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罢,下意识观察沈舟颐的反应,后者仿佛对她们这群妇孺的勾心斗角并不感兴趣,独自把玩着一只九连环锁。
贺若雨碰了个钉子,语塞,也便不再说话,默默吃点心。
众人散场后,戋戋佯称与吴暖笙还有私房话要说,留了下来。
“上次你做得终究鲁莽了些,”吴暖笙嗔怪她,“瞧,都让人怀疑了。”
哪有亲孙女损害祖母的?除非不是亲的。
戋戋认错道:“是,我以后会小心。”
吴暖笙劝道:“没有以后了,你就踏踏实实嫁给舟颐,安安稳稳过这一辈子,就挺好。别再跟他们勾心斗角了。”
戋戋喃喃:“恐怕嫁给沈舟颐才安生不了。”
吴暖笙思忖片刻,以为戋戋担心生儿子的事。她自己就是因为体寒生不出儿子,才在贺家挨屈受气多年。
“为娘没男嗣,是因为你爹的缘故。你爹爹身体不行,谁也给他生不出儿子,就连你那几个腰满臀肥的姨娘也生不出。但舟颐和贺家人不同,他是真心对你好,不会在乎男孩还是女孩的。”
戋戋一听这些话就要心烦,皱着眉头直摆手。她瞥见吴暖笙腕上戴的手钏,珊瑚之色,都有些掉漆了,却还是日日不离身。那是邱家大爷年少时送给吴暖笙的,到现在她还念念不忘。从前贺二爷在时她不敢戴,现在越发明目张胆起来。
“你也要小心些。”
戋戋将声音压低许多,“你和邱大爷那点事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连沈舟颐也不行,你莫要把他当好人。这次贺老太君与我生分,都是他害的。”
吴暖笙惊得睁大了眼睛。
戋戋未耽搁太久,便回到自己的桃夭院。沈舟颐在书案边专注地写着药方,他是做医术行当的,书法好看,字字灵秀清晰,不似晋惕的字那样有龙飞凤舞的豪气。那只九连环已被他解开了,就安安静静躺在一旁。
闻她进来,他道:“方才见伯母眼泡有轻微红肿,昨夜可是哭过了?二伯父虽故去,也该劝她节哀才是。”
戋戋倒没看出来吴暖笙哭过,她不是郎中,对人精神状态的细微变化的敏感远不如沈舟颐。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吴暖笙就算昨夜真的哭过,也绝不是为贺二爷。吴暖笙与贺二爷夫妻本就不到生死相许的地步,贺二爷又已死逝了这么久,伤心也早该伤心罢了。
遂道:“我亦不知。”
沈舟颐道:“济楚说,这两天是他父亲邱爷的死祭,我还以为伯母是为邱爷而哭。”
戋戋尴尬笑笑,“我母亲和邱爷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缘何为他哭泣,舟颐哥哥多想了。”
沈舟颐点头称是。不过他续又怀疑道,吴暖笙和邱爷是青梅竹马,交情不浅,连邱济楚幼时都常常能见到吴暖笙。如今恰逢邱爷祭日,吴暖笙哭一哭也是人之常情。
他做家主后不像贺老太君那般盯紧府中女眷的贞操,亦不愿强人所难,要求戋戋的母亲一定为贺二爷守节。吴二夫人若有改嫁的意思,他是支持的。
贺老太君管家时,俨然不喜欢吴暖笙,常常罚她站规矩,吴暖笙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现如今自己的女婿管家,吴暖笙扬眉吐气,精气神都比之前好了许多。
“伯母现下正是颐养天年之际,该好好补补,别总落泪才是。”
说着他将笔下墨痕未干的方子递给戋戋。戋戋疑,踌躇不敢收……原来他刚才在为吴暖笙写温补的药方。
沈舟颐察觉她的狐疑,道:“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随手写的。你若不放心,仍然可以拿到外面给别的郎中看过,没问题再用。”
戋戋顿时发窘,自己做过那点事,他居然都知道。
“没什么信不过舟颐哥哥的。”
她将药方揣进自己的衣袖中。
沈舟颐笑,慰然摸摸她的脖颈,手指沾染的墨迹也蹭到她雪颈上一些。半年多以来,他们共同住在桃夭院日日夜夜都不分离,除去没行过大礼外,已和真正的夫妻无二无别了。
他对她很好,只要她不试图逃离他,任她犯下再大的错事他都不会对她发脾气。家里人无论老太君还是谁要欺负她时,他都会偏袒她。可他依旧不允她怀孩子,每日的避子药都是他盯着她喝下。
戋戋知道,他是因为前世之事来找她“报仇”的,而不是真和她成家立室、生儿育女过日子的。他要的只是在榻上一次次的折磨和发泄,而非什么天长地久的爱情。
可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她除去梦中那个幽闭的房室和阴影外,再无半丝半毫的记忆。
“哥哥。”
她心念所至,忽然叫他,目光盈盈,纯洁又恳诚,“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当然不是问现在,是在问他们扑朔迷离的前世。前世可否也有吴暖笙、晋惕、贺老太君这些人?
上次争吵过后,她和他还是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谈起前世。
沈舟颐缄默片刻:“你真想知道?”
戋戋点头:“如果真是我对不住你,我会向你赎罪的。”
但她不想再这么和沈舟颐不清不楚地喝避子药了。
长久喝下去,她的身体会坏掉。
他眉头微动,似乎还真要告诉她了。
可便在此时吴暖笙的侍女忽然过来,见沈舟颐也在,欲言又止:“小姐,夫人找您。”
侍女一开始的口型不是这个,见沈舟颐也在临时改的。沈舟颐佯作没看见。
戋戋凛然,寻了个借口敷衍沈舟颐,起身和侍女匆匆离去。
吴暖笙正在焦急等着她,果不其然,是那户人家又来要钱了。吴暖笙手里都是贵重首饰给不出去,才求助戋戋。
戋戋警告吴暖笙道:“以后无论多重要的事,都不要直接派人来桃夭院找我。我和他住在一起,你又不是不知道。”
吴暖笙委屈道:“我以为不用瞒着舟颐的。”
戋戋有些嗔怒,不过好在她手头暂时还有些积蓄,统统都替吴暖笙给了那户要债的人家。
·
半个月后,魏王府办满月酒,来的都是皇亲贵眷,场面盛大非凡。
罗呈驾着王府的马车来贺府,强行邀请沈舟颐也过去,端是气势汹汹。
世子说了要邀请沈舟颐就会邀请,由不得他不去。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是场鸿门宴,魏王府的人个个权势熏天,又和沈舟颐有大仇,弄不好就一去不返了。贺老太君忧心忡忡地拄着拐杖出来,可她一介老妪,又能管得了什么事。杨钢忠心护主,想和沈舟颐同去,却被罗呈冷冰冰地阻拦了。
“世子说过,只邀请沈公子一人,其余闲杂人等皆不准去。”
杨钢怒目圆瞪就要拔刀,阻止罗呈带走沈舟颐。沈舟颐却轻轻摇头,叫二人都不要鲁莽。
“世子盛邀,却之不恭,我去王府便是。”
罗呈的脸色这才缓和些,瞟向一旁站立的戋戋。
戋戋也拿捏不定主意,挽着沈舟颐的手臂道:“哥哥要我陪着同去吗?”
沈舟颐道:“妹妹若是懒得不去也行,还得看世子的意思。”
罗承高声插口道:“贺小姐,世子是盼着你去的。”
戋戋自行斟酌,此番赴鸿门宴,晋惕定然准备了什么极厉害的法门对付沈舟颐,而沈舟颐亦有大皇子撑腰。他们二虎相斗,没准要两败俱伤,自己还是前去亲眼看看的好。
于是两人一同登上魏王府的马车,邱济楚担心不已,已事先跑到大皇子府上通风报信。晋惕若敢跟上次那样抢人,大皇子定然要他好看。
王府前门庭若市,来来往往的贵妇老爷们数不胜数。
戋戋格外紧张,不知前路是福是祸,一滴汗从额前滑下。沈舟颐倒比她镇定许多,为她揾揾额头,握住她冰凉的手心,“担心我呀?”
罗呈绕开王府喧闹的大门,径直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小侧门。曲曲折折地沿着布局古巧的王府走许久,周围古树松柏参天,冬日里犹自绿意盎然,令人多生几分阴森之感。
到一高门大屋之前,沈舟颐与戋戋被请进去。室内灯火通明,正襟危坐了不少人影。
赵阁老,抱着孩儿的赵鸣琴,魏王妃,魏王爷……这些人本该在会客室招待客人,现下却悉数聚于此处,表情各异,像死人开会般,谁也缄默不言。
戋戋和沈舟颐同时哑然。
这么多的大人物,还是头一次见。
两人被围在垓心,两侧卫兵用银枪顶着他们,送到了屋子的正中心。
戋戋素来冠有勾引世子的名头,被这里的所有人深恨着。沈舟颐则冠有勾引戋戋的名头,被晋惕深恨着。
戋戋茫然站在原地,赵阁老和魏王妃均冷嗤一声。那传闻中的狐媚子贺戋戋原来是长这副模样,今日可算见到庐山真面目了。
这些长辈们都是被晋惕搜罗过来的,他为证明自己的清白,可谓煞费苦心。他不能当着外面宾客的面证明孩子不是自己的,不然他戴绿帽子的事会为人贻笑;他只能当着自家长辈的面,证明那日欺辱赵鸣琴的另有他人。
晋惕跪在地上,腰杆挺直,朗声道:“今日将罪魁祸首请到王府中来,进行滴血验亲,孩子的生父到底是谁,一目了然。”
赵阁老脸色发沉,赵鸣琴更是惨白得不像话,依依望向沈舟颐。沈舟颐被卫兵扣着双臂,耸耸肩,表示并无还手之力。他和戋戋两人就像两只待宰的羔羊,是生是死,都听命了。
晋惕要让戋戋亲眼看着,自己是清白的,并没有背着她乱搞其他女人。
众人哗声四起。
魏王怒道:“子楚,胡闹!你把我们所有人叫过来,就是为这荒唐事?”
晋惕坚定道:“不是荒唐事,是要紧事。”
说着便命人取来了清水和针,率先刺破自己的手指,又抢过赵鸣琴怀中婴儿,刺下一滴血。两股血液浸入水中,并不能相融。
婴儿哇哇啼哭,赵鸣琴控诉道:“晋惕,你当着我爹爹的面如此羞辱我,你算是个人吗?”
晋惕冷冷道:“水性杨花的女子,你看清楚了,你这野种并不是我的。识相的,就现在说出奸.夫是谁。”
赵鸣琴哭啼不休,如何肯说。
晋惕也不客气,直接命人去取沈舟颐的血。
沈舟颐的手指也被刺破,留下一滴猩红。
戋戋的心脏也跟着咚咚跳,和众人的目光同样,都目不错珠地盯向血碗。
作者有话说:
错别字和个别语病已修
第33章 狐狸
几乎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赵阁老捏紧的拳头更全是冷汗。若小小世子真是赵鸣琴和别人的野种,乃天大的丑事,晋惕休妻是必然的了, 他赵家也再无法在魏王府面前做人。
晋惕的威势似雷之发, 只待结果一出, 立即命人将奸夫沈舟颐拖出去斫为肉酱,然后再和戋戋解释事情的真正原委。
但是,两股血液在清水中旋作两圈,像排斥的磁铁, 始终不相靠近。空气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良久, 沈舟颐率先打破寂静:“世子的这出闹剧, 也该结束了吧?”
众人缓过神来, 赵鸣琴废然落座, 抱着凶狠啼哭的婴儿泪不成声。晋惕茕茕伫立,一时间神色阴翳而迷茫, 喃喃道:“这怎么可能,他竟没有……没有……和……?”
戋戋疑惑地眨眨眼,其实她也以为沈舟颐和赵鸣琴有些不可言喻的关系。
晋惕的墨眉陡然倒竖,不肯就此屈服, 指向沈舟颐道:“定然是你动了手脚, 一次不相融也做不得数, 换水再验。”
沈舟颐的语气也不善起来:“世子。水是贵府准备的, 针是您手下刺的, 还叫我如何动手脚?若想平白诬陷人, 也该寻个高明点的主意。”
遭沈舟颐如此讽刺, 魏王脸上再也挂不住,厉声怒斥晋惕,命人将碗和血统统收掉。沈舟颐还被两侧卫兵押解着,魏王便叫放开,冷言冷语赔了句不是。
沈舟颐掸掸衣袖,嗤道:“本以为今日世子相邀我兄妹是为着从前的交情,不料这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
赵鸣琴认为自己和孩子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再顾不得世子妃的庄严,当场质问晋惕为何要陷害别人?晋惕满心烦躁,即便这孩子确实不是沈舟颐的种,也绝不是自己的,赵鸣琴犯下淫罪,属七出之过,缘何有胆量反过来质问他?
场面俨然乱成一团,哭泣声质问声,惹得晋惕血气上涌,直欲杀人。心上人戋戋近在咫尺,他怎能容她再生生逃走?空气在肺管中鼓噪,晋惕手筋上的血管暴突,怒起来不管不顾,唰地一下竟抽出寒芒闪闪的长剑,锋利的剑锋直指沈舟颐。
两个男人端端已走到生死对决的地步。
“今日便将你这厮就地正法,看你日后还如何耍诡计。”
比的不就是谁更狠么?
戋戋也被利刃闪得肌肉一跳。
说时迟那时快,晋惕手中长剑已朝沈舟颐右臂斩下,满拟先断掉沈舟颐的四肢,再将他做成人彘泄愤。沈舟颐稍稍一躲,虽侥幸躲过了要害,右臂却已鲜血淋漓。
二男争女,血溅满月宴。
血雾喷在戋戋的下巴上,怵得她心慌,下意识大叫一声:“哥哥!”
搀住摇摇欲坠的沈舟颐。
沈舟颐臂间黏糊糊的血液蜿蜒而下,染得戋戋洁白的衣裙上也满处都是。沈舟颐闷哼,对惶急失措的戋戋挤出个惨淡的微笑,示意他还死不了。
魏王和魏王妃见晋惕如此发疯,同时惊惧,齐声命人阻止晋惕。奈何晋惕已杀红了眼,手中又有长剑,一时半会儿谁也奈何他不得。赵鸣琴刚出月子身体孱弱,受不住这打击,软软地晕厥了过去。
晋惕将滴血的剑尖复又指向戋戋,“你是跟他还是跟我?说,你要的是我。”
三人中,一个虚弱地半跪,一个茫然弯着腰,一个傲然伫立,构成奇妙的三角形。戋戋在这两个男人的以死相搏中,仿佛只是弱小的草芥,根本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两个男人谁棋高半筹谁就能得到她。
外堂不少宾客已嗅得动静,魏王妃生怕儿子的丑事传出去,对两侧卫兵喝道:“还不快将世子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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