纪渺和蒋珂打电话的前因后果后,脑子有那么一段时间彻底停止转动。
他低头看着她,手足无措地看着她眼角滑落的一颗颗晶莹。
纪渺抬手擦了下眼睛,眼尾被擦出通红一片。
陈正蹲下身,抓着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用力地握住,不让她抽回。
“渺渺,”他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尽量用温和的口气和她解释,“你参加模法是为了考研,但这件事我完全可以帮你做到。”
见纪渺没有反驳,陈正乘胜追击,继续说:“结局都是一样的,渺渺,不用在意那些。到最后你依然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陈正伸手抚上纪渺的脸,心疼地替她擦去眼角泪渍,“至于蒋珂,交给我来处理,好吗?”
“不用在意那些……”纪渺重复着陈正的话,又是一串滚烫的泪珠子滑下,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人,“也不用在意我的感受,对吗?”
陈正替纪渺擦眼泪的动作一顿。
“陈正,你告诉我,你这么做和我父母有什么区别?”纪渺终于忍不住崩溃地朝他喊,“你也想和他们一样,断了我的手脚,控制我吗?”
二楼的争吵,终于惊动了家里其他人。
纪伯耀从三楼下来,走进纪渺房间。
他不问青红皂白,出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指责纪渺大半夜发什么疯,让陈正回自己房间别理她。
纪渺没有解释,她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她爸爸只会站在陈正一边。
一场争执最终被打断。
碍于纪伯耀在,陈正只能先离开,打算明天等她冷静下来再和她解释。
但纪渺显然没给他这个机会。
第二天一早,等陈正推开纪渺房间的门,发现她房间里清冷一片,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
宋修正在看自己新做的几身旗袍,打算挑一件,后天参加学生的婚礼时穿。
保姆在门外和人说话。
宋修刚听出对方的声音,门被打开,门外的人走进来。
宋修一点也没惊讶他会来,朝他招了招手,“小陈,正好,过来帮我挑挑。”
宋修的眼光很好,一套墨绿暗纹旗袍,搭配黑色的针织坎肩。
胸口别了朵金包玉的落白海棠,稳重大方,清新淡雅。
她在落地镜前左右侧身转了两下,夸口称赞:“还是你们年轻人眼光好,这枚胸针简直是点睛之笔。”
保姆在一旁笑着说:“您不久前还说渺渺给你挑的那枚红石榴是绝配呢。”
听到纪渺的名字,陈正的眼神里有一丝细微的波动。
宋修看在眼里,眼尾弯了弯,对保姆说:“咱们先吃饭,别叫渺渺了,让她睡着吧。一大早跑过来,昨晚肯定一夜没睡。”
保姆应了声“好”去了厨房。
宋修走到茶几旁,对发着呆的陈正说:“吃饭前,先陪我喝会儿茶?”
陈正学什么都很快,上回和宋修喝过一会茶,这次洗茶过茶,就完全由他来了。
复杂繁琐的茶道步骤,他一步都没做错,宋修边看着,边在心里暗暗赞赏。
但他虽然学会了泡茶,却不懂得怎么喝。
茶香浓郁的一壶好茶,喝在他嘴里,只品出了各种苦涩滋味。
宋修不作任何掩饰地轻叹了口气,陈正这才抬起头看向她。
“宋教授……”
“对不起,帮不了你,”宋修打断陈正,眉眼里有挥之不散的郁色,“我唯一劝过的一对,就是渺渺的父母,结局你也看到了。而且……”
宋修顿了顿说:“在我这里,纪渺永远是第一位的。”
在宋修这里,纪渺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的。
她可以不跳舞,不上大学,不谈恋爱。
她喜欢陈正,是因为知道纪渺有多喜欢他。
陈正靠坐在沙发上,肩膀垂落,满身的疲惫和失落让宋修不忍。
于是她又说:“纪渺脾气不好,爱耍小性子。这么多年因为和家里闹别扭,一气之下跑来我这里也不是第一回 了。但事实上,她同样是个很好哄的人。他爸妈对她那样……她也没真怨过他们。”
“陈正。”宋修叫了陈正一声。
陈正看着宋修。
“她浑身的刺,是因为她内心柔软而脆弱。”
宋修那天和陈正说了很多,把她眼里的纪渺完完整整地分析了一遍。
但她独独忘了提醒眼前的年轻人,纪渺的内心虽然柔软,但同时她也拥有坚定而强大的内心。
她信仰自由,渴望自由,并愿意为之不顾一切。
没人能捆住她的手脚,她宁愿砍去四肢,也绝不俯首束缚。
陈正也不行。
纪渺睡到傍晚才醒。
下楼看见陈正,表情漠然地像在看陌生人。
过了饭点,保姆给她煮了碗面。
陈正从厨房端给她,她什么话也没说。
接过碗后没吃,而是来到厨房,把一碗没动过的面全倒了。
把保姆心疼得不行,又喊来宋修教育她。
她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更没意识到自己行为有多恶劣。
在保姆委屈的喋喋不休中,上楼径直回了房间。把房门关得震天响。
陈正进来时,纪渺在打游戏,手机音量调到最大。
他站在她面前,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直到她一局游戏结束,才开口:“我们谈谈?”
纪渺没理他,继续点“开始”。
这回她戴上耳塞,直接了当地表达了自己根本不想和他谈。
陈正在她房间里站了会儿才离开。
纪渺洗好澡回到房间,看见桌上平时自己爱吃的零食和糖果,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睡了一天,现在一点睡意也无,她躺在床上,拿起手机打算继续玩游戏。
刚打开游戏,就收到了游戏列表中有人发来的邀请,她连对方是谁都懒得看就接受邀请。
直到在游戏画面中看到某个熟悉的id,纪渺才反应过来邀请自己的人是谁。
她很想直接退出,但手指点在“退出”上时却犹豫了。
纪渺最后没退出游戏,她当做不知道对方是谁,继续玩下去。
但显然她玩游戏的初衷有点不对劲。
不配合队友,任务也不做,专盯着某个人打。而对方在其他玩家面前操作逆天,只要一碰上纪渺,什么操作都不上,几乎就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任凭她打。
被她拿了一回又一回人头,她犹觉不解气。
似乎是笃定他会继续陪她疯,打完一局又马上开一局,连着拿了同一个人上百次人头。
手机电量撑不住,她才不情愿地退出游戏。
纪渺刚打开门,就看见陈正站在对面书房门口。
“渺渺。”他轻声叫她。
纪渺受了委屈,连夜跑回苏市外婆家。
陈正同样一夜没睡,一大早更是肝胆俱裂地发现纪渺不见了。
他眼底里布满了红血丝,嘴唇干涩起皮,更是着急上火,嘴角冒出破皮的血泡。
纪渺没什么表情地扫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回应,冷淡地转身往卫生间走去。
陈正愣了一秒后便追了上去。
就在陈正伸手拽纪渺手臂时,纪渺回头冷冷地警告了他一句:“别碰我,也别跟我说话。”
*
第二天一早,纪渺洗漱完下楼。
宋修拿出一叠栗子酥,“快来尝尝。”
纪渺尝了一块,“詹记的?”
宋修笑着点了下头。
“他们家不是不做栗子酥了吗?”
“不是不做,是做的少,店门一开就疯抢完,”宋修问,“好吃吗?”
“好吃。”纪渺又拿了一块。
纪渺从小爱吃甜食,而苏市詹记的栗子酥,可以排进她的小零食排行榜top3。
保姆从厨房探出头,看了眼纪渺手里的栗子酥说:“小陈一大早天没亮就出门了,栗子酥买回来时还热着呢。”
纪渺:“……”
纪渺看向宋修,后者撇清道:“我没教,惭愧得很,他比我这个外婆更了解你。”
詹记六点开门营业,关键店铺和这儿隔了半个苏市的距离。
保姆说的天没亮,一点也没夸大。
纪渺把手里那块栗子酥塞进嘴里,突然觉得没刚才第一块吃着甜了。
今天陈正很安静,没有再来烦纪渺。
纪渺玩了半天游戏,进去退出的看了好几眼列表,某个头像始终是灰色的。
直到中午吃饭,陈正也没下楼,才觉察出了奇怪。
叫陈正下来吃饭的保姆从楼上下来,慌慌张张地说:“小陈好像病了,脸色看着不大对劲。”
“我去看看。”闻言,宋修放下筷子上楼。
保姆和宋修上楼去了半天也不见下来。
纪渺独自一人坐在餐桌前,戳了戳面前盘子里的菜。
视线往楼梯那儿瞟了一眼,又一眼。
宋修戴上老花镜,看了眼温度计上的数字,“三十九度。”
“这么高啊!”保姆说,“一定是早上出门买栗子酥受凉了。”
陈正来得急,没带什么行李。
今天凌晨苏市下了点小雨,湿度高寒气重,他连件外套都没穿就出门了。
“家里的药呢?”
“三十九度,吃了药一时半会儿也降不下来。我给小陈手指上放点血吧,这个有效果。”
“你这些土方法没用,”宋修说,“还是要打120。”
陈正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烧起来的,早上买完栗子酥回来,觉得身上发冷。躺上床睡了会儿,没想到越睡越沉。
身体冷一阵热一阵,现在更是虚汗连连,连呼吸都是滚烫的。
高烧来得凶猛,就算他年轻底子好也顶不住。躺在床上,头晕昏沉,宋修他们的谈话声像隔了很远的距离才传过来。
书房的门被敲了两下,里面的人同时看向门外。
纪渺晃了下手里的手机,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网约车马上就到了。”
最近的医院开车过去十分钟,本区中心医院,内科永远人满为患。
验血配药扎针,将近一个小时候陈正才输上液。
换季感冒咳嗽的人多起来,输液室里人很多,他们只在窗口找到了位置。
窗台不密封,一缕缕风从缝隙里吹进来。
正常人感觉不到,但生了病,特别是发着高烧的人,吹到一点点风就难受。
陈正坐下后,纪渺就出去了。
陈正只是看着纪渺离开的背影,没留她。
没多久,护士进来把不输液只是睡觉的几个病人家属劝了出去。
原来纪渺刚才出去找护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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