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绒听到可以推荐人,还是很激动的,不过她得先说服俞甄艺。这个性格古怪的室友,谁知道愿不愿意抓住机会?
白绒拨通公寓电话,先与这室友聊一些生活话题打开话匣子,然后再慢慢聊到相关的事上:“咳咳,你最近还是没有卖出去一幅画吗?”
“没有。”
“甄艺,你为什么不试试去画廊推销自己?或者进行一些更商业化的创作?比如接定制商稿之类的。”
“我对这些没兴趣。”
“画漫画也可以啊。我也是才知道法国竟是全世界日漫消费排前三的国家,而且他们的漫画产业发展得也不错……我以前只看过日本漫画和美国漫画。”
俞甄艺沉默片刻,问:“你想说什么?”
白绒把酒标的事告诉了她。
“看,这可是个好机会。重点倒不在于稿酬多么惊人,你想想,知名酒庄的酒标ᴶˢᴳ*有多么好的商业价值?每年关注这酒标的人有多少?虽然图画只占葡萄酒瓶标签上的几寸宽,那也是能打开艺术市场名气的重要渠道。”
俞甄艺声音冷淡地犹豫道:“我不一定能画出有商业价值的画。我无名无姓。我……”
“但刚好有一个机会在眼前,你不想试试吗?”
·
俞甄艺答应下来后,白绒为了让俞甄艺感觉到这件事的正式,甚至没有手写信件,而是用打字机敲了一份说明函寄去了巴黎。
但过了几天,俞甄艺就回电话说不行,画不了。
——没有品牌概念相关的灵感。
——又不愿意敷衍画出一些俗套的作品。
白绒劝道:“听着,你先画,画着画着灵感就出来了……你看,梵高那类人都是画个不停的。”
“不要这样比喻,那类画家是神。一整个宇宙的素材流淌在神的脚边,他只要弯腰,随时能捡起一幅画。我不是。每次都以为会是流星一样独特的灵感,最后发现是遍地都有的灰尘。”
白绒叹口气,直言道:“那你到底要不要钱?”
那头沉默。
白绒迫不得已,只好这么说了:“难道,你要让我一直付房租吗?”
好吧,这样一说,俞甄艺总算答应画下去了。
·
这件事毕竟是靠了一点“人际关系”的,白绒认为,自己应该请纳瓦尔简单吃个饭。
“谢谢你给思琳这个机会。她实在是太需要认可了,如果这次能给她带来一点曝光,以后她在圈内就会获得更多艺术市场渠道,这对她很重要……”
白绒进了书房门,走近几步,试问道:“我想请你吃晚餐表示谢意,你哪天有空呢?”
傍晚,男人坐在书房窗边,没有开灯。他穿一件浅灰色的衬衫,黄昏盛大的烟霞将他的侧脸轮廓凸显得很立体。
听她说完,纳瓦尔放下早上未读完的报纸,起身。
他似乎只抓住了最后一句重点:“吃晚餐?好,就今晚吧。”
他的视线淡淡地上下扫她一遍,“莉莉安,你需要换礼裙打扮一下再出门吗?”
白绒:我是想简单吃个饭……
她点头,“是的,当然。请人吃饭应该正式一点。”
“不过,应该我请你,是你主动帮忙介绍画家。”
“不不不,是我请客。”
白绒的态度很坚决。毕竟他们那样的酒庄可不缺画家合作,机会难得。
直到,车停在了海边度假区的一间高级餐厅门口。
这不是普通的高级。三百年老字号法餐厅,据说从路易十四时代开办到现在,几经修缮与变革,以经典传统法国菜知名,度假游客络绎不绝。
纳瓦尔停了车,绕过来,为她开门,“我应酬时经常来这间餐厅,口碑很好。”
白绒忍着肉疼,在餐厅门口停了片刻,见他回头,才又跟上了脚步。
哎,她可是一个年初刚遭遇了满室盗窃事件的可怜人啊。
最后,两人坐在了可以看见黄昏余晖与海景的桌位边。白绒只说让他点,都按他的口味来,她自己没有特别想吃的。
看她这样坚决表示,纳瓦尔便独自点单了。
白绒托腮望着海景心痛。
她今晚穿的是一件红色吊带裙,很正的暗红色,与红酒色泽一模一样。
白肤、黑发、红裙。
很漂亮独特,餐厅中只有她这一位东方女孩。可这女孩眉带愁意,时不时盯着一桌香煎鹅肝、鱼子酱、生蚝一类食物,在心中计算菜单的价格,丝毫未注意到桌对面盯了她许久的男人目光。
一顿饭,几千欧元就这样吃出来了,几万元人民币没了。白绒忍不住计算,她得在乐团外面接几场演出才能挣回来,而为了每场演出,究竟又要练习多少天,少睡多少个小时……
并且,纳瓦尔还点了香颂酒庄的一等红酒!白绒真是搞不懂,他究竟为什么要在外面点他自己家的红酒呢?这划算吗?还点这么昂贵的……
但她没有出声。这样的晚餐,这样的风景与氛围,似乎确实不太能缺少红酒。
再说,这样一位英俊优雅的男士,穿着深灰色高定西装,外形赏心悦目,坐在她对面,就好像贵族王子在宫廷里与她共进晚餐,她如果表现得太小气了也不好。
白绒清清嗓子,打起精神,想到极少有两人单独用餐的场合,便忍不住聊起他那位姐姐的事情:“蕾娅为什么会患抑郁症呢?”
她本来猜测,有些家族不对外宣布的私事,纳瓦尔未必会完全告诉她,没想到,他直接都讲给她听了:“铁塔酒庄以前的继承人不是洛朗,是洛朗的弟弟——我的祖父还在世时反对蕾娅与他交往,因为那是对手酒庄的人。后来,那个男孩意外离世,留下了蕾娅与蕾娅肚中的女儿,也就是欧佩尔……蕾娅受刺激太大,生完孩子后患病一直没有振作起来。”
原来如此,看来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式世仇悲剧爱情啊。白绒理解为什么蕾娅常常无缘无故掩面落泪了。
“你关心我家里的事情?”纳瓦尔忽然抬眸这样一问。
白绒怔住,稍显茫然,“抱歉,我其实不是爱打听隐私秘密的人,如果冒犯……”
纳瓦尔蘸一点鹅肝酱,又淡声补充道:“我家的秘密,是允许你打听的。”
“?”
吃完晚餐,白绒喊住一位匆匆经过的侍应生,准备结账。
“噢,小姐,您是要查看账单是吗?两位一共消费6240欧元……”
听到这数字,白绒生硬地微笑,在心中叹口气,慢慢伸手摸向钱包。
“我来,莉莉安。”桌对面的男人轻声说。
“不!我来吧……”
白绒立即起身,拿出钱包,与此同时,余光却不经意瞄到纳瓦尔仍坐在原位稳如泰山——一动不动——只对她轻描淡写的劝道:
“莉莉安,请让我来付账单。”
白绒:“?”
怎么听着好像不太对劲……
这人连手都不动一下?光客套不干实事……这法国的习惯似乎跟中国不太一样啊。
她讪笑着摆摆手,“别这样客气,应该我来。说好由我请客……”
也许由于太磨蹭,刚才那位侍应生居然扭头走掉了。
白绒便快步走去前台结账。
呵,百年历史餐厅就是高傲,侍应生人员安排不够,甚至结账流程也极慢,好像大家都会排着队来求用餐一样。
客人很多,柜台前排了好几位客人,白绒心疼地等着。
她虽然是打算表达谢意,却没料到要表达得这样“大方”啊。纳瓦尔也真是的,还说是经常来的餐厅呢,知道那么贵还专门选这间餐厅……
这男人倒是口头上说得慷慨,却留在座位上一动不动?说实话,白绒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么敷衍的抢付账单行为。
在准备刷卡的时候,收银员忽然对白绒颔首礼貌道:“小姐,您那一桌早已经付过账单了。”
“啊?”
“十分钟前那位先生来结算过。”
白绒回忆起刚才纳瓦尔眼角隐含的戏谑笑意,察觉被戏弄了,顿感无话可说:“……”
第31章 、艺术
夏日炎炎的午后, 空气有些闷热,天幕阴沉沉地垂着。
时间显得格外慢, 同样慢的还有欧佩尔的学琴进度。
在白绒差点听睡着时, 小女孩一本正经提问道:“莉莉安,也许你可以告诉我,用什么样的办法能直接达到你这样的水平?是否重点在保持清醒的头脑和清晰的人生规划?而不需要花费太多练琴时间……”
白绒揉了揉眼睛,“……”
“你想偷懒也不能想得这样美。我告诉你, 没有捷径可走。”
欧佩尔撒娇道:“我只是想从你那里找经验。”
“可我并不是一个有计划的人, 我的生活作息很乱, 学琴路上的每一步靠的都是他人的推动。”
欧佩尔若有所悟,“噢!那么, 你的爸爸妈妈很严格很凶吗?”
白绒被问得一愣,“那倒不是。”
她稍微想了想,“他们对我的要求,与大多数致力培养演奏家的家庭相比, 算是比较放松的。”
“那你怎么会……”
“据说我的外祖父对我很严格, 不过以前有很多事我记不清了。”
谈话间, 不远处一间会客室半掩的窗被仆人推开了。
里面, 纳瓦尔家的亲友正聚在那里喝咖啡聊天。
听到外面草坪上的动静,众人皆投来关注目光。
树荫下, 可见穿着香草奶酪色衬衫与白色休闲裤的中国女孩,她坐在休闲椅上讲课, 旁边, 小女孩站在那里手持小提琴听着。
这也是纳瓦尔第一次见白绒在室外上课。很明显, 白绒脸上满满写着“你努力拉琴的样子很令人心疼”, 而欧佩尔脸上写着“你坚持听我拉琴的样子很令人心疼”。
欧佩尔演奏完曲子, 白绒纠正问题前会先演奏示范一段, 于是,会客室的所有人都可听到两者演奏的天壤之别,纷纷忍不住发笑。
一位拉琴是优质巧克力融化在舌尖,流畅、甜蜜;一位拉ᴶˢᴳ*琴是呛了一大口的白兰地,刺激、窒息。
但欧佩尔上白绒的课,看起来明显比以前上别的家庭教师的课要开心得多。结束时,被管家带来见亲友客人,跟白绒告别还用小手捂嘴做飞吻,说着“Des bisous(亲亲)”不舍地走掉。
一位客人微笑着对纳瓦尔道:“她们上课似乎很有意思。看得出这位教师挺受欧佩尔喜欢,她一定性格不错,从不发脾气?”
·
在酒窖里讨论完新酒的最新发酵情况后,白绒以为本周工作任务结束了——这工作也就是几天才来酒庄一次,很闲的,她正准备离开,却被告知还要写报告。
没想到酿酒师、品酒师、葡萄酒顾问一类人开完会还要写报告?白绒可不想额外花时间做这事,于是随便找了一间空置的会议室坐下来,准备现场写好交上去。
那间会议室刚结束了一场会议,人们都已散去,空荡荡的,只剩纳瓦尔的助理尼诺独自留下整理一些资料。
白绒顺口问他一句:“尼诺,刚才有许多高管来开会是吗?”
“是的,他们已经离开酒庄了。”
她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我猜是讨论酒标的事吧?那天他们开会,我听说投票已经通过了思琳的作品。”
“酒标图?小姐,您还不知道吗?已经又换了设计师。”
白绒写字的动作顿住。
她抬起头,“换人?”
“纳瓦尔先生的表哥莫罗托朋友介绍了熟人画家,那位画家今年刚在巴黎成功办展,圈内正红。噢,介绍者刚才还在纳瓦尔先生的办公室讨论相关事宜,不知道现在是否离开了。”
白绒立刻放下报告,直接去纳瓦尔的办公室。
前台助理代她进办公室问过后,她被告知请进。
她本准备询问关于思琳作品的事,没想到,进去后看见里面还坐着一位女士——这大概是尼诺刚才所说的介绍者。
纳瓦尔坐在桌前,手上夹着一支签字笔,正在与对方谈话,听到开门声,看了过来。
桌对面那位年轻女士,穿着今年1982巴黎春夏时装周新款裙子,妆容、打扮极具典型巴黎名媛的气质,坐姿惬意,随手撩了撩浅棕色的卷发,目光也转过来了。
漂亮的女士上下扫视白绒,脸上明显有被打扰的不悦,且面露警惕。
白绒看这两位谈话的气氛,很明显关系熟络。她犹豫是否在这时候与纳瓦尔谈事情……
她看了看那位女士,再小声对纳瓦尔道:“我想跟你谈谈思琳的事。”
纳瓦尔看看手表,“好,可以稍等十分钟吗?”
白绒点点头,走出办公室。
但是,她没有等在外面,而是直接离开酒庄了。
·
直接换了别人介绍的画家,为什么不先告知她?
这样白折腾一场,前后耗费半个月时间,对俞甄艺无疑是一场打击。按俞甄艺的个性,也许以后更不想再接触商业创作了。
她在心里纠结着这事情,沿着河岸的归途中,天空下起雨来了。
这雨可真是毫无预兆,天幕上只有两团圆圆的乌云,仿佛长途跋涉而来故意折磨她似的,专挑着她回古堡这一段路在头顶下起阵雨。
这一路上也没个避雨的地方,等回到古堡时,她浑身都淋湿了,这导致她心情更加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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