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琼枝的母亲眼眶通红,强打起精神:“殿下,还请让——”
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夫人您伤心不已,还是暂时不要看到接下来的事情比较好。”林知默语气坚定。
受到门口李鸣集吩咐入内的金吾卫精兵面面相觑,见宁王殿下语气严肃,似乎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为首领兵的于飞虎还是冷声劝道:“夫人还请暂时回避。”
第22章
白鸟沉默看着被强行拉走的高琼枝的母亲,这位身着华服的贵妇人脸上此刻没有一丝像往常一样的端庄,发簪散落的时候犹如痛失幼子的母兽,此刻即使要面对比自己强无数倍的对手,也要露出獠牙与其搏命。
“你不让她呆在这里是因为怕邪祟污染她吗?”白鸟低声问道。
林知默以手帕暂时覆盖住高琼枝的面容,抬头见金吾卫们无一不是面色苍白地抬着另一具女性尸体走来,只等两具死状有些相似的苍白人体排列在一起的时候才回答道:“奇物受人心所生。”
周围大部分人都下意识错开视线,将这两个已经悄无声息的妙龄女子置之视野之外,还有极少一部分似乎有些好奇为何宁王殿下身边还会跟着其他人,不过碍于此时周围气氛太过压抑,也没有人敢不长眼地开口询问。
白鸟低头琢磨了一下他这句话的意思,联想到之前他对“奇物”这个概念的解释。
——人心所生,又受到世间邪气的污浊。
那为什么人心会诞生这种东西?
她的目光看向那张被手帕蒙住面容的脸,想起被死亡放大的浑浊瞳孔之中最后一丝想要向谁求助的黯淡希望。
高琼枝临死之际怎么可能没有希望有谁来救她,看方才她母亲绝望的神情和不顾礼仪的动作,她们母女之间的关系应该不错。
如果她还站在这里知晓了自己女儿的死不是因为人为,而是因为某些不可说、不可道的原因死去,心中是否又会诞生不可避免的怨恨,再妄图借助其他非人的方法和手段让女儿重返人世。
林知默的意思或许是,他们无法完全阻止活在这世上的人在暗中以各种手段搜集,甚至制造这些奇物。
苦难和悲痛只会制造更多的苦难和悲痛,某种意义上他们就是刽子手,只能力所能及地去切断这种会孕育更多悲剧的循环。
做这一行要比她想象中更要铁石心肠。
“不过也的确是因为防止被污浊,如果要污浊他人,奇物首先会选择更亲近的人。”
林知默留下这个答案,随后转头对领着金吾卫的于飞虎说道。
“你带人先请大长公主与其他人离开。”
“这……”于飞虎下意识地看了眼地上两具都被覆住面容的尸体,再看向站在不远处脸上都有所不安的几位女子,最后果断回答:“是。”
殿下在金吾卫中还是三位将军之一,也算是他的上司,虽然大理寺的人还未到,不过一直将诸位身份地位尊贵的宾客压在这里着实不是一个好方法。
他拱手接下命令,带着其他松了口气的小兵暂时离开这里。
林知默转过身来,对她说道:“被邪祟污浊的人心更容易孕育奇物。”
和她想的很接近,也难怪要先将大部分人送走。
白鸟看了眼恨不得距离两具死尸十米开外的那三人。
留下齐一潭她能理解,毕竟红岫的死是因为看了她养的那盆花,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怎么看齐一潭都脱不了干系。
但是留下齐一潭的庶妹齐一溪,与高琼枝的婢女槐烟又是为何?
她的目光在高琼枝身上转了转,直觉她们应该是因为她才被留下,只是不清楚她们在高琼枝的死里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之前她都没有注意过这两个人,毕竟论身份和性格她们都不是出挑显眼的。
“大理寺少卿岳寒见过宁王殿下。”
被门口金吾卫放行的是个看上去年过四十的中年男子,虽然名字叫做“寒”,可见他温温和和的样子只觉得应该喊夫子才是。
“岳少卿。”林知默并不托大,视线在他背后一扫,直奔主题:“穆子川可在?”
“穆令使即刻就来,说是先去调些陈年宗卷。”
白鸟对大梁这个陌生的朝代官职了解不是非常清楚,不过在她靠一些影视文学作品了解到的知识里,大理寺少卿应该是个很高的官职,再往上应该就是大理寺卿这种一把手,为什么话语间对一个下属官员这么客气。
“那就先劳请岳少卿带人验尸。”
“自然。”话虽这么说,但这种事情自然轮不到一位大理寺少卿亲自动手。
见他挥手,拎着全套工具站在后面的两位仵作立马上前去查看尸体的情况。
那两人去验尸的时候并不吭声,脸上蒙着三角布巾,头上另外带着将头发全部裹进去的深色布帽,如果不是因为衣服款式和颜色不对,她甚至怀疑是专业法医来这里现场解剖……
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在这里人家就是专业的。
随着两位仵作的动作,一股难掩的恶臭从被切开的皮囊中渗出。
站在远处的齐家姐妹与婢女槐烟恨不得再往后倒退十米,白鸟捂住自己的口鼻,强迫自己认真看看解剖的结果,到现在她真的很是佩服还能面不改色站在原地的岳少卿与宁王殿下。
这两个都什么人,闻到这种味道还能一个保持微笑,一个保持面瘫。
验尸这件事没有询问家属的意见,好像不管对方同意与否都是必备的流程。
随着那些游走于身躯表面的银光,展露在众人面前的是空空如也的腹腔。
太过干净,简直像是饥饿过头的人将盘子舔得干干净净的那种空白。
两位仵作的手一顿,即使带着三角巾似乎也能看见隐隐作呕的神情。
岳寒的表情里也带上了无法克制的反感,唯有林知默还能保持一如既往的淡然,甚至还能嘱咐两位仵作:“看看头颅。”
他们默不作声,继续动手。
白鸟捂住自己的嘴,虽然生理上没有什么可供她吐,但是心理上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仵作们虽然脸上看上去一副“我去这也太他//妈恶心我了”,下手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们的刀和最顶尖的外科医生一样,精准且将面部几乎是以完好无损的方式保留,只将头颅打开展现在其他人的面前。
齐一溪和槐烟已经吓到尖声惊叫,连连后退。
齐一潭虽然几欲作呕,可好歹还撑住了平常的表情和姿态。
灰白色的头骨像是被打开的碗盖,按理说里面应该还有其他东西,可现在映入还敢睁开双目的人眼中的只剩下空荡荡的虚无。
如果说现在要开个地狱玩笑,用“你没带脑子吗”这句话来形容真是再贴切不过。
如果是个人杀害了高琼枝和红岫,那可不至于把脑子里的东西都一并给带走。
几乎是看见这一幕的同时,齐一溪就像是喘不过气来一样直接双眼一翻,身体软绵绵地往后倒去。
槐烟哪里来得及扶住她,自己自顾自地就已经崩溃到放声痛哭:“小姐……小姐!不是我做的!这不是我做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别来找我!”
岳寒立马厉声喝道:“是你害了高琼枝吗!老实交代!”
他这人带着笑的时候看着和蔼可亲,一旦板起脸来就显得格外严肃。
槐烟拼命摇头:“我没有!是齐二小姐叮嘱我把那颗种子交给小姐的!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害她,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众人的视线移到已经彻底晕过去的齐一溪身上。
“多问一句,这位齐二小姐的种子是从哪里得到的?”白鸟插话,虽然这句话看上去是在问哭得撕心裂肺的槐烟,但她的眼睛一直钉在齐一潭身上:“是不是从那一棵母株上分离的?”
岳寒的视线从这位面生的女子身上扫过,和宁王殿下的目光接触后,选择了暂时沉默。
齐一潭神情坦然:“我不知道白姑娘在说什么?”
“而且——”她笑笑:“这件事和白姑娘有何关系?你既不归属大理寺,又非两位亡者家属,你是以什么身份问我这些问题的?”
“况且这件事我并不知为何与我扯上关系,若是只说是因为我养了花,那便要治我的罪,那今后恐怕全京兆养花的人家都要小心为上了。”
“殿下,我已将花搬来。”
李鸣集的声音传来时,齐一潭下意识地拧起眉抬起头来看向他。
她的第一反应比起说是震惊,更应该说是愤怒。
“谁允许你——!”
“那株花果然已经枯萎。”
李鸣集将手松开,齐一潭下意识伸出手要去借接住,只是两者之间相距甚远,那精致的花盆下一秒在他们眼前就被摔得粉碎。
沙尘飞扬,从碎裂的盆中散落的并非大家常规认识中的土壤,而是如雪一般细碎的黑砂,那株枯萎到只剩下嶙峋枝条的花,在这样的撞击下彻底散落成无法再聚合的砂砾。
白鸟讶异地看向地面上那些细微的黑砂似乎还在无风的情况下自己细微地蠕动了一下。
她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些弧度非常小,好似濒死的生物彻底失去自己可以维系生命的养分,在冬日并不明媚的阳光下迅速死去。
齐一潭缓缓收回手,像是为了给自己增加一些聊胜于无的安全感,将白皙纤长的手指蜷缩起来。
“殿下似乎已经清楚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她缓缓露出微笑。
“只是,殿下认定我与此事有关,但并未找到凶器,还赎一潭无法死心认罪。”
白鸟盯着地面还未来得及升腾而起便消失不见的黑雾,忽而想起之前齐夫人端出来的那盆昙花,那几乎透明的花瓣好像酒盏盛满日光滴落,而后被下面的土壤全部吸收。
她喃喃自语,“种子才是花?不,土壤才是花?”
齐一潭双瞳紧缩,片刻后又恢复平静。
“不知道白姑娘自己又在胡乱推测什么?”
她浅笑。
“那是活的,所以才会‘逃跑’。”白鸟的视线不断在碎裂的花盆与两具尸首之间徘徊:“看上去是她们吃掉了花,实际上是‘种子’寄生在她们身体中,为了开花结果不断汲取养分。”
“所以才会出现身体里的东西都被吃掉的情况。”
她最后做了一句总结,接着抬起头对齐一潭说道:“但它们如果是‘奇物’的话,那玩意儿在‘饥饿’的时候会盯上谁呢?”
齐一潭的微笑渐渐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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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岳寒看了眼那边当已经彻底晕死过去的齐一溪和瘫软在地的槐烟。
“殿下,那还赎臣先带她们离开。”
看上去是准备将现场处理权和指挥权全交给他们。
林知默微微颔首,注意力还落在站在原地没有说话的齐一潭身上。
两位仵作互相看了一眼,拎着东西匆匆离场,那态度和周末下班时候的她一样,完全不带一丝犹豫。
齐一潭似乎并没有打算阻拦的意思,甚至等到周围不再有其他人时才面带微笑地开口问道:“原本以为天命司只是一个传闻,不想原来真有其人、真有其事。”
“宁王殿下、李家公子、白家后代……甚至连大理寺都参合其中,这世道果真如他所言,早已乱透。”
林知默微微皱眉。
被奇物污浊的人想法大多总是偏激且无法理解的。
“我想不清楚齐姑娘为什么要参合进这件事中。”白鸟开口说道:“既像是为了虚名薄利就去铤而走险的人,也不像为了报复他人而去选择做这种事情。”
毕竟像为了出风头而做这么危险事情的人现在已经倒在地上了,当然更大的机率是齐一溪拿着种子假借齐夫人的名义托槐烟交给高琼枝的时候,她们三人都不清楚这样看似平平无奇的东西会和邪祟奇物挂钩。
而如果齐一溪是个反社会人格,那刚才何必等人都离开,不如多拉几个垫背的来得更符合常理。
“既然你有听说过天命司,那你应该也知道遇到这种情况,天命司是如何处置。”
白鸟偏过头去才发现站在身旁的林知默不知何时手上已经提着一把长剑,那把剑正是由当初苏沁打造,原本进府的时候她还没见到他拿着,估计是刚才被李鸣集送来的。
之前觉得这把剑正如其名。
灵渊,并不张扬也不乖戾,犹如清潭深渊沉稳宁静,可现在这把剑的剑气却像波涛汹涌的海,随时能以排山倒海之势将在场的所有人吞没。
“有所听闻。”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畏惧或是慌张,好像在今日之前就已预感到会有如此下场:“传闻天命司有一种秘法,可斩断人与这世间的联系,不知殿下今日是否就要展现如此秘法。”
林知默缓缓拔剑:“然而你觉得你还可以再赌一把。”
“殿下,俗话说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我也是不会落泪的。”她的笑逐渐变得扭曲狰狞,像是有什么活着又死去的生物即将从她的身体中“破土而出”,“这个方法我也可以用,只要成功我便一本万利。”
“没有什么是一本万利,赌到最后也不过一无所有。”
白鸟心中吐槽这是什么反赌宣传语,不过还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齐一潭的动作。
像是被彻底榨干养分的母体,齐一潭的身体逐渐出现犹如缺水土壤皲裂的痕迹,那些焦黑的裂纹迅速蔓延,很快让她变得像是立在原地却逐渐碎裂的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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