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绒不紧不慢地给下唇涂口红,轻抿一下,嘟囔道:“说得好像参赛就能拿金奖。在重要关头出现失误是我的本事。大家普遍都是这样平庸的人,没有万无一失的能力,手指长满了茧也比不过天才。”
“哦,你还平庸?扮猪吃老虎哦,真是虚伪。对,平庸的你就这样进入了世界名校。”
“……”
桌上,相框里的凡尔赛宫游客照正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错过这个比赛太可惜了。你对你的人生,就没有美好的期待吗?”
“毫无期待。”
白绒涂完口红,撑着下巴,望住镜子发呆,“我只想游手好闲。人,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是一事无成的,走的时候也应该是。在这期间,漫长的一生,更应该是无所事事的。”
黎卉最终只憋出一句:“你真是一个没出息的天才少女。”
“谢谢你夸我没出息。”
白绒起身,披上外衣,伸开双手转了一圈,“啊!对我来说,如果世上只有一种幸福的可能,那就是周末;如果世上只有一种确定的幸福,那就是不用练琴的周末。”
黎卉摇头,学她的句式和语气道:“啊!如果世人知道一位天才小提琴少女的真实形象是这样,大概会很失望。”
*
下午天气不错,乡村清新如油画的郊野在斜阳下染着淡淡金色。
拥挤热闹的婚礼现场,白绒远远看着遮脸在人群中躲躲藏藏的黎卉,感到无话可说:“……”
来都来了,还能怎么避前男友呢,倒不如大方坦荡点。白绒说。
你没谈过恋爱。黎卉说。
巨大而高阔的玻璃屋内,嘉宾到齐,神父开始庄严而又啰嗦地讲话,宾客们在红毯外低声交谈。
由于新娘古典音乐素养较高,对乐团的演奏曲目提早有特别商量过,白绒终于可避免《MARIAGE D'AMOUR》一类令耳朵起茧的通俗乐曲。
新郎出现后,第一首曲目是舒曼的《梦幻曲》。一切进行得很顺利。高档有格调的森林系婚礼现场、知名乐团的表演、杜兰家族的名气、衣着华丽的绅士淑女……这些,无疑都在给这场婚礼镀金。
至于小提琴独奏手的琴音,是那样独特而突出,可以说,那就像月光从琴弦上随着松香屑簌簌抖散落下,但它更像是有温度的烛光,或蜡烛在融化后缓缓流淌出来的温柔烛泪。
截止到此时,温馨浪漫,跟任何一场婚礼并没什么两样。
白绒一边拉琴,一边暗暗羡慕打击乐的乐手。看,他们竟可以在演出中途休止那么久,弦乐却要从头拉到尾。木管组的乐手也是如此,那些人甚至可以在演奏完他们的部分后下台喝杯香槟、吃点马卡龙,再慢悠悠走回来,谁会发现他们不见了呢?
白绒是这么假设的。当然,没有人会那样做。
第二首维瓦尔第的《四季·冬》小提琴协奏曲演奏到后面,独奏小提琴在指挥的指示下进来,别的乐器声迅速而整齐地脱离了,变成白绒的solo时——
那是一段华彩。
新娘即将出场,出场前最吊人胃口的此刻,由白绒演奏这段华彩。
也就是说,除了她,乐团所有人都停下来了,只剩这一把小提琴炫技。
要等到她演奏完,新娘才会出来。此时,婚礼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滞在这位独奏者的身上,如果有需要屏住呼吸的一刻,毫无疑问是此刻。
此前,已有一部分人知道她是谁,窃窃讨论起来,“噢ᴶˢᴳ*,这位是1979年MNH国际大赛少年组的银奖获得者……”人们对这位年轻有天赋的小提琴手暗暗赞叹不已,认为她简直是刻苦、精进、勤奋的好榜样。
但是,此时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白绒想,昨天在音乐厅排练还好好的,今天上课一切如常,昨晚她休息也睡够了十二小时,哪里都没毛病,可她偏偏就是在这solo部分……
惊天动地的弦乐只持续两秒,忽然琴音极弱,且抖弓了。
人们再看演奏者,当指挥将指挥棒指向高处时,女孩的脸,却贴着琴马和面板慢慢下垂,上半身逐渐倾斜。
她像要一头栽到地上去,偏偏又保持一定的平衡度,画面定格,始终没发生那最震撼人的倒地一幕。
神态安详惬意,仿佛一瞬间进入酣甜梦乡。
杜兰一家全愣住了。
这份尴尬,等白绒醒来后会意识到,远超排练迟到时每个乐手投来的死亡凝视一百倍。
*
此时,嘉宾人群中,正弓着身子悄悄穿梭的黎卉被这动静给惊到,走路忘看路,一不小心撞到一人的胸膛。
她抬头,见浅金色头发男孩正冷笑着俯看她。
奥托身后,还有一位来迟的宾客,刚从大门步入礼堂,顺手将大衣递给门口侍应生。
纳瓦尔穿一身高定黑色西服,高挺修长的身形很惹眼,但此时无人注意到他。他轻声同主人家的招待者打了招呼,接过侍者递来的一杯香槟,抬眸——
正好瞧见台上精彩一幕。
穿着金色鱼尾礼裙的女孩,抱着红棕色小提琴,坐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汇聚处酣眠。
作者有话说:
纳瓦尔皱眉:她为什么永远在睡觉……
第7章 、小公主
睁开眼后,天花板上复杂而庞大的雕花令人头晕目眩。
白绒回忆了片刻。
她想起来了,一瞬间,只想把自己的脑袋敲晕重新睡过去。
这是在会客厅内的小休息室,她躺在沙发上,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只耳中传来过道上的谈话声,似乎是黎卉在回应杜兰太太家人的关心:“是的,她只是最近备赛太累,才会在拉琴的过程中睡着,不用担心……”
白绒叹气,睡眼惺忪,目光呆滞地盯着墙面。
突然间,一个穿公主裙的小女孩悄无声息冒出来,蹲在她身前,歪着脑袋,用探究的目光看她,“你好!女士。”
白绒困惑地瞧着小女孩。
这孩子有茂密的浅棕色卷发、棕色眼瞳、小嘴唇,脸颊肉嘟嘟的,好比一个精致的芭比娃娃,漂亮到不真实,但深邃的眉眼却显出一点熟悉感。
对方站起来,伸手道:“我的名字叫小公主。”
“你好,我叫莉莉安。”白绒笑了笑,握手,“大家都叫你小公主?”
“……他们通常叫我Opale(欧佩尔)。”
“好的,欧佩尔。”
小女孩垂着头,面露失望。
白绒改了称呼:“小公主,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呢?”
小女孩笑得甜甜的,递给她一块酒心巧克力,“我想知道,您刚才是不是在玩恶作剧!毕竟,那样真的很好玩,对吗?我看到大家都忍不住偷笑了,连新娘也没忍住。”
“……”
白绒本以为她是在嘲讽,可这女孩露出一脸的真诚与好奇,似乎确实感兴趣。
白绒接过巧克力,揉了揉太阳穴,小声问:“刚才,所有人都笑了吗?”
“除了我,他们都没有真的笑出声音来。他们只是张大了嘴巴,然后发出‘呜——’的躁动声。就像我第一次亲眼看见机场的飞机一样。”
白绒坐正,理了理头发,“咳咳,其实我睡着是意外……”
“所以,你的确是睡着了,而不是晕倒,对吗?我就知道!”小女孩的笑眼眯成缝,话题骤然转一个弯——“莉莉安,欢迎你有空来我家的古堡玩。”
白绒噗嗤一笑,心想,这小公主挺入戏的。但她还是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点头道:“好的,有空就去参观你的城堡。”
小女孩立刻挥手道别:“那么,下次再见!”然后蹦蹦跳跳地走掉了。
黎卉刚好在这时走入休息室,“诶,醒了吗?绒绒。”
白绒躺下装死:“有人问,你就说我患病去世了吧。”
“没事啦,这类情况你又不是没遇到过,而且你不是故意造成的。我已经帮你跟人家解释清楚了,杜兰太太很关心你的身体状况呢。”
“求你换个说法解释吧。”
“还能怎么解释?”
“就说我是低血糖晕过去了,也比睡着强。你知道,我这毛病又没办法对外解释。”
·
白绒开始盘算怎样弥补这场过失比较好。虽然听黎卉说她被送来休息室后,现场立即恢复欢闹气氛,并没有多大影响——毕竟新娘实在太美了,穿的是意大利顶尖时装大师Bernie量身定制的婚纱,谁不会目不转睛盯着看呢?
那件婚纱,白绒在后台见过,典型皇室复古梦幻风。裙身面料采用手工刺绣与中国丝绸,以及精工的蕾丝,并镶嵌有诸多珍珠与宝石,既有中世纪欧洲贵族的端庄气韵,又不失现代感的轻盈仙气。那样华美的裙子,理所当然会吸引人们全部的注意。
想到这里,她松了口气。
当然,心里还是过意不去,正在想怎么弥补过失比较好——黎卉拿起外套说:“我还是提早走,送你回家休息吧。”
白绒患的这个嗜睡症,导致本人根本不敢开车,甚至直接都不用学车了,平时出行总是不够方便,永远在打车,或是蹭黎卉的车。
“不用,你今晚不是还要跟新娘拍合照吗?喂,你可是救过人家落水的恩人……放心啦,我这病即便是在最严重的频发期,也不会一天内发病两次的!这概率,就好比晴天毫无征兆地下雨……”
话没说完,室外下起雨来了。
太阳钻到乌云背后,宽广的草地上,冬季冷雨沾湿了幽暗的绿色。
白绒:“……”
黎卉笑一声,拉她起来,“哎,那我去拜托杜兰太太,请她家司机专程送你回去,好吧?你到家立刻给我打个电话。”
·
宴会大堂里,穿着奢华礼服的宾客们正在品酒、谈笑。
“是的,我知道,那是您祖父在二战后创建酒庄酿的第一批酒,具有极高收藏价值。”香槟塔前,杜兰太太正在与一位年轻的男士聊天,“但您永远要相信,最好的藏品——最应该待的地方——正是最好的收藏家手里。”
男人笑了一下,浅抿一口香槟,缓缓道:“虽然是这样,不过,杜兰太太,您家今日的婚礼现场都用拉菲酒庄的酒来招待宾客,这样,似乎对香颂酒庄的收藏类红酒没什么诚意。”
杜兰太太爽朗地笑起来,“请不要介意,婚礼上的安排都是由我的儿子设计,他的选择不代表我的态度。一直以来,我最喜爱的,一定是你们香颂酒庄的红酒,如果您有时间,随时可来参观我在巴黎市区的住所,您会发现,酒柜上贴满了‘Chateau La Chanson’的标签……”
谈话间,纳瓦尔插在裤袋里的左手手腕被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抓住,摇晃了一下。
他低头去看。
小女孩仰起笑脸,双眼亮晶晶,对他叽里咕噜快速讲道:“叔叔!我已经想到我的下一任提琴老师雇谁了!刚才演奏时睡着的那位独奏小提琴手!请一定要答应我……”
纳瓦尔对杜兰太太颔首,“抱歉,稍等。”他转身将小女孩领到旁边过道上去。
他站定,微眯起眼,“放心,一年来你已经换过三位老师,你没有再挑选老师的资格。现在,去找奥托,他无所事事。不要跟着我。”
“不,不,我这次很认真。”欧佩尔激动地比着手势,“您看到了,那位女士拉琴时竟睡着了,弄得婚礼上每个人都发笑,多么有趣!连今天现场请来的喜剧演员都比不上她有意思,我猜,她本人是很幽默的……”
男人的眉梢抽搐了一下,“为什么音乐老师要找幽默的?你并不是要学表演喜剧。”
“您怎么知道我不是?”
“……”
纳瓦尔正色,“够了,欧佩尔。”
他转身要走,但天使一样可爱的小女孩仍摇晃着他的手腕,可怜巴巴望着他,不停央求他,“安德烈叔叔,我喜欢她!拜托了……拜托……”
路过的宾客投来一些目光。
纳瓦尔顿步,蹲下来,捋一下女孩毛茸茸的卷发,敷衍道:“好,如果时机合适,我会帮你问问对方。”
“那么,说定了!”
“……”
并没有说定。
·
黎卉走开的十分钟时间里,白绒万万没想到,在这地方也能碰上一个烦人的男同学。这男孩学管弦乐的,吹萨克斯,今天作为嘉宾出席婚礼。
他路过看见她,便径直走到她面前,“莉莉安,你的状况还好吗?我以为你生病了,但Lee说……ᴶˢᴳ*”
这矮个子男孩名叫Gabriel(加布黑尔),曾因一场乌龙,暗暗以为白绒对他倾慕已久,从那以后,便常常在白绒面前有意无意说些“怪话”。
“我没事。”白绒礼貌地笑笑,心中开始计划怎么摆脱这人。
“我听到杜兰太太跟一些宾客聊到你。你似乎认识杜兰一家?噢,我以为你只是一个普通留学生——当然,在音乐上是有天赋的。”
白绒用力微笑道:“不,我的朋友认识而已。”
加布黑尔背手走到落地窗边,注视窗外,开始自说自话:“说起杜兰太太,女人们都很羡慕她,对吧?不过,并非每个女人都能有杜兰太太这么幸运……你知道吗?很多年前,作为上校的丈夫去世,留给她一笔巨额财富,而那时他们的孩子都已成年,杜兰太太可以说是后半生无忧无虑了,况且她长得如此貌美,随时可再找一位富豪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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