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
后来她进了他的东宫,也一直泰然处之,只尽心尽责做好自己的本分,不揽权,不争宠,也对他毫无要求。
所以,她说她压根不稀罕那个皇后之位,秦绪是信的。
只是这话当面说出来,他脸上还是火辣辣的,如是被扇了一巴掌那般难堪。
秦绪目色一寒,刚要动怒……
沈阅已经话锋一转,语气比他目光更寒凉的继续道:“可是既然您非要咄咄逼人把话挑明,那咱们就不妨明了说,好好把那笔糊里糊涂的旧账算清楚!”
很多已经造成的伤害,并非是用一句忏悔,一句“对不起”就能彻底抹平的,何况就秦绪这种人……
他所谓的“忏悔”,至多不过一句敷衍之词,他压根都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又哪有什么真心的悔悟?
沈阅只是目光冰冷的看着他:“我也不计较别的,您是太子,后来又是天子,您有那么多的女人,要宠爱谁,要捧谁上位,那是您的私事,即使您最后废了我的后位,成全了柳茗烟,那也只怪我自己技不如人,未能笼络住夫君的心。”
她这番话,公事公办,不带丝毫感情。
但这“夫君”二字入耳,却生生是叫秦绪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情绪。
上辈子,他的确是她夫君,却因为一心只陷在柳茗烟的温柔乡里,只拿她当成个能替他掌控后宅的合格的管事人罢了……
这一声“夫君”,却是他上辈子都未曾自她口中听到过的。
秦绪不禁又是微微的愣了下神。
“我只问您……最后,我是怎么死的?”下一刻,沈阅愈加冰冷不带感情的声音又将他一棒槌轮回了现实。
秦绪瞳孔急剧收缩,眸光不受控制的又再闪烁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
沈阅却依旧延续了前面犀利的作风,完全不给他说废话敷衍她的机会。
“那段前因后果,我一直想了很久很久。”她一字一句,清晰又冷静的继续分析给他听:“当年那会儿,南方的确是因为水患而闹了瘟疫,疫病也的确有个别流传进京,惹得城里城外一片人心惶惶。”
“可当时我被幽禁善清庵,只锁在那一方小院当中,包括我那两个贴身丫鬟在内,她们除了偶与庵堂里送米粮的僧侣见上一面,就再不曾接触过生人,更没人碰过来路不明的物件。”
“可是为什么?善清庵当时共有僧尼三十四人,她们无一染病,我那两个婢女甚至也侥幸逃过一劫,就独独是我一人精准无比的染上了远自千里之外南方传过来的疫病?”
“我思来想去,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有人在送过去的我会常用或者贴身使用的物件上动了手脚,算计着故意想要将我置之死地的。”
她目不转睛看着秦绪,眼神犀利之外又染上淡淡的嘲弄之色。
红唇微启,一字一句咄咄逼人的质问:“那么……那个人会是谁呢?在您的眼皮子底下,手能伸那么长,那么悄无声息,顺顺利利的算计成?”
女子的目光,清明冷澈,带着一种仿佛能洞察人心一般雪亮的光芒。
秦绪只觉,自己是在她的逼视之下就已经无所遁形,更在她不留情面的声声质问之下根本插不进嘴。
这时,他眉头已经死死打成了结。
咬着牙,两腮肌肉紧绷,最终也只挤出底气不足的一句话:“这些都只是你的臆测。”
沈阅如何瞧不出他的心虚与言语之间的勉强?
她于是就越发了然的笑了。
再下一刻,她目光又忽而变得冷厉且仇恨,语声凄厉:“可是在我死之前,我亲眼看见了,那些冲上山的所谓暴民,他们是用禁军特制的长刀将冬禧斩杀于血泊之中的。”
曾经的曾经,在过去长达十年的噩梦里,她一直以为那些都不是真的,就只是自己在对未来的路迷茫惶惑时天马行空臆想出来的虚妄场景。
她不能因为一个自己主观臆想出来的梦境,就去仇恨甚至报复某个人。
哪怕——
那个梦里发生的一切都逻辑严谨又清晰,所有发生的全都历历在目,她甚至很早就顺藤摸瓜猜到了最后终结她那虚幻一生的是一双人为的推手。
她一直在用最强大的理智,告诫自己,克服着那段噩梦一般人生里的恐惧。
可是即便是这样……
每每被噩梦惊醒时,想到死在梦里的冬禧,春祺最后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也都能折磨得她半天缓不过来。
身边至亲近之人,因她连累而无辜惨死,这甚至比她自己被人戕害这本身都更叫她义愤难平的。
因为那些带给她的都不仅仅只有疼痛,更是压在心上她亏欠于人的一份永远也偿还不清的孽债。
她做不到像是秦绪这样的心安理得。
明明双手染血,背负了沉重的罪孽,却依旧可以毫无负担的生活,甚至可以变本加厉的再害一次人。
沈阅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像是在看一个卑鄙龌龊的刽子手。
她能说服自己,不要去跟一个虚无缥缈的梦较真,可既然现在秦绪亲口承认那一切都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梦,那么——
她就至少要死个明白的!
她说:“是谁能调动宫中禁军,私下替他杀人越货?杀的还是您这堂堂帝王曾经的发妻?”
秦绪紧绷着唇线,一语不发。
沈阅再问:“谁会这么恨我?恨到即使我拱手让出了皇后之位,他都那么的不安心,千方百计非要将我置之死地才行?”
秦绪狠狠的闭上了眼,不去看她眼底近乎疯狂蔓延的血色。
沈阅瞧着他这反应,就又一次控不住的笑了。
她声音又平和下来,继续追问:“是您?还是柳茗烟?”
“够了!”
秦绪终于忍无可忍,重新睁开眼睛的同时厉声喝止她。
沈阅却劈手将抓在手里的、属于柳茗烟的那支染血的发簪砸到他脸上。
秦绪吃痛,本能的又退一步。
手背在流血,脸上也染了血,叫他看上去面容狰狞又狼狈。
“是柳茗烟吧?”沈阅依旧不依不饶看着他,下了最后的定论:“论及小肚鸡肠,您在她面前还是要甘拜下风的。那个后位,是她从我手里夺的,她太柔弱,太无助了?所以才会惶惶不可终日,定要彻底灭了我这隐患才能高枕无忧?”
事出必定有因,严格算下来,那时候的秦绪与她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她的一切,是他给的,就连那个后位,他想收回去都那般轻易……
他实在不需要忌惮和容不下她那么一个已经失权失势、连娘家势力也不足为惧的所谓废后。
可是柳茗烟不一样!
就连这辈子的这种情况下,她都还患得患失,将她做假想敌看,就更别提是梦里的那种情况了。
秦绪也不知怎的,听她最后把矛头调转给了柳茗烟,心上忽而微微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嗯,可以永远相信女鹅的智商。
就是……被渣男渣女祸害的太惨了……
第103章 恶心
但他口中依旧下意识的替自己心尖尖上的人辩解:“她只是……小女子心思, 有时难免……”
“那么您呢?”沈阅还是没给他机会说完。
秦绪不解的蹙着眉头,认真抬眸看向她,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阅嘲弄的扯了扯嘴角:“我了解柳茗烟,自然就更了解您, 在这整件事里您所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她目光死死锁定了, 盯着他。
无所遁形之下, 秦绪果然眼神再度微妙的闪烁了一下。
沈阅于是露出早知如此的表情。
“您是不知情吗?”她说。
“不能吧!”
然后,也不必等秦绪回答,又兀自替他给出答案。
“因为那时候的柳茗烟已是中宫皇后,她要收买几个禁军替她设局杀死几个已然无关紧要之人,即使她手段再弱, 因为只手遮天, 也可以轻易办到。可她有多少斤两, 您清楚我也清楚, 她能在后宫横着走,不过是借您的势力, 就算其他的后妃宫人乃至于禁军众人都要避其锋芒, 听其差遣……”
“最终,她看的也是您的脸色。”
“您是帮凶吗?”沈阅冲他挑了挑眉。
却依旧还是不等秦绪作答,她就抢先替他说出真相:“或者最不济, 那整件事也是在您的默许下才发生的!”
她的每一句话, 都掷地有声, 果断干脆的也不给秦绪反驳和否认的机会:“柳茗烟想要杀死我, 您只为了讨她欢心,也觉得死我这样一个无关大局的女人很无所谓对吧?”
秦绪无言以对, 只是不耐烦的往旁边别过脸去, 佯装自己是不屑于同一个女人争执。
“上辈子的事了, 你揪着不放有何意义?”最后,他还是试图开脱。
“不是我非要揪住不放的。”沈阅反唇相讥,“这一直以来,都是你在逼我去怀疑,逼我去想起,若不是你这三番两次拼命的暗示挤兑,引着我来发现你这具壳子里的秘密,我会以为那终究只是我臆想出来的黄粱一梦。”
如果可以不发现这些龌龊,她是宁肯不要知道这种所谓的真相的,因为实在是太伤人了。
她笑着看面前的人:“随意操纵了旁人生死,手握生杀大权的感觉很得意是吧?太子殿下是觉得我蠢?我笨?纵然死过一次,也依旧还是个糊涂鬼?所以这辈子我不听你操纵,任你糟践了,这让你觉得自己的权威尊严被冒犯?以至于你便是这般耿耿于怀,一再的想要挑拨安王,想要让他也如我梦里的你那般再弃了我?”
沈阅的语气越来越激烈,终究忍不住激动起来。
她心中百感交集,充斥着的那些情绪,仇恨的,愤怒的,绝望的、悲凉的……
这每一种都近乎要将她一把拽入黑暗的深渊,再也爬不上来。
可是,她就是稳稳地用自己仅剩的理智与尊严操盘,保持着一种绝对清醒又绝对强大的内心姿态,不在不值得的人面前露出哪怕只是半分的软弱与狼狈。
“太子殿下!”她说:“我沈阅这区区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与你之间何怨何仇?竟是叫你围追堵截两世也不肯叫我得个善终?难道我们之间还有我所不知道的所谓前世的前世?我究竟欠了你什么?”
“本宫说过了,上辈子的事,是我对你不住。”秦绪也不耐烦起来。
他的心里,对沈阅其实是有一种微妙的感觉的。
无论前世今生,虽然他一直放在心尖上想要呵护宠爱的女人一直都是柔弱的将他当成全世界的柳茗烟,可是他也从未觉得沈阅就是有哪里不好。
甚至于他也一直都承认——
做为他的正妻,沈阅是无可挑剔的。
只是,他的正妻只能有一个,皇后之位也只能容一个人去坐,两者权衡之下,他选择了成全柳茗烟罢了。
后来沈阅死了,他偶尔也会想起她,也不是未曾觉得惋惜过。
以至于这辈子,他是有仔细打算过想要给她一个好结局的。
只可惜——
那是天不遂人愿,秦照打破了他的计划,才让整个事情脱离掌控,发展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就因为他心里对沈阅是存了几分好感与惋惜的,此时便还下意识的试图替自己辩解:“而且这辈子,本宫是做过打算的……烟儿只是想得个本宫正妃的名头而已,我是想过要娶你,好好善待补偿……”
“补偿?柳茗烟管不好你的东宫后院,你是想施舍一个侧妃的名分于我,继续将我领回去给你当牛做马的管家吧。”沈阅听着他这异想天开的荒谬之言,忍不住的再次冷笑出声,“说什么补偿?算计人算计到这般地步,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说出来你就半点不觉得烫嘴脸红吗?”
她想起选妃宴后秦绪找她时候说过的话了……
这个人,当真是上辈子过得太过顺风顺水,导致他一直都在异想天开的任性妄为,毫无底线!
他说娶就得娶,说弃也就弃了?
就因为她这辈子没遂了他的意,他就反复纠缠,想让她嫁予了旁人也不得好过!
就这般行事——
他居然还好意思说他是想要补偿的?
“我实话告诉你,若你不是太子,若你不是有皇家替你保驾护航,顺遂的站在了权利之巅,你这样的人……我看都不会看你一眼。”沈阅几乎咬牙切齿,第一次大不敬的直呼其名,“秦绪,今时今日的你,比曾经的任何时候都叫我觉得恶心!”
她说:“我现在反而无比庆幸,你那所谓的前世种种,于我而言不过一场虚梦,给我记忆最深的就只是最后那场火,否则……我可能真会恶心的活下去!”
跟这样一个龌龊肮脏又恶劣的人,曾经同床共枕一起生活过……
真的太恶心了!
还好,她梦里对那段生活的记忆并不明晰,她只是在梦里走马观花的看过,知道有过那么一回事。
现在她才还可以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沈阅。
否则——
只怕就要坠入到前世的梦魇里,泥足深陷,再也爬不出来了,最后她只会拖着秦绪和柳茗烟他们一起去死了才能彻底解脱。
秦绪这前后两辈子,都是天之骄子,尊贵惯了。
这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他被人这样指着鼻子指名道姓的骂。
就连皇帝和柳皇后,他们在怒极了的情况下也从未对他这般口出恶言过。
他的脸色铁青,即使极力压抑情绪脸上表情也不受控制变得狰狞。
沈阅瞥了眼身后依旧倒在大石头上不省人事的柳茗烟,抬脚要走。
秦绪捂着还在流血的手,知道拦她不住,却又不得不强压怒意开口:“前尘旧事,本宫劝你最好不要说予本宫那位皇叔去听,本宫比你更了解男人心思,如果你还想继续做你的安王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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