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叫人忍不住心怜。
他拿了作业,走出学校之后去旁边的超市买了些零食和一张薄毯。
买完之后,又不知道怎么给那女孩。
怕她不接受,又怕同龄人的相赠会伤害她的自尊心。
踌躇了半晌,周宴深才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把东西给门卫,托他送过去。又担心她会不会是和家里吵架了跑出来的,让门卫带她去国际部的休息室休息。
周宴深说完,忽然发现身旁的人停下了步伐。
他低头,看到虞乔的神色怔怔愣愣的,慢慢变成一种又哭又笑的神色。
“是你……”她喃喃着。
虞乔紧紧握着他的手,一仰头,眼泪一颗颗从脸上掉下来。
她的睫毛颤抖着,泪水簌簌,声音带着哭腔:“周宴深,居然是你。”
第44章 铜雀台
周宴深愣了一下, 滚烫的眼泪掉到他手背,连着他的心都被揪了一下。
手边一时没有纸巾,他只能用自己的袖口给擦虞乔眼泪, 把她按到床边坐下, 捞过来床头的纸巾,一张接一张擦掉她的眼泪。
虞乔哭得断断续续,接过纸巾在脸上胡乱擦了两下,低头闷声说:“别看我,我哭得好难看。”
“哪有。”周宴深把人揽到怀里, 轻声哄,“是我不好,惹你伤心了。”
虞乔额头抵着他的胸膛,一直抽泣着, 慢慢才缓过来。
她刚才一下子是真的没有忍住。
那晚她被梁淮赶出家门, 无家可归的时候在学校,真的万念俱灰到想去死, 想结束那种没有盼头的日子。
可是那一张薄毯, 一瓶水,几包零食,直接把她从恍恍惚惚寻死的绝望中拉了出来。
她告诉自己, 虞乔, 你看这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 还是有人在关心你的。
后来那一晚, 被带到休息室里睡觉,那是她十岁到梁家之后, 唯一睡得安生的一夜。
她差一点就要活不下去了。
是周宴深救了她。
又一次。
他的无心之举, 是夜幕中撕开的一道口子, 让她能够模糊看清脚下的路,不至于一脚踏入深渊。
她铭记于心这么多年的恩情,真正应该感谢的人居然是他。
想到这,虞乔鼻尖又忍不住一酸,她低下头,忍住,慢慢松开揪住周宴深衣服的手,低声说:“周宴深,你知道那晚我为什么在学校吗?”
“是因为梁淮,梁宏生那天不在家,他就不让我进去。”
“所以。”她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非常认真地说,“谢谢你。”
周宴深的指节泛白,他的神色却仍然是温柔的,慢慢松开手,抚上虞乔的脸颊:“不要谢我,你要谢的是你自己。”
他轻轻地抱住她,吻上她的眼皮。
男人的身躯温热,动作却是轻柔的,像是对待最珍惜的宝物。
见不得人的伤痛,汩汩流血的裂痕,好像都在一点点被抚平。
被缓缓重新注入身体的,是他的爱。
干净的,纯粹的,从一而终的爱。
-
次日虞乔有拍摄,容夏需要提前来跟她确定流程,虞乔担心周宴深会不会介意外人来,早餐的时候委婉问了一下。
只是没想到周宴深的反应却是:“我需要回避吗?”
虞乔愣住:“你回避什么?”
“你的工作人员待会不是会来吗?”
虞乔后知后觉,咬着叉子歪头,笑意盈盈的:“周医生是想和我谈地下恋吗?”
周宴深看着她的笑眼,支着脸思索:“大明星的地下男友,听上去挺不错的。”
虞乔扑哧笑出声:“那别人一定会觉得你要么老要么丑,但一定很有钱。”
“一定要二选一吗?”
“也不是。”虞乔凤眸弯弯,“也可以特别帅。”
周宴深端着自己的餐盘起身,从她身边经过,顺手捏了捏她的脸。
“我先去上班了,你中午记得吃饭,不要因为拍摄就不吃饭。上次在医院的体检报告出来了,你血糖过于偏低了。”周宴深换好衣服,在玄关处嘱咐。
“知道了。”虞乔撑着脸看他,挥挥手,“再见周医生。”
周宴深拿上车钥匙,打开门,门外的容夏差点被撞到头。
她后退两步,一抬头,看到一个格外英俊的男人对她微笑着颔首。
“她在里面。”他的声音也清润好听。
容夏慌张地眨了两下眼睛,眼睁睁看着那男人从自己面前离开,心里炸开一连串的感叹号。
-
周宴深到医院,先办了交接班,而后去查房。
今天有两台手术,一台在上午一台在下午。上午的手术做完已经是午饭时间点,他从手术室出来便看到虞乔给他发了信息。
一张午饭图,还有一张是她今天的妆造图。
周宴深扬唇,打字认真地和她聊了几句。
下午的手术难度不高,做完之后还没到下班时间。周宴深写完医嘱交给护士,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敲了两下。
“请进。”
“周医生。”护士打开门,“心外请您去一趟。”
他起身:“心外什么事?”
“林医生打电话找的。”护士说,“说有个病人想请您去会诊。”
周宴深到心外的时候,心外的几位医生正在对着一张片子讨论,看到他来,连忙起身:“周医生,您来看看这个病人的情况。”
“什么情况?”
林医生把诊断记录递过去:“患者25岁,先天性心脏病室间隔缺损,昨天刚做了右心导管检查,患有肺动脉高压。”
周宴深一件件看过去:“如果只是做肺移植的话,可以转到胸外来。但是他的心脏情况,我个人觉得还是心肺联合移植会稳妥一些。”
林医生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供体在联系了,我想请周医生主刀。”
“没问题。”周宴深头也不抬,“现在能带我去看看患者吗?”
“可以,我带您去。”
周宴深随林医生一起到了走廊尽头的病房,门口还站着两个保镖。推开门,周宴深的脚步微微驻足。
林医生还在旁边解释着:“患者是个演员,所以希望我们保护隐私,周医生谅解一下。”
看到病房内的人,周宴深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患者是叫梁淮吗?”
“对,周医生认识他?”
站在床边拨弄着一盆花的人缓缓转过身来,蓝白条纹的病服,长相清瘦单纯。
四目相对,梁淮微微愣住,而后仿佛无害地笑起来:“居然是你。”
林医生糊涂了:“你们认识?”
“认识啊。”梁淮点点头,手里摩挲着一片花瓣,歪歪头,“林医生,方便我跟周医生单独聊两句吗,我们好久不见了。”
“那你们聊。”林医生看了下腕表,“正好我有个病人要去看看。”
门被从外面关上,病房内归于寂静。
梁淮慢吞吞地走到沙发上坐下,开口:“周医生,二选一的时刻,你是会为她报仇呢,还是会无愧自己的医德呢?”
“二选一?”周宴深走到他对面,坐下,手里的病历撂到桌上,淡淡道,“该二选一的是你。”
“我?”梁淮笑起来,“我有什么可选的。”
“自首,或者我们报警。”
“哈哈哈哈哈。”梁淮大笑起来,笑够了才玩味道,“你真天真。”
周宴深淡淡地看着他:“梁淮,你是不是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证据就没人奈何得了你。”
梁淮收起笑容,手往前撑到桌上,面色忽然变得阴鸷:“我和我姐姐的事情,不需要外人来插手。即使她觉得我做错了,也该她自己来跟我说。”
周宴深的神情极冷:“她的仁慈,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伤害她的借口。”
“那又如何。我们是世界上最亲的人,你算什么,不过是外人而已。”梁淮盯着他说道。
周宴深对上他的目光,无波无澜。
他太过平静,梁淮一时摸不透,皱皱眉,身子刚想往回撤,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周宴深俯身,攫住他的目光,缓缓道:“你妈妈,你也不在乎了吗?”
梁淮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我妈早死了。”
周宴深慢慢松开他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被骗了,她还活着。”
梁淮瞳孔骤然放大:“你说什么!你胡说,我妈妈早就因为车祸身亡了。”
“十八年前,飞霞路发生一起车祸,致车内一女性乘客颅骨受损,送往医院抢救后变成植物人,但是五天后,她被宣判死亡。”周宴深略带嘲讽的口吻,“是这样吗?”
梁淮嘴唇发白:“难道不是吗?”
周宴深怜悯地看着他:“当时抢救你妈妈的医院,就是仁和。你妈妈没死,而是被你爸爸送去了国外的一家疗养院。”
“不可能,不可能……”梁淮双手颤抖,不断重复着,不可置信道,“你在说什么,你胡说八道。”
周宴深打开手机,放到他面前:“很不巧,我有同学在这家疗养院工作,这是照片,你可以确认。”
梁淮猛地抓过来,死死盯着手机里躺在病床上的女人。
“或许是出于愧疚。”周宴深淡淡道,“你父亲入狱前,交足了十几年的疗养费。”
梁淮的肌肉发抖,咬着牙:“你想干什么,你敢动我妈妈一下,这是犯法的!”
此言一出,周宴深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样,冷笑一声:“原来你也知道。”
梁淮死死攥着手机,骨骼隐隐作响:“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周宴深的眸色像结了冰,“不如说你想干什么。”
梁淮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盯着手机许久,才慢慢抬起头。
“周宴深,”他说,“我说了,我和她是世界上最亲的人,你别不信。”
周宴深皱起眉。
病房门从外面被敲响,保镖打开门,周宴深回头,微微一怔。
虞乔在门外。
他走出去,停在她身边:“你是来——”
“我拍摄结束了。”虞乔微笑着看他,视线没朝屋内落一分,“我来等你一起回家。护士说你在这里。”
周宴深微微沉默;“你要不要进去——”
“不要。”虞乔再次打断他,低头,牵上他的手,“你到下班时间了吗?”
“嗯。”他的目光有点儿深。
“那我们回家。”
虞乔让阿诚下了班,自己坐周宴深的车回家,一路上二人谁都没有说话,窗外光影不断掠过车内沉静的气氛,映在虞乔微垂的睫毛上。
车停在车库,她松开安全带,侧身:“昨天说去散步结果没有去,今天能陪我在小区里走走吗?”
周宴深看了她良久,缓缓动唇:“好。”
天色已暗,日光收拢入薄薄的云层,唯余琥珀色的晚霞在渐渐低垂。
虞乔牵着周宴深的手,他穿过她指间的缝隙,变成十指相扣。
风有些凉,男人的手是热的。走出几步路后,虞乔动了动唇:“周宴深。”
他停步。
虞乔几乎没什么犹豫:“梁淮是不是跟你说,他和我是最亲的人。”
周宴深侧身,刚想说什么,虞乔用一根食指抵住他的唇,摇了摇头:“你听我说。”
“当年我们分手之后,梁宏生就出了事,被人举报经济造假。他急忙派人来把梁淮带走,送去了国外。梁淮走之前,跟我说了一件事。”
说到这里,虞乔顿了顿,吸一口气,才继续说:“他说,我和他是亲姐弟。”
周宴深握着她手的力道收紧,眉头紧皱。
“我当时也很震惊。后来我想办法找到了梁宏生的头发,偷偷去做了基因检测,证实我确实是他女儿。”
虞乔蹙了蹙鼻子,接着说:“我接受不了这个巨大的打击。我之前跟你说梁宏生对我还不错,其实他对我不是很好。我一直觉得他收养我,已经是大恩,不能再要求什么,可是那天起,我才知道他是我亲生父亲。”
“所以,”周宴深的声音缓缓发哑,“你很崩溃,心理上出现了一些问题,对吗?”
“对。”虞乔点点头,“我那段时间的状态……很不好。辅导员建议我休学。”
那段时间,虞乔每天都处于浑浑噩噩之中,无法接受自己被亲生父亲这样对待,就连梁宏生入狱,他也只想着送走梁淮,完全不顾她的死活。
她知道自己不对劲,看到高楼,她会想爬上去,再跳下来。路上看到飞驰的汽车,她也有想冲上去被撞死的冲动。
虞乔低下头,喉咙微微发哽:“但是有一天,我打开电脑,在邮箱里看到了很久之前的未读邮件。”
那条邮件,是周宴深发给她的,在他们还没分手的时候,她一直没登邮箱也就没看到。他在波士顿,拍了一张落日余晖,海面之上,火红的晚霞给整片天染上颜色,美得如梦似幻。
配文只有一句话:
【可惜你不在。】
她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
所有轻生的想法在那一刻被强烈地驱赶出脑海,她只剩下一个念头,要好好活着,变回原来的自己,然后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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