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皱眉:“但是也不排除我刚才说的那个可能性不是吗?现在没有其他线索的话,肯定是要去国兴寺一看,只是靠以往的经验我觉得不算可靠。”
这话虽然也没错,可要是殿下真以天命司的名义去国兴寺调查,那可就或多或少是向那里传递出“我觉得你办事不周”的态度来。
穆子川出于这个考虑,暂时没有发话,只是转头看向林知默的态度。
后者认真思索片刻,“国兴寺地位不同一般。”
毕竟就连大长公主每年都会自愿捐赠给国兴寺一笔不菲的金银用来祈福平安。
皇家如此,就更不用提民间有多少人觉得国兴寺灵验,对比每年只会在祭典时出现的玄天宫国师,当然还是国兴寺的高僧们更被大众所知。
白鸟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林知默的考量不是没有道理,要是真如她所说,被大众所知这样一座香火旺盛的寺庙中竟然苟藏邪祟的话,也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一直添了不少香火钱的皇家脸面又要往哪里搁。
“那,不如就我们两人先去打探一下情况。”她拿着手中的卷案来来回回走了几圈,最后对穆子川说道。
穆子川原本还在想着卷案上负责人的名字,忽然察觉到气氛安静下来,他抬起头“啊?”了一声,回头看了眼表情莫名有些不是滋味的殿下,他连忙干咳一声。
“我?虽然我也可以,但是小官这些天必须要在大理寺当差,不太好腾出功夫去。”
“不如问问平风他们。”
死队友不死贫道。
“在大理寺当值啊……那也没办法了,反正回去还是要问问寻枝他们情况,要是其他人没有时间,那我自己去也行。”
反正她现在已经有实体,不怕飘过去都没人能看到她。
林知默拢住长袖,似乎想要说什么,不过还是什么也没能在此时说出口。
穆子川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现,只是火速提出意见,表示自己今天就不跟他们一道回去了,毕竟他稍后还需要还卷案。
虽然感觉他的表情有些微妙,不过现在好不容易把握住一个线索大概方向的白鸟没有深究背后的原因,只嘱托穆子川请大理寺暂时不要火化黎叔的尸体后,便急匆匆地拉着林知默一起先回杏花巷去。
第29章
“真是沧海玉。”白鸟站在国兴寺山门前的时候还在与林知默说起这件事。
昨日等柳絮来了以后,这位从小身价堪称富可敌国的柳大当家的在仔细判断之后给出了这个结论,并且还在不知情的前提下,表示如果愿意可以转让给她。
不过在听说这块玉佩可能和奇物扯上关系后,她立马开口表示,就当她刚才说的那句话纯属放屁,就算白送给她她也不要。
其态度和神情转换之快简直叫人叹为观止。
至于孙仵作他们拿来的骨灰盒他们也看了,人死化作一捧灰,重新打开盒盖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出来。
林知默从马车上下来,今日他们两的穿着比往日更是朴素,连带马车都显得很是普通,一眼瞧去和周围有些家底的人家模样大差不差,若是不仔细找恐怕都不知道被人海淹没到了哪里。
“如此贵重之物却托付给只有寥寥几面之缘的你,的确奇怪。”
林知默抬头看了眼上路上提着竹篮放着香火的人群,感觉他们想要混在人流中上去恐怕要花费不少时间。
往昔他鲜少来这里,少数几次前来往往,也是他的姑母阳舞大长公主邀他一起,那个时候山道通常已经被清理干净,也并无其他百姓出行,哪里有过这样亲身实际地体验这种拥挤感觉的机会。
和他相反,白鸟脸上没有丝毫的陌生和犹豫,倒不如说她相当熟悉这种感觉。
随便揪一条早高峰晚高峰的地铁路线人数都要比眼前更多,而且加上现在她这幅足够坚实的身体,随便人流怎么从她身边冲击,她也可以像块立于激流中的顽石动也不动一下。
白鸟伸出手,非常体贴地弯曲一下手肘,虽然她的身高还不及林知默,不过也快和他差不多了,所以换成对方牵着自己的手也不会太不舒服。
“要不要?”
“……”林知默无语地看了眼对方好像很是浮夸的动作,转而比她更快一步地踏上石阶,融入乌压压的人群之中。
白鸟跟上他的脚步,凭借后天身体的优势挤开那些时不时试图走着走着就靠近他的其他少女们,然后低声问道:“今天国兴寺怎么这么多人?”
“法真大师今日开坛讲经。”
听到这话,她回头四处张望一圈,果然看见不少穿着布衣的行人手中提的竹篮里不仅有香火,还有几本翻到卷边的经书。
看上去这位法真大师应当是位厉害的人物,说是要讲经,没想到就吸引了这么多的人。
“之前发现黎叔尸体的那个小沙弥是不是还在寺内?”
和她以前爬山相比,现在这具身体虽然沉重,可她使用起来是丝毫不费气力的轻盈。
林知默看了她一眼,目光从对方腰间悬挂的那枚成色略显黯淡的玉佩上一扫而过,看上去这样东西再用几次就要报废,到时候他们估计还要重新绑在一起。
“他就是法真大师身边的小徒。”
“嚯……”
周围的人群纷扰嘈杂,他们的对话声被淹没在人群热烈的交谈声中,如果不是离得很近甚至都听不到彼此在说什么。
“不过比起直接去,不如先陪我跑一趟后山小路?”
原本她是想问问其他人有没有空,结果不出意料的是江先生和老赵一大早就不见踪影,据正在整理文案的寻枝和燕辞的说法,他们两人一大早就去酒楼了。
言肆和平风出门去取专门为那颗种子定制的木盒,那玩意儿一点光都不能见,否则就像疯了一样试图找眼前任何一个活人做土壤扎根发芽。
苏沁和阿棠受关内侯罗夫人邀请做宴,自然也没有办法一起来国兴寺。
最后反而是林知默还有时间,于是他们一起踏上前往国兴寺的石阶。
今日也是一个难得的晴天,他们顺着那些湍流的人群来到山顶,看见写着国兴寺三个字的匾额时终于感觉能松口气。
林知默抬起头看向那龙飞凤舞、相当熟悉的三个字,想起很久之前父亲写下它们时的神情。
“指不定就如国师所说,今后这里将会成为一个重要的地方。”
多年以后再度想起这句话,或许父亲、亦或是上一代国师所言的确不差,这里确实成了一个很是重要的地方。
白鸟的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看见还有不少穿着颜色款式不尽相同僧袍的僧弥从山门外走进,又和站在国兴寺门前的僧弥互行一礼再进门的动作。
“还有其他寺庙的?”她有些奇怪。
林知默回过神来,也随着她的视线扫过去。
“大梁不太限僧侣讲经布道,加上近几年来与北蛮多有冲突,不少北方僧侣顺之南下,落脚京兆后,在皇城附近兴建了其他寺庙。”他目不斜视地路过落在自己面前的一张精致秀丽的手帕,对她说道:“或许是为辩法而来。”
“这里也兴这套?”这话不免让她想起当年上大学的时候学生会没事就喜欢搞辩论赛的活动形式。
“法真大师对佛经了解通透,说话常叫人醍醐灌顶、引人深思,能与这样的大师辩法的机会是很难得的。”绕过其他似乎想要走近的女子,他领着她往后方人迹相对稀少的小路走去:“走这边去后山。”
后山明显要比前面安静得多,寒冬的日光总是吝啬地从厚厚的云层中洒落丁点照亮这人世,在这样的冷风里它除了给大地提供一些聊胜于无的光亮以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作用。
白鸟跟在林知默背后绕过那些或许比凡人们更早一步就在这里扎根定居的苍天大树,来到背阳的国兴寺后山。
映入眼帘的是点缀着些许白色的苍绿树木,幽静狭窄的山路小道两旁是匍匐打霜的干草,如果是在春夏之际估计能有半人高不止,不过现在寒冬凛冽,除去常青树外,其他草木早已安静地陷入沉睡,只等来年春风吹来再生根发芽。
虽然穆子川今日没有一起前来,不过他贴心地提前把发现黎叔尸体的地点告诉了他们。
来到后山小门,沿着石阶往下走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就会看见一株百年红梅树,那株红梅不同寻常,颜色犹如鸽血,靠近会有浓烈寒香,叫做心慧的小僧弥就是在那里发现穿着单衣再也无法醒来的尸体。
白鸟目标明确,顺着已经没有雪痕的石阶匆匆往那株梅花树走去。
乌金矿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此外稍微有点打滑,如果不是林知默在她背后时不时帮她拽一下后衣领,恐怕在这样狭窄的小路上稍稍错开几步,她就能像个球一样直接哐里哐啷地从上面滚到下面。
一路磕磕绊绊地走到红梅树前,她才发现这棵百年老树的体积大到有些惊人。
它和一般的梅树截然不同,远远看去甚至会觉得这是一颗阔叶树。
但只要靠近就能闻见源源不断的暗香,抬起头,视线上抬,需要花费不少功夫才能在几近墨绿的繁茂枝叶中找到几朵暗红的梅花。
“这是梅花树吗?”她对比记忆中的梅花树,感觉它更像是一种奇怪的植物。
“在国兴寺建成之前这棵树就生根于此,文人雅士们也只是觉得其花如梅,其香如梅,所以就叫它是红梅树。”林知默站在她背后,同样微微抬首看去:“但或许它也是神器。”
白鸟忍不住又回头多看了两眼:“如果真是神器,那也不至于在这里频频出现冻死者的尸体吧!”
“倒不如说那种东西还是少一点比较好。”她忍不住嘟囔了一声。
毕竟奇物想要变成神器需要千百年的时间,可在此期间若是放任不管,那些邪祟害死的人恐怕只能用不计其数来形容。
“的确如此。”
林知默转过头来看了她很长一段时间。
她甚至以为对方是准备对她刚才那番话进行反驳或是批判的时候,却听见他也留下一句很轻的赞同。
他们绕着这棵参天的红梅树转了一圈,今日树下无雪,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唯有风声呼啸着穿过叶间,将耳旁其他细微的动静都撕得细碎。
“芝麻,你有看到邪祟之类的吗?”
白鸟俯下身又拨开干枯的草丛仔细探查了一番,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这里正常得像是任何一座在这个时代随处可见的山腰。
林知默抬头看向这棵梅树,最后摇头。
“不如直接去问那位小僧弥。”
白鸟最后停留在据说是发现死者的树根处,她摩挲了一下那干裂的树干,同意林知默的说法。
发现死者的小僧弥正是今日要开坛讲经的法真大师之徒。
白鸟与林知默跟在另一位中年僧人的背后七绕八拐地找到他时,发现这个看上去只有八九岁,剃了光头、留了戒疤的小男孩正满头是汗地搬经文去国兴寺前方的空地上。
“心慧,有贵人前来找你。”
那位叫做心慧的小僧弥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他们:“法善师叔,哪位找小僧?”
法善双手合十,将他们几位互相介绍后,便先行一步去整理不久后要开坛讲经的物品。
白鸟上前一步:“要打扰你片刻功夫,你就是向大理寺报案的小僧弥吗?我们是来找你问问具体的情况。”
“你可还记得在那天你在后山那棵红梅树下第一眼看见的情况?”
小僧弥摸摸自己的光头:“两位是从大理寺而来吗?那日天阴,小僧原本第一眼并未发现有何不对,直到走近了才看见有人倒在那里。”
第30章
白鸟没有说话,双眼紧盯着这位像是摸不着头脑的小僧弥看了又看,对方的神情疑惑得太真,似乎完全没有说谎的样子。
“那心慧师傅可知,最近在国兴寺冻死的尸体并非一人。”
听到这话,心慧脸上就出现了犹豫的神情。
白鸟没有放过这点蛛丝马迹,继续追问道:“心慧师傅可有什么头绪?”
“这……”他又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见他们两人一直站在自己面前,似乎并不打算将这个问题翻篇的样子,这才看看四周,见没人后低声说道:“小僧的确知道那件事,进了冬,总是有冻死人的情况出现,去年冬天比今年还要冷,死的人便格外多,但大部分并非死在国兴寺里,而是死在国兴寺再往北的归元寺附近,只是双方靠得过近,流言传着传着就变了。”
林知默皱起眉:“从去年就有?”
“是。”他点点头:“只是每年冬天都有,加上又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人没了,却并未引起什么重视。”
“那为何都是在那个归元寺冻死的?”白鸟疑惑。
她抬起头朝着北方看去,的确还能看见隐于一片墨绿山野之中的另外一座佛寺,那寺庙金碧辉煌,不知是不是角度的问题,瞧着竟比这国兴寺还要再高大华丽一些。
“归元寺近几年来隐隐想比肩我们国兴寺。”心慧说道:“他们自诩继承佛教大乘正统,更说有佛子诞生引领世人,只要去归元寺虔心祷告,佛必能度化俗人,实现心中所愿。”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说道:“可若只是捐香油钱就算是虔诚,那又将穷苦人家至于何地,佛视众生平等,怎么可能像他们口中所言,仅靠修佛像、筑金身就能前往极乐净土,佛度世人,是告诉我们前方必有光明,只有修得自我真心,才能度过苦海,终达彼岸。他们那样的——”
“心慧。”
一声苍老平淡的声音打断小僧弥的愤懑之语。
心慧打了个颤,连忙回头双手合十,低下头认错。
“师傅……”
来者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着一身颜色并不鲜亮的旧袈裟立于门前向他们两人行礼。
“两位施主,人世不存真理,万事有光便有暗。”
“心慧方才之言或有一定道理,亦不是全然正解,还请两位施主莫要听信一家之言,以自己双眼、自己双耳,去看去听,方能有所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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