戋戋柔腻似酥,飘荡着芳香。
沈舟颐无比珍惜地反抱住她,竭力把和她在一起时光刻进骨头里。有回忆就好,她将来即便离开,他自己一人还可以咀嚼回忆。
戋戋红唇贴着沈舟颐,虽然只是虚虚的动作,却宛若她在亲吻他一样……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尾声
因为打压柔羌部落赫赫战功, 大皇子褚玖的风头超越二皇子,圣上正式册封褚玖为太子,未来帝王。
而这胜利, 泰半都是沈舟颐的功劳。
当初褚玖初次看见沈舟颐时, 就觉得此人对自己未来大有裨益, 极力欲收沈舟颐到自己麾下。现在思来当初慧眼识英,沈舟颐真将自己送上了皇位。
褚玖一得势,便将自己心腹统统提拔晋升。沈舟颐身上本来莫名其妙背着贺家大爷的官司,褚玖上位后统统给抹消了。
褚玖不希望沈舟颐辞医养老, 欲留沈舟颐在府邸上,斯人非但是位能干好用的神医,也是智囊。沈舟颐伤成那副模样, 一时片刻褚玖也没法强迫他留下, 只得为他请来九州各地神医, 希望挽性命于危难。
但是, 论起医术恐怕全天下无能出沈舟颐其右者,那些神医做沈舟颐的徒弟还不配, 根本回天乏术。若要活下去,还得靠沈舟颐自救。
沈舟颐和戋戋回到贺府。
暌别许久,贺府一草一木依如往昔。
戋戋曾经被贺家赶出门,也和贺家人闹过隔阂。但如今时过境迁, 月姬也已出嫁, 贺老太君等人愿意重新接纳戋戋。
她依旧住在自己桃夭院闺房里。
桃夭院沈舟颐一直没给旁人住过, 室内陈设布置和戋戋当初离开时无二无别, 茅檐常扫, 灰尘弗染。
因为沈舟颐隔三差五总会来这里小住, 空气中也飘浮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 安静,宁谧,住在里面仿佛时光流淌得也缓慢了。
戋戋来到贺老太君面前,掀裙下跪,给贺老太君叩了个首。
贺老太君见她衣裙宽松,似已身怀六甲,略略惊喜。
其实贺老太君与戋戋能有什么仇呢,祖孙俩原本是最亲近不过的亲人。虽然并没有实在的血缘关系,隔辈亲情却在。
戋戋虽因身世之事骗过贺老太君,贺老太君却也因偏心贺敏而对不住戋戋过。
如今贺家人口凋落得厉害,贺若雪新生的虎儿被邱济楚带到邱家,并不由贺老太君抚养。近些日子来,贺老太君聊感膝下荒凉,人老了,最大心愿莫过于有个尺男寸女傍身。
戋戋叫贺老太君一声祖母,贺老太君也回叫戋戋孙儿。
祖孙俩恩怨,便在对视中泯灭掉了。
贺老太君怎能不感慨,当年她还把戋戋当成亲孙女全心全意对待时,一心一意盼着戋戋攀高枝,对贩药经商的沈舟颐鄙夷轻视。
可兜兜转转,戋戋到底和沈舟颐做了夫妻,到底将一辈子交到沈舟颐手里。
冥冥之中,某些事情当真是天注定。
沈舟颐身子比贺老太君还虚弱些,多站少顷肺里便咳嗽。戋戋简短与贺老太君叙旧后,搀着沈舟颐回桃夭院。
她梳着低低矮矮妇人髻,两根素簪穿插在黑发之间,一洗少女时代的明媚活泼,愈发多几分成熟温婉味道。
是即将做母亲的人了。
戋戋扶着沈舟颐,真正像正经做人家老婆一样,谦卑顺从,贤妻良母,从外表就看得出来她这次是真死心塌地了。
每逢过门槛时,戋戋还细心提醒,“哥哥慢些。”
她是个守约之人,既答应沈舟颐用自己下半辈子的自由换晋惕性命,就真放下身段了。
沈舟颐淡淡旁观,却颇不是滋味。他确实奢求她的死心塌地,但是如此一个贤妻良母的她,却非他想要。
记忆中戋戋最耀眼最美丽的时刻,是当年她满心希望准备嫁晋惕时,明眸丽齿,时常欢笑。她委身自己后,要么强颜欢笑,要么便是如今的死气沉沉。
最主要是,他现在残疾、丑陋、衰老……怎生配得上光鲜亮丽的她?
沈舟颐唏嘘着,自卑烙进骨子里。
从前他以为自己不比晋惕差,现在却觉得自己哪哪都弗如晋惕远甚。
两人回到桃夭院,戋戋推了架轮椅过来,叫沈舟颐坐上去试试。这架轮椅是邱济楚从闽南订做来的,沈舟颐腿脚不方便,以后她可以时常推着他。
“试试还舒服吗?”
沈舟颐其实有点抵触坐轮椅,凡是能勾起他残废痛苦回忆的物件,他都不愿去触碰。
更何况戋戋还怀着身孕呢,理当是他贴身照顾她,又岂能反过来辛苦劳烦戋戋推着他?
她这样,越发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废人了。
沈舟颐指尖犹豫地抚摸着轮椅,眸底升起淡淡忧伤,轻声道:“不了戋戋,我虽瘸些,却还是能自己走路的。”
戋戋哪里依从,强行将他推坐在轮椅上。她力气甚大由不得他抵抗,他只得任由她推着转了两圈。
戋戋道,“以后哥哥就坐这个,想散步时戋戋推你方便。”
沈舟颐混茫茫惆怅,明明是甜甜的话,他舌根却隐隐发苦。
戋戋为何不反抗他呢?
若她对他又打又骂,歇斯底里,他心里还能好受些,逼自己痛下狠心留她在身边。
可如今她照顾他那样体贴入微,那样好……让他彷徨而愧疚。
沈舟颐垂下头,长长睫毛挂着一滴晶莹的泪。
阳光下,似飘散在风中的雪。
明明没下雪啊?
戋戋惑然。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了?可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惹他伤心?
“戋戋。”
沈舟颐嗓音哑哑,仰头卑然仰望她,
“你快点生下咱们的孩子吧。”
——我好快点放你走。
你这样委身给我,让我愧疚、忐忑、自惭形秽。
沈舟颐悲然笑笑。
单纯,卑微,而又幸福。
在北地草原,我不该逼你和晋惕分开。
我宁愿不要你的爱了,让你去追寻你自己幸福。
沈舟颐眼圈红似鸽子血。
他那副哀伤的样子,如断了翅孤雁,伤痕累累,令人油然而生恻隐之心。
戋戋莫能理解沈舟颐话中深层次含义,以为沈舟颐只是单纯盼望孩儿出生。
她皱眉道,“孩儿拒绝一个残废父亲,你得赶快好起来。”
顿一顿,“……我知道哥哥有办法救自己,是吗?”
她每日还要喝一两滴他的血解毒,他万万不能长久颓废下去。
而且,昏迷的晋惕也在等着沈舟颐去大发慈悲唤醒。
沈舟颐悲然笑笑。
单纯,卑微,而又幸福。
“好。”
为了戋戋,救自己。
·
照顾沈舟颐入睡后,天空零零星星飘起小雨点。
戋戋撑着把伞,静静观雨片刻,出门往魏王府走去。
她想去探望探望晋惕。
晋惕安然无恙,她才能放心。
现在沈舟颐和晋惕一个比一个脆弱,都跟纸片糊的人似的,轻推就倒,她反倒成了顶梁柱。
魏王府的人都厌恶戋戋,怪戋戋红颜祸水,坑害了他家世子大好前程。
戋戋本来被王府大门关在外面的,好巧不巧,晋惕前妻、赵阁老女儿赵鸣琴正领着一个两岁小儿往魏王府来。
赵鸣琴和戋戋算老相识了,双方寒暄两句,赵鸣琴开恩领戋戋入府。
两个女子或许曾经敌对过,但现在恩怨情仇如浮云过,早已淡化,重归于好,赵鸣琴本也不是什么恶毒女人。
赵鸣琴好奇问,“你还来王府做什么,想着当世子妃吗?”
戋戋鄙夷,指了指自己隆起的肚子……怎能做什么世子妃呢。
赵鸣琴叹道,“当初晋惕那负心人钻牛角尖喜欢你,我与晋惕和离后,以为你俩必定能结为眷属呢,没想到啊……你终究还是爱你那表哥更多些。”
说起沈舟颐,赵鸣琴有些哽咽。
那张清俊的面颊,到现在还是她眷恋的。
“我羡慕你。”
戋戋闷闷答道,“羡慕不羡慕的,都是一样过日子。”
赵鸣琴怕还不知道沈舟颐毁容了,否则定然岂会再眷恋他。
“你倒想得开。”
赵鸣琴领着的小孩咿咿呀呀学人说话,戋戋觉得可爱,伸手也抚摸两下。
这孩子可怜,到现在还不知道父亲是谁。
“我就当这孩子没有父亲了,我一个人带着也挺好,母女俩过日子省心。”
戋戋,“确实。”
两人关系疏离,话头点到为止。
有赵鸣琴带领,戋戋才得以进入魏王府,见到了躺在床上沉睡的晋惕。
原来这些日子,一直都是赵鸣琴在伺候晋惕吃饭便溺……赵鸣琴什么也不图,就是闲得无聊,找个沉默寡言的人倾诉倾诉心事罢了。
没有谁此刻的晋惕更沉默寡言了。
戋戋知道,赵鸣琴内心还是想和晋惕合婚的。
……是自己耽误晋惕了。
戋戋黯然神伤,也拿温湿的棉布替晋惕擦了擦脸。晋惕英俊五官略略颤颤,眼睛静静闭着,仿佛能感知到戋戋就在身旁。
“你真不想和世子爷做夫妻了吗?”
赵鸣琴恳然问,“你莫要顾忌我,我和晋惕既然和离了,便也不奢求破镜重圆。他追求你大半辈子,宁可为你受伤沉睡,你若喜欢他……就该抛下一切和他完姻的。人生没有重来机会,莫给自己留遗憾。”
戋戋茫然。
抛下一切和晋惕完姻?
“一切”是什么?
或许现在牵绊她的一切很简单——只是沈舟颐。
但她抛不下。
晋惕可怜,沈舟颐比晋惕更加可怜。但凡想到沈舟颐那可怜巴巴眼神,戋戋心尖就颤颤疼。
如果她能早些知道了慧与沈迦玉之间那些事,早些知道沈舟颐在危急时刻宁愿推开她替她死,早知道她已怀有沈舟颐的孩子……她或许不会如此狠心对待他。
但这人间事如此阴差阳错,哪有早知道呢,千金也难买早知道。
直到此刻,戋戋麻木的那颗心方再次体会到爱是什么滋味。
沈舟颐以为的没错,她心甘情愿画地为牢,折断自己翅膀,留在他身边。
心甘情愿。
第89章 尾声
告别赵鸣琴之后, 戋戋又买购许多鲜花糕点等物,往城外墓地祭祀吴暖笙。
途中恰好碰见贺若雪,姐妹俩便一同前去。
戋戋问起永仁堂修缮得如何, 若雪叹息道, “永仁堂屡遭挫折, 被砸被毁至少有三次了。济楚嫌那块地方晦气,请个风水师父来,准备另购宝地重开铺面。”
戋戋唏嘘,“那是他和沈舟颐半生心血, 说弃就弃,着实可惜。”
“济楚干劲满满,说好好做事, 总可以东山再起的。”
吴暖笙坟前小草青青, 夏有蝉鸣冬有雪, 静谧宁静, 姐妹俩跪在坟前以酒沥地。
贺若雪喃喃对吴暖笙道:“娘,女儿有孩子了, 名叫虎儿,是个白白胖胖的哥儿,下次来看您我把他也带着。”
戋戋望向茫茫空气,她如今按吴暖笙所愿嫁给沈舟颐了, 也怀有孩子。吴暖笙不总说沈舟颐是老实人可以托付终生吗?现下大可以安心。
鸟语啁啾, 溪水哗哗。
隔岸, 便是邱济楚他爹爹坟包。
吴暖笙被一段错误姻缘贻耽终生, 死后终于可以与喜欢的人葬在一起。
平凡宁静日子如此, 生活本不该有那么多大风大浪。
回去时, 两姐妹边走边谈天。
“我和济楚费尽力气才把舟颐哥哥救回来, 后来他听说你在北地,执意要去北地找你。北地又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你忽然死心塌地跟舟颐哥哥?”
戋戋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将这件窘迫事讲给贺若雪听。
只要她安安心心留在沈舟颐身边,沈舟颐便救晋惕。因果这么简单。
“我和舟颐哥哥做了个交易。”
贺若雪微感欣慰,“无论怎样,你愿意和舟颐哥哥重归于好,便是提着灯笼找不到的好事。”
戋戋也挤出一个笑容,“是呀。”
……
祭祀过吴暖笙,贺若雪要回邱家照顾虎儿,戋戋便独身提着篮匣回贺府。
她又路过城外那条小溪,溪水清亮亮,蜿蜒曲折,一如往昔。
犹记得当初贺二爷被赵阁老的恶犬咬死时,她无依无靠,曾在这条溪水旁缅怀贺二爷。沈舟颐当时问她愿做他的妻,还是晋惕妾?
其实人家晋惕哪让她做妾了,都是沈舟颐为夺娶她故意胡说的,她当时那么天真竟然相信……他也真是处心积虑。
戋戋欸乃,往事如烟不可重来,那些曾经她认为痛苦无比的回忆,真正松释开来就会发现,还挺有意思。
回到贺家门刚入桃夭院,便见沈舟颐神情萧索地伫立在冷风袭袭的庭院中,眼神落寞,悲伤一层溢过一层。
天气阴凉,西风侵人肌骨头,木叶纷纷落下,黯然销魂,衬得人比黄花瘦。
戋戋怔怔,“哥哥……?”
沈舟颐看见她,枯槁的神色蓦然一亮,踉踉跄跄冲过来,将她死死抱住,像个迷失小孩重新找到亲人。
“戋戋,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和晋惕离开,再也不回来。”
沈舟颐抱得太紧,戋戋仰头埋在他他衣襟中,差点窒息。
他颤抖的啜涕,深情的呼唤,极度害怕失去的心智……使戋戋本能地生出几分恻隐之情。
沈舟颐也真是反复,明明他前日还夸下海口放她走,让她找寻自己幸福。她真一走了,他又是这般如丧考妣。
戋戋尽量微笑着,耷拉在两侧的双手缓缓扬起来,回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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