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梁州,这是他们一早就做好的计划。
本来闻太师的身体如今好转之后,沈阅也已经在打点行装了。
她心中并不抵触这个提议,只是对一方全然陌生的天地,难免的心生忐忑。
她问:“南境会不会很荒凉?”
“梁州城虽没有京城人多繁华,但也是一座人口鼎盛的百年老城,底蕴丰厚,风土人情都别具特色的,你该去看看。”秦照这回答,其实很有几分敷衍。
沈阅仰头去看他的脸:“你喜欢那里更胜京城是吗?”
感知到她的视线,秦照垂眸与她对视,终是扯开嘴角露出一个笑。
他说:“你随本王一起过去之后,本王会更喜欢。”
他的眸色,温柔又深情,叫人很难不沉溺其中。
“嗯!好。”沈阅与他相视一笑,再次把脸藏进他胸口蹭了蹭,坚定的道,“我跟你走。”
这个京城太恶心了,这里的有些人,太恶心也太可怕了。
现在知道了她梦里的事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那么她恨秦绪和柳茗烟吗?
自然是恨的!
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不能因为她一个人上辈子受到的委屈,就怂恿外公和舅舅替她做主,豁出全家人的性命安危去对抗皇权。
她亦是不能只为了成全她自己的一时意气,就要求秦照拔刀相向,去做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乱臣贼子,与他的血亲倒戈。
不能为了她一个人的恨,搅的这山河动荡,牵累天底下那些与她的事非毫不相干的无辜百姓。
虽然——
如果她要求,外公和秦照他们,他们都未必不会选择不惜一切的替她做这个主!
一直以来,沈阅都只是个中规中矩的闺阁女子。
她没什么大格局,大眼界。
于一个锁在深闺的女子而言,这一生,得嫁良人,相夫教子,平安喜乐,就已经是很圆满的一辈子了。
虽然前面那十年,她噩梦缠身,但现在她有了秦照,应该知足了。
忘了吧!
忘记那些于她而言根本可以假装是不曾存在过的过去,离开这个地方,离开那群人,从此山高水远,永不相见,也算得个清净。
何况,她其实早也就对那个女子可为官的梁州,生出过向往。
只是——
还有一件事,是她始终耿耿于怀,想想就觉得遗憾与不甘心的。
于是,她再次自男人怀里爬出来,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既然是要走走了,京城里的好大夫多,这几天得空,咱们寻个可靠些的带下医给我瞧瞧吧?”
见着秦照蹙眉。
她又冲他撒娇:“我知道你不介意,可是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要个孩子,要一个我们俩的孩子。”
在梦里的那辈子,虽然最后因为没个孩子,导致她下场凄惨,可事实上从头到尾她并未感觉到真正的遗憾。
如果她当时有的选,那么她连秦绪那个人都不想嫁,就更不会有多盼着与他之间的孩子。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一开始她是觉得她因为一己之私占了秦照正妻这位置,如若不能给他诞下嫡子,会心生愧疚,觉得对不住他,而后来,随着两人之间感情深厚起来,她便当真是有所希翼和向往,真心实意的想替他生个孩子。
秦照看着她的眼睛,想到她提到过的梦里无子的事,心头又是一阵窒闷。
但他极力克制着,没叫自己的面目显露出狰狞。
“这种事情,不是说了得看缘分的吗?”他大掌再次揉了揉她的头发,下一刻,也多少是有点想要与秦绪赌气较真那意思,又突然改了主意,“先不去外面找大夫了,商秋会把脉,一般的病症他差不多都能瞧。这趟他替本王回军中办事,应该不日便回,等他回来,叫他先给你把个脉瞧瞧再说?”
沈阅见他松口,心情也便放松下来。
“好!”她愉悦的应了一声,又扑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脖子。
这一刻,她是真的迫切想要有个孩子的,一来为了秦照,二来——
也是为了抚平抵消她内心的怨愤!
她想,只要把秦绪口中那个上辈子里她未得圆满的人生里所有的遗憾补齐,那么或者不报仇,她也就能够真的放下了,走出来,以后都怀着感激的心情平静的生活。
两人又腻歪了一会儿,等着天彻底黑了,秦照才起身掌灯,同时喊了冬禧她们进来伺候。
备洗澡水,还有去厨房传膳。
两个丫头分头忙碌起来,趁他们伺候沈阅洗漱,秦照抽空去了趟外书房。
男人坐在宽大的桌案后头,面色冷峻阴沉。
不多时,长赢推门进来,见到他的模样,立刻便是心头一紧,肃穆了神情:“殿下……”
秦照猝然发问:“北边贺崇明那里还是一直龟缩不出,毫无动静?”
“是。”长赢立刻收摄心神,“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很谨慎,外面的应酬很少去,出入军营也都重兵护卫。贺家二房的消息传回去数月,朝廷也发了定罪公函,可是他除了上过一份请罪折子,再就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了。”
边说,边是察言观色:“殿下您的意思是……”
秦照道:“本王可能等不得他寿终正寝了,你先去安排准备一下。”
沈阅并没有完全自她的噩梦里走出来,这一点他看得出来,既然秦绪的为人那般不堪,有些事就不能再得过且过的自欺欺人了,必须早做准备,甚至先下手为强!
另一边的卧房之内,春祺伺候沈阅洗浴时却是告知了一个好消息——
闻家报喜,韩氏已经生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晚九点有三更。
执着于生猴子的女鹅-_-||
第109章 惊雷
“咱们昨儿个回去时二嫂嫂那还没动静呢……母子平安吗?”沈阅愣了愣, 立时追问。
“母子平安,一切都好。”春祺知道她更关心什么,笑眯眯的回话:“来报喜的人说,是昨儿个午后您跟王爷刚走, 二少夫人就发动了。稳婆提前就打过招呼的, 生产的过程也算比较顺利, 头半夜生的,算昨儿个十五的生辰。”
沈阅闻言,也跟着笑了:“小东西倒是会挑日子出来。”
笑过之后,才又晓得问:“是男孩儿?”
“嗯。”春祺道,“是个小少爷, 七斤二两, 应该是挺壮实的。”
沈阅点头:“第一胎是男孩挺好的, 这样二嫂嫂能安心些, 以后再生了弟弟妹妹,也有长兄在上头护着。”
闻家人虽然宠爱女孩儿, 对男孩子的教育更加严苛, 但是为了家族香火的延续……
自然家家户户都是盼男丁的。
尤其对女子而言,直到生出了可以继承家业鼎立门户的男丁,她们在夫家的地位才算真正的稳固下来。
所以, 从韩氏自身的角度而言, 一举得男的确是最好的事情。
沈阅虽然一直为着孩子的事心焦, 但是闻家添丁, 这于她而言也是实打实的喜事。
十分高兴了,她反而顾不上联想自身而神伤。
等着冬禧带底下的小丫头们一起拎着食盒回来摆了饭, 沈阅问了一句, 确认秦照只是去了外书房, 未曾出门,就一边兴致勃勃和两个丫头商量着给孩子备什么礼,一边等他。
秦照在外书房滞留的时间不长,很快也就回了。
饭桌上,沈阅心情不错,顺便跟他提了韩氏产子以及徐惊墨身世相关的事。
秦照听到闻家添丁的消息,心下立刻一个咯噔。
但是察言观色,见着自家媳妇儿未曾因此神伤,悬起来的心才慢慢又放了回去。
他听了沈阅梦里的事,大概也便清楚了她之所以为了子嗣一事耿耿于怀的原因,而至于他自己……
他对小孩子称不上有多喜欢,但也不排斥,并非只是言语上敷衍沈阅,他对此事的确看得比较淡,抱着的就是个随缘的态度。
可是——
也架不住沈阅天天念叨,又哭又闹的。
如今再提这一茬儿,他就本能的紧张,生怕她又受刺激。
沈阅那里却是自顾自滔滔不绝的还在絮叨:“我二嫂嫂刚生产完,身体虚弱,需要休养,好像小孩子刚生下来也很娇气,不怎么方便接触生人,咱们缓一缓,晚几天再登门探望吧?”
秦照往她碗里夹了她爱吃的菜,随意点头:“听你安排吧,哪天要回去你提前说,本王腾时间给你。”
沈阅笑着应下。
再下一刻,表情又严肃了几分下来:“还有太医院那个徐惊墨,那孩子行事总有几分偏激古怪,他的话我也觉得不能全信……”
“孩子?”她管那小子叫孩子?
秦照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本来想说,人家怎么瞧着都比你大,但再转念一想——
她这么形容那小白脸儿也挺好。
所以,没等沈阅反应过来他就自行转换了话题,沉吟道:“既然他连落在户部的户籍出身都是假的,又是孤身一人,没点别的线索,想查证他口中所谓身世的真假基本是不太可能了。”
徐惊墨这事,最叫人起疑和理解不了的一点是——
他会主动对沈阅坦诚他冒用了旁人身份。
他就不怕沈阅将这事儿给他捅出去?
一旦报给了太医院的人知道……
他经常进出宫门,这事儿透露出来,就有可能遭受盘查拷问,这可是灭顶之灾。
就算再是胆大又年少轻狂之人……
总不至于没轻没重的拿自己性命出来闹着玩的吧?
沈阅忖度:“那他会不会受陛下指使,对咱们府上有所图谋的?”
徐惊墨经常往这边跑,但是众所周知,他就是来看甘家那位小公子的,和秦照两夫妻照面都不怎么打。
“知会门房一声,以后他再来的话,多加注意吧。”秦照道。
闻家那边暂时不着急回去,之后几天,沈阅去请教了蒋氏二人,问了一些妇人产后注意事项,又翻箱倒柜,酌情准备了好些补品和给产妇调养身体的名贵补药。
隔了六日,正好这日天气晴好,秦照又在家闲着,两人便带着一马车的补品药材回了娘家。
照例先去给闻太师请安。
然后,这天因为要看孩子,秦照便陪她进内宅,去了韩氏那。
也是不凑巧,才刚互相打了招呼,看了眼孩子,王府那边就来人传信说要寻秦照,他便只能先走了。
韩氏在坐月子,下不来床。
沈阅在她房中流连半日,说了些女子之间的私房话。
午饭时间,韩氏如今月子期间的饮食是要单独做的,为了下奶吃的十分清淡,沈阅就告辞出来,跟随两位舅母和闻成瑜一起在闻大夫人那边吃的饭。
秦照走后没再回来。
午后,沈阅就又去了四喜堂。
闻太师经过这几个月的休养,身子骨重新硬朗起来,只是人老了,就是天生的劣势,上回那场大病之后,也像是抽走了他部分的精气神儿……
以至于沈阅现在看他,总觉得他是比那次变故之前清瘦苍老了好些。
老人家在书房里踱着步子背书。
窗户敞开,外面一束阳光打在他身上,衬得他鬓角更显得苍白刺目。
沈阅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收拾了一下情绪含笑走进去:“外公。”
闻太师转头,见着只有她一人,忍不住朝她身后多加张望了两眼。
沈阅解释:“府里有人来寻,好像有什么事,他就先回去了。”
闻太师拿着书本的手冲她招了招:“过来坐吧,既然他不在,那你来陪祖父对弈一局。”
沈阅坐过去,与他走了一局棋。
她的棋其实一直下得不好。
下棋是最考验心性和磨炼耐性的,她却因为自从懂事起就几乎时时刻刻处在那个噩梦的阴影之下,导致很难静下心来。
都说观棋可以观人心性……
这一次,也不例外,前后一炷香的时间不到,沈阅就七零八落的败了个彻底。
老人家蹙眉盯着狼藉一片的棋盘许久,终是叹了口气:“还是心不静?”
秦照待她的好,全京城都有目共睹。
闻太师自己也接触过秦照,确信他应当不至于阳奉阴违,背地里苛待自家外孙女儿。
毕竟——
两人在相处时候,无论相互看待的眼神,还是微小细节上的动作,这些都是骗不了人的。
沈阅手里把玩着一枚黑色棋子,踟蹰着才又再次抬眸看向他:“我们最近都在收拾打点行装,打算回南边去了,可是……我舍不得外公。横竖您现在已然辞官致仕,要么随我们同去?”
照着梦里那一世的轨迹,外公的阳寿不长了。
而京城离着梁州也算千里之外的距离,极有可能这一走,便是永别。
沈阅心头,涌上眷恋不舍的心酸来,眼眶也蓦的红了。
闻太师与她对坐在棋盘两侧。
对视片刻之后,他将视线移开了一边,语气平静道:“我走不了。”
沈阅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声音漫过喉咙时却是猛地一哽。
闻太师神色坦然又豁达,他说:“你是个聪慧的好孩子,至于我为什么走不得,你心里也明白,外公老啦,这把老骨头最后在哪里都是黄土一培便掩了。”
他说着,又笑了:“何况你的舅舅们都在,哪有我这样的老家伙不与儿子住在一起,反倒跟随外孙女和孙女婿到处乱窜的。”
沈阅其实知道,他是很难走的脱的。
一个名动天下德高望重的文臣,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全在掌控之内,皇帝能够容忍,但他若要跟着秦照走了,到处煽动人心胡说八道,对皇帝来说也是件会叫他十分头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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