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乔心不在焉地听他们说话,不知不觉间已经喝了大半:“很好喝,谢谢阿姨。”
“喜欢就好。”向云卿笑道,“你这样瘦,一味减肥对身体不好,会降低免疫力,要好好调养身体,照顾自己。”
这一番话诚心诚意,虞乔自然分辨得出真心的关切。身处娱乐圈,灯红酒绿下大家戴着面具亲热,镜头面前装作推心置腹真心相对,闪光灯一关,互相都恨不得对方去死。
已经许久再没听到长辈的这般殷切叮嘱了。
向云卿只是来送份汤,顺便将周宴深的冰箱填满,没待多久便离开。
虞乔主动收拾了碗筷,抱去厨房洗碗池,揿开水龙头,柱状的水流流下来,紧接着忽然停止。
周宴深的手按在冰凉银色的水龙头上,手背淡青色的青筋顺着骨节蜿蜒,挺拔又修长。
“放这吧。”他说,“我来洗。”
虞乔讷讷退后,靠着门边,看着水柱重新流下,男人宽阔平直的背影沐浴在清淡晨光中。
脑海中蓦地飞速闪过一些零星的画面。
这场景似曾相识,仿佛昨晚也是如此,他在流理台前煮着什么。
虞乔皱皱眉,转身视线落到客厅,那里的茶几和沙发之间的空隙未曾铺设毛毯,她昨晚好像坐在了冰凉的地面上,然后被人拉起来。
拉起来然后呢,她想不起来了。
虞乔头疼地揉揉脑袋。
从周宴深家出来,阿诚已经开着车等在了小区外。虞乔醒来给他发了位置。
容夏等在车上,没多问她为什么从陌生的小区出来。她接过热水小啜几口,抱着杯子发愣了好一会儿,才揉揉眉心道:“去活动场地吧。”
今天有一场品牌活动,虞乔作为常年合作的品牌全线代言人必须要出席。
在下车之前,她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带着客气又亲近的笑容走进后台化妆间跟每个人打招呼。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管你背地里感情如何,见面就得三分亲热。
一整场活动下来,虞乔脸都快笑僵了,四面八方的镜头和快门晃得她眼睛发干发酸。
后面一连几天,她每天只得几小时的睡眠,帝都陵江来回飞,不停连轴转,两周后从工作里缓过神来,才发现清明将至。
容夏知道她的规矩:“姐,清明的工作都推了,明天您好好休息。”
虞乔在车后座,疲倦地揉揉额头:“好,辛苦。”
清明这天,野棠花落,小雨清寒。
虞乔起得很早,要去一趟陵园。
她怕冷又下着雨,白色薄毛衣外穿了件黑色的长款风衣,去陵园的路上顺便从沿途的花店买了一束新鲜的红玫瑰。
清明时分,来陵园的人不算少,大都携着白玉兰或者菊花,只有虞乔怀里的玫瑰红得娇艳欲滴。她一路沿着青石板走到最角落的地方,弯腰把花放在墓碑前。
墓碑上嵌着女人的黑白照片,与虞乔的眉眼七分像,五官脸庞却比她更珠圆玉润,笑起来如玫瑰一般娇艳天真。
下面刻着名字:虞姝。
她年轻又漂亮,死在最好年华的亲生妈妈,虞姝。
虞乔缓缓蹲下身,摘下口罩,身形单薄背脊挺直,一把黑伞遮住她大半身躯。
素白的手指拂去青石板上的雨珠,女人的图片渐渐从清晰变得模糊。
“虞女士,”虞乔看着墓碑,静静地笑:“好久不见,又是一年了。”
“最近还不错。前段时间出国拍了个广告,拿了个奖。最近在试镜电影,你女儿马上要去拍电影了。”
“可惜,”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你看不到了。”
“还有一件事。”虞乔的手指停在边缘,“我以前跟你说过的那个人,他回来了,我又见到他了。”
三秒沉默,“可是,他爱上别人了。”
雨丝擦着她的指尖滑落。
虞乔垂下眼睫,盯着地上一圈圈的涟漪,声音轻得像风:“这是我活该的吧,妈妈。”
“梁宏生说得对。”
公主命,丫鬟身。一生所求,必无所得。
细雨密密地打在伞面上,伞周形成一圈水帘,墓碑上的人仍然笑着,不言不语。
虞乔缓缓直起身,睫毛漆黑,安静地注视了一会儿。
“妈妈,”她弯唇:“下次见。”
-
又过了一个星期之后,在虞乔以为自己的试镜已经凉了时,闻渡却打来了电话,恭喜她入选。
“真的?”虞乔万分惊喜,“谢谢闻导。”
“不用谢我。”闻渡笑,“要谢就谢你自己的表演打动了我们所有人。虽然从年纪上来说你不是最合适的,但这不是大问题。”
虞乔听得一梗,幽幽道:“您的意思是我老。”
“我可没这意思。”闻渡不承认,“再说了,男女主是高中生,谁和他们比都老。”
“开玩笑,谢谢闻导厚爱。”
“好好准备,过几天定妆见。”
挂了电话,虞乔欣喜地将此事告诉了Alin,Alin在国外谈合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远程表达了欣慰。
因为要饰演十六岁的高中少女,在进组前的这段时间,虞乔提前处理掉了所有的杂志拍摄和广告,之后沉浸式的去校园里走了一圈,赶在春天结束的时候拍了定妆照。
她演的林希是一个被收养的孤儿,家境贫穷,养父酗酒且暴力,经常打骂她。因此定妆照的时候虞乔身上穿的校服是破破烂烂的。
虽然破旧,却很干净,被划破的地方都被少女用针线磕磕绊绊地缝起来了。
定妆照当天,虞乔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邬令。
她饰演的角色是剧中女二号,学校里带头欺凌虞乔的小太妹,家世极好,万千宠爱嚣张跋扈。
“你的角色和她的角色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只是戏中的父亲不知道你是他女儿。”闻渡说,“你们眉眼相似,正好可以营造出一种同人不同命的宿命感。”
虞乔点点头,目光落向远处正在拍定妆照的邬令。
她穿着年轻活泼的超短裙,整个人自然而然散发着被娇养的富家千金感,明媚活泼。
容夏凑到虞乔耳边,用极其小的声音说:“姐,圈里都传遍了。邬令的舅舅是虞世南,真豪门出身的富二代,来娱乐圈估计就是玩玩而已。”
倒还真是,同人不同命了。
虞乔笑笑,回身捏捏容夏的脸:“你这都哪来的八卦。”
“咱们这个圈子最不缺的就是八卦了。”容夏嘿嘿笑两声,“不过我们姐还是厉害,一番大女主,等这部电影上映一定能捧一个影后奖杯回来!”
“你也对我太有信心了。”虞乔转身,往车的地方走。
“当然啦!我可是姐的无脑死忠粉!”
定妆照后大家一起聚餐,闻公子有钱,开机仪式结束直接大笔一挥,包下了陵江最贵的餐厅吃开机宴。
虞乔和邵书白邬令还有其他几个主创一桌,闻渡付完钱让他们自便,自己则潇洒离去,倒是向之瑶兴致颇好地留了下来。
桌上都是年轻人,几杯酒下来气氛自然而然热烈起来,虞乔喝不得酒,也没人逼她,给她换了果汁。
向之瑶和邬令年纪相仿,聊得十分热络,没多会两个人手拉手挤来虞乔身边,邬令这会儿没了拍定妆照时候角色身上的骄傲气质,脸颊红红的跟虞乔打招呼:“虞老师,我叫邬令,往后在剧组还请您多多关照。”
虞乔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恍惚觉得看见了以前的自己,只是她确实没有邬令命好。
她举起杯子,轻轻碰了两个姑娘的杯子一下,笑:“互相照顾。”
向之瑶受宠若惊,抱着杯子眼睛都亮了一下。
饭吃到最后,向之瑶和邬令都喝得醉醺醺的,凑在一起说话,谈论自己的心情。
虞乔没喝酒,支着脸懒懒地看着她们聊天。
主要是看向之瑶。
她想仔细看看,周宴深喜欢的姑娘,是什么样的。
向之瑶眨着眼睛,抱着酒杯:“我当然有男朋友啊,我男朋友可帅了呢。”
邬令长长地噫了一声,满脸好奇:“有多帅啊有照片能给我看看吗?”
“照片啊。”向之瑶喝得醉醺醺的,“看什么照片啊,回头直接带你见真人。”
“那好啊。”
虞乔摩挲着玻璃杯的动作从她开始讲话便停了。
“别光说我啊,”向之瑶歪头看邬令,“你有男朋友吗?你不是你们学校校花吗,应该有很多人追你吧。”
“切,那群庸俗的人。”邬令撇嘴,“我才看不上他们。”
“那你喜欢谁,说说嘛说说嘛。”
邬令脸红了,不过还是大大方方的:“我……确实有喜欢的人,不过我不知道他是谁。”
“啊?”向之瑶迷糊了,“你不知道你就喜欢人家。”
邬令叹了口气,莫名显得有些怅然:“就是我前段时间去香港的时候在酒店偶然遇到的一个医生。”
虞乔搁杯子的时候顿了一下。
“他人特别好,救了我外公,然后也没留名就走了,我后来也没见过他。”
向之瑶听得入迷,顺口问了一句:“帅吗?”
“非常!”邬令狠狠点头,“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比娱乐圈的都好看——不,根本不是他们能比的。他气质非常非常出众,就是那种,光华很内敛的感觉,让人一眼难忘。”
向之瑶托腮,精准给出点评:“你这是一见帅哥误终身啊。”
邬令惆怅地叹了口气。
“没关系,别丧气。”向之瑶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你要相信天下之大,有缘终会相见的。”
“但愿吧。”
……
虞乔扶上一旁的酒瓶,缓缓往自己酒杯里倒。
浅褐色的酒液倾入杯中半剩的果汁,瞬间变得浑浊,她置若罔闻,端起来喝了一大口。
高浓度的威士忌,穿心灼肺。
她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邬令眼熟了,那天周宴深救人的时候,旁边哭哭啼啼的姑娘,就是邬令。
向之瑶说得对,天下之大,他们倒还真是挺有缘分的。只是不知道她知不知道,邬令一见倾心的人是她男友。
虞乔仰头又灌了一大口,唇角勾起自嘲的弧度,再往那二人的地方看了一眼,一个他爱的人,一个倾慕他的人。
至于她,前女友而已,最上不得台面的身份。
包厢里闷得厉害,她坐不下去了,起身拎包告辞。
虞乔边走边给容夏打电话,嘱咐她把车开近点。
这餐厅位置隐秘,门口暗色灯带两旁停着的全是豪车,虞乔一出来,夜风迎面,将热意吹散了几分。
她拾级而下,正好有一辆白色添越开了过来,停在灯带旁的停车位里。
虞乔停步,眯着眼,车牌号在脑子里过了一圈。
车就停在离她十几步远的位置。
一根手指勾着包细细的链条带,虞乔慢慢悠悠地朝那辆车走过去。
附近没什么人,车窗是闭合的,看不清车主。她停在驾驶座旁,从包里掏出根口红,拧开,弯腰对着后视镜涂口红。
口红鲜艳,唇色很快也变得鲜艳。后视镜里,她身后的车窗徐徐下降,露出男人在夜色中也依然弧度清晰的侧脸。
虞乔视线在后视镜上移动,扫过周宴深的眉眼,他眼眸生得清淡工整,神色淡漠,没什么表情,让人觉得长情又冷峭。
她想到向之瑶方才说得那句:一面误终身。
他的确有一眼就误人家终身的能力。
虞乔仔仔细细地涂完口红,合上盖子丢回包里,然后转身装作很惊讶的样子:“是你。不好意思,我以为这里没有人的,就借用一下镜子补个妆。”
睁眼说瞎话,车才刚刚开过来。
周宴深没说话,淡淡地看着她。
霓虹夜色,在他身后,稍嫌寡淡。
她敛了笑,上前一步,俯身,靠近车窗。
唇离他耳边一寸之遥。
“周先生,”她带笑的声音里夹杂着冷意,“佳人如许,不知道您这车,坐不坐得下呢?”
第16章 春深
向之瑶和邬令互相搀扶着从餐厅里出来的时候, 门口檐下琉璃六角灯上垂着的流苏随风晃了几晃。
向之瑶眼尖,远远看见了周宴深的车,挥着胳膊大声喊哥拉着邬令一起跑了过去。
坐进车里却发现, 她哥的脸色几乎可以用冷若冰霜来形容。
“二哥, ”之瑶小声,“你怎么了,我只是让你来接我一下,不至于这么生气吧……”
周宴深回过神来,按按额头:“没事。”
他回头看了两个喝得脸通红的姑娘一眼, 打开储物格取出两瓶水拧开,一一递过去。
递到邬令的时候,邬令却傻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周宴深看。
“你……”她张了张嘴, 不可置信, “周医生?”
周宴深有些意外:“你认识我?”
“我,我, 我, 我是邬令。”邬令手忙脚乱地接下那瓶水,脸瞬间像烫熟的虾子般更红了,“就是之前在香港景丽酒店的时候, 您救了我外公, 您……还记得吗?”
周宴深回忆了一下, 点点头:“邬小姐。”
向之瑶在旁边喝着水, 听得莫名其妙,过会儿才极慢地反应过来, 张大了嘴巴:“邬令, 我哥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唔——”
话还没说完, 邬令直接过来捂住了她的嘴巴。
“周医生,”邬令已经彻底从酒中清醒过来,捂着向之瑶的嘴,尴尬一笑,“我外公的事,谢谢您,一直没机会当面向您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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