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有人传闻,心中想着一个问题,再吃一朵花来,便能知道问题真假。”
“所以说来可笑,昨晚竟还有贼人特意翻墙要去我家后花园偷花,恰好被家丁所抓,这我才知晓还有这样毫无根据的传闻。”
他自己说完便觉得实在荒唐可笑,心中不免有些后悔竟在宁王面前提起这等堪称怪力乱神的小事。
不过林知默似乎也没有觉得对方说这种小事是耽误了他的时间,相反听完后他还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偷什么花?”
齐一峰道:“冬日里也就那些梅花之类的,不过抓到那小贼时发现他怀中是什么花都有。”
“倒不如说靠墙的那片地上他是连杂草都未放过。”
“嚯,字面意义上的采花大盗?”白鸟的注意力终于从墙上京兆城各坊市地图转移到了齐一峰的身上:“不过这种事情真的存在吗?我倒是觉得心理效应的可能性更大。”
虽然不清楚她到底在说什么,不过林知默暂时没有发表意见。
他今日来此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找找有没有可以解决游魂亡灵的方法,现在既然找不到,那他也没有必要继续在此浪费时间。
“齐长史近来要多加小心。”
齐一峰苦笑:“下官多谢殿下关心,只是这些消息似乎都未帮上殿下。”
林知默摇头:“只是随口一问。”
说罢他朝着齐一峰点点头,在对方明显松了口气的神情中从金吾卫离开往大理寺的方向去。
白鸟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以一种脚不沾地的形式飘在他头顶偏后一些的位置,好奇地打量着这对于她而言实在是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陌生是因为她是在飞机坠落后才来到这里,熟悉却是因为它的人文风俗仍旧有她觉得和曾经世界相似的部分。
在闲暇之余看过的穿越小说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发挥作用,至少还能让她在现在保持最起码的镇定,接受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变成鬼魂状态跟在这个男人身边。
“说起来这里是哪里?京兆?”
她想起之前他与那位叫做齐一峰的人之间对话。
站远一点看颇有一种在制作相当精美的古装剧现场看两位演技水平很是高超的演员对戏的感觉。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不认识京兆?”林知默披上自己的灰黑狐皮大裘,他出门向来不习惯带着护卫或是婢女,于是现在对着身旁的人说话,一时半会儿也无人发现不对之处:“你又是来自何处?”
“我?我来自另一个……算了,要是和你说这个,你估计更不会相信。”穿着奇异服装的女子轻飘飘地挥挥手,“简单来说是很遥远的一个地方,远到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去,更有可能是根本回不去了。”
林知默静静踩过逐渐压实积厚的雪,再过不久最后一波晨鼓结束后就会有人将这些雪扫至那些常人鲜少踏足的街角。
在白茫茫的雪地上一串脚印单独前行,两个人的对话却还在继续。
“你不是京兆人?”
“不是。”白鸟回想起自己的家乡,朦胧的回忆中对它的感情也并非那般深厚。她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得早,随后在各个亲戚家辗转,成年后不想继续寄人篱下的生活,于是早早工作,这些年也算是把曾经的恩情还完,没想到在出差坐飞机就遇上了这种事情,“不过其实是哪里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你一样比较想早点结束这种必须绑在一起的关系。”
她从半空中不急不忙地跳下来,对他说:“如果我死了,那不如干脆死透;如果我活着,那我身体呢?总不会是掉在事故现场了吧?”
“而且重点是,我为什么离你远一点那种看不见的力量就会莫名其妙把我们两又拽到一起,这样不管怎么样,我们两都不方便不是吗?”
自打前天起,他就和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绑在了一处,像是有一条看不到、摸不着的绳索将他们两个拴牢,只要有一方距离另一方超过三米开外,就会把他们两人再度拉到一处去。
对此白鸟表示自己真的无所谓,毕竟对于她来说,顶多享受一下身体还在的时候没有感受过的,灵魂穿墙、灵魂越水、灵魂追着马跑等。
但对于另一个人来说,凡胎□□撞墙、沉水、在马背上突然被拽着向后和另一个人汇合的感觉已经不能仅仅是糟糕——应该用糟糕透顶这四个字来形容还差不多。
不过像这样和他说话的人实在是太少见。
林知默抬眼看向她。
下了一整夜的雪终于渐渐停下,有一抹暖色的橙红从厚实的灰云之后映射而出。
她像一只即将展翅的鸟眺望远处的风景,仿佛在转眼间就将刚才的担忧忘却在脑后。
“快看!这里能看到日出!”
她没有转头却兴致勃勃地呼喊。
这样的日出他早就看过无数遍,今天不知为何又仔细抬头看了一遍。
“如果是边境的日出,那会更加壮丽。”他像是被勾起回忆,和当年卧在李大将军身旁一样缓缓呵出一口白色的雾气:“在那里你能更清楚地看见太阳。”
还有遥远的、思念的故乡。
“来都来了,要是看不见那真是亏了,如果我能和你解除这种绑定关系,我就一定要去你说的那里看看。”她展开双臂,回过头来和他说话的时候眼神里有闪闪发亮的光。
“就是不知道我飘到那儿要多长时间。”
他忍不住露出些许笑意。
然后他说道:“用不着去大理寺了。”
对方并非冤案错案亡魂,而是阴差阳错下出现于此的游魂,这等奇妙之事交由天命司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随我来。”
白鸟跟上他的步伐,随他一同穿过逐渐热闹的街市,行过积雪深厚的桥面,转过人烟喧嚣的巷尾,最后来到一条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街口。
“我们是要去哪里?”
她的目光还留在巷头那位卖烤番薯的中年大叔手上,那只番薯看样子刚从旁边烧着通红炭火的铁炉里捞上来,交给前来买早食的行客手中时,还冒着令人感觉很是暖和的热气和香味。
林知默站在杏花巷口第一间院门前,伸手敲门三下,一长一短一长,三息后再度重复一回,门就从里面被人打开。
开门的人似乎还带着惺忪的睡意:“殿下?今日怎来如此之早?”
他道:“来找寻枝。”
那里面的人便忽地打了个激灵,赶紧让路给他进门。
“难怪今日寻枝姐也起来如此之早,她已在正堂等候殿下了!”
第03章
白鸟好奇地跟在他身后一路往里走,虽然林知默一声不吭只顾带路,感觉神秘兮兮的,不过来此四处打量,就环境来看却和寻常人家差不了多少。
青砖绿瓦筑起的小院里积雪已经被人早早打理干净,堆积的残雪在避光的墙角摞成歪着头的雪人,大概是有人颇有童趣,特意寻了两颗石子给它做眼睛,一根萝卜做鼻子,再斜插一根红旗,顶头绑上第二根萝卜,权当红缨枪送给这工艺简陋的雪人。
白鸟凑近了看,还发现这雪人胸口上写了个大大的“赵”字,敢情这还是位对比其他雪人显得更加英勇威武的“赵将军”。
雪人的旁边被人依着竹枝的扫把与它作伴,在靠着扫把的墙角像是这户人家的厨房,窗边挂着晒干的红胡椒和黄玉米;此刻恰好是用早饭的时间,白鸟把头物理意义上地伸到墙里看了眼,然后兴致冲冲地回来与林知默说道:“今天他们家吃的面条耶!”
林知默无声地轻笑几秒,暂未回答她的话,只对走在前面的年轻平头小伙子说道:“平风,其他人在吗?”
那位叫做平风的年轻人便转过头来精气十足地回答:“这么冷的天苏大小姐和阿棠还未到,燕辞原本想陪着寻枝姐,但因为阿棠没来,今天轮到他做饭去伙房了;老赵和江先生两人昨天不顾言肆的阻拦喝得昏天黑地,现在江先生爬起来去喝第二轮,老赵好像还没爬得起来……我就说酒量不好为什么还要在那里逞强和江先生比酒。”
平风领着他们穿过逐渐溢出面香的小院,往大门正对面的正堂走。
“玄甲军既然要回来,李府上下都很忙碌,李大哥自然没法来。”
“穆子川今日要去大理寺当值,早上也不在;柳絮今早也有铺子要查账,所以下午才来。”
他絮絮叨叨说了好些人名,最后提到:“至于赵哥嘛……”
林知默点头,毕竟赵英杰还是和他请的公假。
“他内人临产,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京。”
“虽然寻枝姐已经帮他做了卜术,说是一定母子平安,不过赵大哥还是不放心。”
平风双手交叉放在自己后脑勺上,脑后像是长了眼睛,倒着走居然也不会撞墙。
“还说我不懂疼老婆。”
“我都没老婆……不过就算有老婆,我还是想去边疆——可惜了!怎么我刚到年纪,玄甲军就暂不收编新兵,要不然指不定我也能上战场和赵将军一样把那群软蛋蛮子打得落花流水,回来人人也要喊我将军。”
林知默拢着长袖把寒风挡在外头,缓缓道:“打仗没有那么有趣,会死人。”
“要我说那也比我爹娘把我闷在京兆城里来得有趣和有价值!”对方明显持不同意见:“当世哪个大英雄不是在边疆战场历练过的,赵将军、李大将军,甚至是殿下不都是行过兵、打过仗、看过烽火的人吗!”
林知默没有说话,反而是跟他并肩而行的白鸟忍不住笑一声。
“这或许就是典型的热血上头青年?反正我不喜欢打仗,如果是自卫型的被迫打仗也算了,要是其他打仗,那不是兴百姓苦,亡也是百姓苦?”
走在前头的平风还在神情向往地说着当年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赵将军以寡敌多,设计攻下兵家重地关月城的事情,林知默却在沉默中听着白鸟在他身旁絮絮叨叨的反驳。
“这太平无忧的日子里想主动打仗,反正死的人不是自己家的亲朋好友是吧,这不是吃到撑得慌,没事找事做?”
话糙理不糙。
他这样想到,不过也没有直接打断平风热血到要攥紧拳头的雄心壮志,直到掀开正堂厚实挡风的门帘,他才说道:“平风。”
平风立马闭嘴,安安静静地站到一旁去。
白鸟也停下只有一个人能听到的反驳,此时站在林知默身后打量这个看上去不大也不小的屋子。
面积不大,但布置得很大方得体。
像是之前平风说的,这里的生活痕迹处处彰显着不少人共同在此活动的细节。
正堂里的桌椅都是看上去精巧舒适的款式,不过几乎边边角角尖锐的地方都被人用柔软的布角给包裹了起来;立在门后靠墙的置物柜上上面码着一排又一排整齐的酒壶和酒坛,下方则是数不尽的各式杯盏,从烹茶喝茶到温酒饮酒的用具可谓一应俱全;在这个柜子旁则伫立着另一个装着满满当当书籍的木柜,浅浅一扫可见书籍都是按年份由上及下排列,感觉收拾这里的人多少是带着强迫症。
正堂右边罗汉垫上已经坐着一位淑雅的女子,身着烟青色袄裙,听见门口动静传来,便抬起头来对这边说道:“殿下。”
她闭着双目,纤长的羽睫犹如蝶翼颤动,掀起不知何处的风暴。
坐在她右手靠后位置的青年起身行礼:“殿下。”
林知默向他们微微点头,随后于左边空位坐下,正对那女子说道:“寻枝,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问。”
对方点头:“寻枝必定知无不言,殿下请问。”
白鸟跟着没个正形盘腿坐在他身旁,期待地看着他能问出什么东西来,并希望最好一次性就能把他们两个这尴尬的现状问题解决。
林知默思考了一下这两天发生的、远超他认知的事情。
虽然自打他从边疆回京后就领职来到天命司,自认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事件,但也没有遇到过像这位自称白鸟一样的姑娘家。
所以在迟疑两秒后,还是决定在他们天命司中最擅长占卜之术的寻枝面前实话实说。
“我近来总是看到一个姑娘。”
“哦?”那位闭着眼的女子若有所思:“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你也未曾看见?”林知默看向她。
对方摇头:“我昨夜只梦见殿下前来找我有要事相谈。”
占卜之术也并非万能,有时只能看到零星的片段,具体还要看占卜者的详细解读。
不过能见到丁点未来之事就已经是常人不可求的能力,能够那般精准地预见的,到目前为止他也只见过寻枝一人有这样的本事。
“您不若先说说是什么样的姑娘困扰您?”
似乎是因为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寻枝便主动询问。
就算坐在她面前之人乃是亲王之贵,她的态度也是不卑不亢,仿佛对方只是心有迷茫之际前来找她说说话的普通人。
白鸟道:“这姐姐也太温柔了,是我喜欢的款。”
林知默:“……”
他不自然地沉默几秒后,然后对寻枝说道:“她很聒噪。”
白鸟:“喂!什么意思!”
“只有我能听见她说话,也只有我能见到她。”
寻枝浅浅的笑容不变,仿佛一位循循善诱的老师继续鼓励他:“还有其他什么特征吗?”
他顿了顿,“很特立独行,并不像我在这世上见过的其他女子。”
“嗯嗯,那是当然。”
“所以显得很是稀奇古怪。”
“天哪芝麻你这男人真会说话,这么会说话下次别说了。”
“我觉得她很是有趣。”
“太好了我也觉得很有趣,前提是我不是和你这样绑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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