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有亮一些的光束转过,白绒隐约可见小女孩欧佩尔、杜兰太太的视线不经意扫过这里时都伴随一种甜甜的笑容,唯有莫罗,那双阴鸷的眼像鹰眼似的,恶狠狠盯着这里,充满鄙夷与不屑。
对方越是这样,白绒越是将胳膊环紧了,在心中哼一声,再挑衅地瞪一眼回去。
她想了想,稍微后退,仰起脸,靠近纳瓦尔一点,希望他能感觉到她此时的想法。
周围,优雅的男士们携着不同的女人旋转、轻摇,都会更换舞伴,但只有她一直在他怀里。
她想起了上次听这男人喝醉时所描述的女孩形象,垂下眼睑,慢吞吞道:“纳瓦尔,我很懒,没有进取心,既不认真,也不厉害,不是你理想的那种女孩……”
“你怎么知道我的理想?”
“你喝醉时说过。”
他正要接话,但蓝色的光流转过她的眼眸,让他记起了别的一些事。
手臂一收紧,女孩被迫贴紧他的怀抱,抬眸仰视他。
他在她眼中寻觅记忆。
纳瓦尔知道,她从小专注学古典乐长大,在中国的家庭里,理当被当作淑女般培养、教育,因此,她的眼神与大多数青年音乐家相同,本质上纯净清澈,未经生活挫折与社会黑暗。就算学琴会有痛苦,那也是一种相对纯粹的痛苦。
可她失去过三年记忆。
曾经就有一千个日子在指尖的琴弦上滑落。
失去的记忆,会改变一个人。家人一定将她呵护得很好,以至于,她看起来并不了解过去的自己。
他了解得也不够多。
只不过,曾在雨雾凄迷的巴黎街头,穿着黑色毛衣与长裙的少女,背着小提琴,坐在台阶上,抬眸时一个冰雪般冷寂的眼神,就让人记了很久。
停在街边的黑色的车。
那些散乱的对话。
摆弄着一块松香的手。
以及后来出现在电视新闻上,曾撼动过他内心的一段话。
少女站在采访者递来的麦克风前,正视镜头,乌黑及腰的长发、瘦削清冷的脸、黝黑暗沉的瞳仁……气质如此出众,成熟、冷静,阴鸷眼神所到之处连光线都变黯淡。
“我的外祖父,在我小时候,每个周末都会风雨无阻地亲自接送我去老师家。他说过,我最会拉小提琴,他说没有人比我更有成为小提琴家的天赋……是的,这条路很难,很难,可他一直陪着我。”
“我曾一度憎恨他、埋怨他,我厌恶他用严厉到近乎炼狱般的环境与条件来培养我,但就在那样的厌恨中,我以最快的速度练好了帕格尼尼、伊萨伊最难的乐曲。此后我坚定地认为,再没有我无法解决的困难。”
由于语气是那样自然而平静的表达,竟不会令人感觉到高调,相反,更映衬出了她眼神中的低沉内敛。
可现在,纳瓦尔只要一想到这女孩的记忆回到了十五岁之前……
而他对她的记忆,也深刻地印在她成年前的年纪。尽管那时只是欣赏……
一种恍惚的错觉会生出来。
莉莉安,她太年轻。过去是空白的纸,记忆是纯白的铃兰。以往的她,眼前的她,如何整合为同一个自我?
她的心理年龄该如何计算?
此刻,少女的睫毛温顺地垂在下眼睑上,鼻尖就快挨着他的脸颊,以至于他可以分辨她柔嫩肌肤的纹理。
近在眼前了,却不知如何触碰。
浪漫深情的英文老歌旋律中,她似乎在等待着,呼吸轻软、下唇微启。
为什么倒突然主动了?
纳瓦尔顿了顿,按理说,本该有更多的想法,但盯她片刻,最后只在左边脸颊留一个吻,轻得像羽毛。
白绒抬眸,疑惑地瞥他一眼。
哦!这个男人私下吻得那么过分,现在又装温柔了?真是搞不懂他。
作者有话说:
啊不要啊,她是一个成年人了,她现在的心智、生活能力都是正常成年人的,快扑上去!
第43章 、葡萄
黄昏, 落日熔金,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有上万个破碎的小光点。
长着稀疏杉树的小树林里, 寂静无声, 少女独自一人,慵懒地躺在彩色吊床上,卷曲着腿,手上翻着一本舒曼的传记, 刚读到舒曼与克拉拉的故事。
不远处, 纳瓦尔拿着本季度最新酿酒方案走来, 原本是找她闲聊上一批酒的口味相关话题,下了斜坡, 视线难以自控地被那一抹身影抓住。
从背面看去,她的脑袋背对这个方向,一头柔顺黑发垂在床布外。笔直的杉木间,她穿的是当下最流行常见的一种迷你裙, 光滑纤细的双腿露在黄昏河面的刺眼背景里。
他要走到她面前, 需经过鹅卵石路绕到斜前方去, 这样一来, 迎面而行,便正见那双腿摆成一个“M”字母形。
她是无意识的, 惬意的。
可他却要隐忍地闭了闭眼,平静心绪才能坐到她面前去。
他在石桌旁坐下, 敲敲桌面, 正经道:“这位小姐, 你是否太过悠闲了?你难道不需要备赛练琴吗?”
白绒回头, 用莫名其妙的目光扫视他, “我练过了!”
哼, 表明心意才多少天,这个男人已经开始看不惯她的“懒人模样”了吗?
别的地方也怪怪的。
第二天下午,白绒在琴房里帮欧佩尔更换断掉的琴弦,一边换弦一边数落道:“为什么又断弦了?这次还坏掉两根,我真看不出来你练琴有那么刻苦,请不要这样用力过猛,好吗?”
不仅琴弦断了,连琴码也被弄掉。
她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对一堆小提琴配件认真捣鼓,继续对欧佩尔说:“还有,我当你的老师,这么辛苦,你不能在旁边给我喂几颗葡萄吗?”
可是,欧佩尔早不知什么时候就跑掉不见了,身后传来的是沉稳的脚步声。
一点淡淡的琥珀矿石香,随着男人在沙发上坐下而飘来。白绒晃见黑色长裤掠过,抬头,看见了纳瓦尔。
“她去外面玩了,说琴出了问题,今天提早下课。”
“我可没那样说。”白绒叹气,继续上弦,然后给小提琴调音,一边转动弦轴,一边拨弦听音。
纳瓦尔端起旁边的果盘来,折下只有两三颗葡萄的一小枝,递到她面前。
“那天跟你聊过的酿酒方案,你还有没有印象?”
“有的,怎么了?”
不同于酿酒葡萄的小颗,这种鲜食葡萄果肉丰满,形状硕大。深紫色的葡萄,在窗边阳光下透着晶莹的光泽。
他附身,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用指尖捏着葡萄枝递去她嘴边。
白绒专心拨着琴弦调音,下意识仰头张开了唇。那两片唇瓣,竟因干涸而显得有一点点苍白。
从这视角俯看,她的侧脸五官精致,却延绵出很温婉小巧的曲线,嘴巴偏小,但唇形给人饱满的视觉。
头发乌黑而蓬松,清爽到根根分明,很软、很柔顺,自然而然披散在肩膀外侧。
纳瓦尔的动作暂停了片刻。
喉结暗暗滚动一下。
她坐在琴房内。
想来,也许这女孩前一秒还在嘴里叽里咕噜讲述着德沃夏克乐曲中厚重悲沉的情绪,或是拉琴前唱过一遍谱,情绪在莫扎特那童真美妙的《钢琴奏鸣曲》中徜徉,可是,下一秒你就想要拖她坠入暗潮汹涌的情.欲河流。
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些。
白绒见他愣着走神,不太高兴了,干脆凑上去吃葡萄,然而……
他居然,在那一刻收回了手。
白绒:“?!”
“自己吃吧。”男人直接起身走开了,到斜对面的棕色皮椅上远远地坐下。
白绒感到迷惑,不耐地睨他一眼,半晌,才继续忙活手上的事情了。
她在心里想着——
不要理他。这个男人最近真是奇奇怪怪的,玩弄感情呢?勾着她?想占这段关系的上风?
她可不会上钩。
“过一个月,酒庄会进入繁忙的酿酒季。”
岔开话题都岔开得如此生硬。
白绒看着他,“喔。”
他翻着手上的酿酒方案,“那天我与你说过,香颂酒庄传统酿酒都是以咖啡、橡胶木、可可一类优雅内敛的香气为主,单宁劲道,这次想试试更复杂的风味。你的意见是什么?上一批酒你都喝过了。”
“我认为是可以试试复杂口味的,正好有新橡木桶,今年的葡萄都长得那么好,不要浪费机会。”白绒低头认真地调整琴码角度。
“但那会冒一定风险,市场已经习惯香颂葡萄酒的味道。”
“噢,那种商业上关于大方向决策的事可不要与我讨论,我并不懂。”
但是说完白绒想了想,停下手上动作,又抬起头来,“如果要我业余地分析一下,我认为……一个品牌不可能永远停留在市场固有的某一种具体印象里,并且,这也是无法做到的事情。”
在纳瓦尔专注的注视下,她继续缓缓道:“总要添加ᴶˢᴳ*一些新的东西。时间的改变、环境的变化,任何一种微妙而无法避免的情形波动都会影响每一年酿酒的结果,形成不一样的风味,所以说,一个品牌,只有它当下的样子才是它本身的样子。过去是一个方向,永远不会是一块模板。”
她继续摆弄琴码。
但她感觉房间静下来好一会,男人没有接话,目光似乎定在了她身上。
纳瓦尔停顿后,眉目舒展开来,声音变得沉稳许多,仿佛天黑后延伸的寂静广袤的夜幕。
“你说得对。”
他慢声补充道:“是的,不应该停留在过去带来的错觉里。当下的一切存在,才是组成她的部分。”
呃,这话题怎么好像往哲学方面跑了?白绒刚抬头,见一股黑影迎面而来,遮挡了窗外刺眼的烈日风景,短暂掩住她的视野。
对方在她面前错身坐下。
下巴被人轻轻抬起。
他垂眸,瞧着她,“记得吗?我对你说过,只剩一点微弱的味觉,那接近5%的味蕾几乎是只能感觉到苦的,越是强烈的苦,才越能唤起一点感知能力。这是我总喝单宁味很重的葡萄酒的原因。”
白绒茫然,“所以呢?”
“所以……”他的视线落得越来越低,“想多尝一点甜头。”
话音刚落,她的唇被那难以抗拒的力量占据。
橡木地板上,两人周边散乱摊放着各自的乐谱书与酿酒方案。
琴也被放到了一边。
男人单手撑在一侧,另一只手绕到她背后,手指终于陷入了那根根分明的细软头发丝中,肆意轻抚、揉弄,指尖每一寸都是微凉柔顺的触感。
每一次,她的唇都有着布丁般的软弹感,总引人想要更深入地吮吸。
但前两次她惊慌成那样,他没办法做更多的停留,无法像遇到好风光那样流连忘返。
这回,这女孩倒没有表现抗拒的意思,只是僵硬地坐在那里,大概想配合地回应一下,又不知怎样回应,于是变成了敷衍。
敷衍?
纳瓦尔很不满意,试着用舌尖撬开那柔软却态度强硬的唇齿,她动也不动。
他不得不放开她,嘴角忍着一点笑,“莉莉安,不是这样吻的。”
白绒半阖着眼,面露困惑。
他说:“虽然我……”
他顿了顿,“但可以教你。”
说完,目光变得锐利了些。他掐住她的下巴,轻轻往下捏,俯首靠近她唇边,用低沉到几乎要湮没在空气里的声音对她诱哄道——
“张开。”
她愣愣地张口,一刹那便有生硬的热度入侵。
他明明是主动的一方,反而先受到一阵冲击。
小巧舌尖,无意轻扫而过。
那引起了难以抑制的酥麻感,卷出强烈的情潮,让他不由得立即含住温软的甜美,嗜血般反复吸吮、轻咬。
捧着她的后颈,使得她退无可退,唇上一波又一波地翻涌浪潮。
她是懵懂的,至少要推动好几次,才能明白他的意思。
而于白绒而言,此时唇上引起了一点微弱的刺痛感,舌尖被吸附、缠绕,如同夏风反复撩拨树叶。
这次明显不一样。
南法的地中海气候很特别,城堡窗外摇曳着大片的阔叶梧桐。这种气候下的夏季,是如此炎热干燥,与唇间的黏湿感完全不同。
她身软无力,迷失了。
你知道,与这种成熟男士的往来是不寻常的,他的手,签过上亿欧元的单,合同翻页间,掌握另一个世界的风起云涌,他懂控制,他懂判断。这指尖掐着你的下巴,轻易就要你打开自己的世界。
他一点点地深入,引导着你慢慢地感受每一个过程。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在她喘气到有些困难的时候,他才放过了她,让她重获畅快的呼吸——离开时还留恋地轻咬了一下。
白绒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太羞耻了,她立刻用手背挡住嘴唇,抬起头来。
对方的脸就映在眼前,嘴角勾起笑意。
纳瓦尔揉揉她的头顶,语气还很平静:“明天一起去潜水?”
这人会带给她夜晚般的感觉。
因此,当她睁开迷蒙的眼,迎着窗户外白茫茫的风景,视野边缘消融,有种大梦初醒的空落感。
她恍惚问:“明天?”
“对,天气预报上说,明天的天气是近几天里最好的。没有风也没有浪,全天晴朗无云。”
白绒还没有彻底回过神,愣愣地接话:“噢,只有我们两人吗?”
“对,只有我们两人。”
作者有话说:
被放鸽子的奥托气晕在厕所,重色轻友的家伙。
第44章 、珊瑚海
上午, 白绒起床后,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自己卧房的窗, 片刻, 便有人来到了房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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