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指着其中一个道:“这是裴家的嫡次子,比她们姐妹俩大两岁, 去岁宫宴时朕看过, 是个品貌皆全的郎君, 你觉得如何?”
谢沉霜刮了那画像一眼:“此人天中塌陷,印堂眉心相连, 一看就是非长寿之人。”
宣帝:“……”
行吧, 那再换一个。
“这是吴家的庶长子,因生母出身不好,无法入朝为官,但朕听闻,此人颇有才华。”
谢沉霜掀起眼皮子,面无表情道:“陛下说的颇有才华, 是指会念几首酸腐诗?”
宣帝抬手扶额, 示意宫人再换。
却不想,这次却换出了一个老熟人出来——贺潇。
一看到贺潇, 宣帝原本想直接再换,但最近这段时间, 贺贵妃没少在他旁边吹枕边风,是以宣帝顿了顿,道:“贺潇是贵妃的亲弟弟,虽然在外名声不大好, 但到底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来。而且贵妃私下也同朕说了, 贺潇对蓁蓁有意, 若他能尚公主,他定然会改掉从前的恶心,一心一意只对蓁蓁好。而且朕记得,蓁蓁似乎与贺潇的关系还不错?”
“陛下您记错了,与公主关系不错的是祁小姐。”
“是吗?”宣帝听谢沉霜这么说,便也没多想,他只道,“那你觉得贺潇怎么样?”
谢沉霜袖手而立,神色淡漠:“贺小侯爷风流浪荡,舌灿莲花是上京人尽皆知的事,他说他能改,陛下就信他能改?”
宣帝被谢沉霜问住了,顿了顿,宣帝问:“但浪子回头金不换,是不是也得给他一次改正的机会?”
贺潇这人虽然十分不着调,但本性不坏,且是个活泼好动的,不似其他世家子弟那般古板。而叶蓁是在宫外长大的,虽然回宫已有半载,但宣帝看得出来,叶蓁并不喜欢宫中这种循规蹈矩的生活。
而贺家眼下就剩贺潇了,只要贺潇能改掉从前的陋习,一心一意对叶蓁好,叶蓁嫁给他,也不失为一桩美满的姻缘。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宣帝一个眼神,谢沉霜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是以谢沉霜直接道:“浪子回头金不换这话没问题,但陛下确定要拿公主的一生来印证这句话?”
宣帝被谢沉霜这话问的卡壳住了。
叶蓁是他的亲妹妹,他自是希望叶蓁能嫁个良人,此后能与之白首相携共度一生的。宣帝短暂犹豫后,便道:“再换。”
之后,内侍又换了好几副画像,有好几个宣帝觉得都还行,但谢沉霜两句话就将那人刷掉了。直到内侍又换了一副画像时,宣帝顿时坐直身子。
宣帝指着那画像,眉眼里皆是毫不掩饰的赞赏:“这是安平伯的嫡长子,今年刚及冠,朕听闻此子成熟稳重,性子柔和,可堪为良配?”
谢沉霜淡淡扫了画像之人一眼,此人确实没缺点,但——
“若臣记得不错,上个月月末,安平伯刚抬了第二十八房小妾进门?陛下……”
“停停停!!!”宣帝打断了谢沉霜的话,单手捂住胸口,“你别说了,你再说朕都要犯病了。”
谢沉霜默默闭嘴了。
“不是!”宣帝平复了好一会儿还是不死心,他身子前倾问,“以你的眼光来看,这全上京城,都找不到品貌皆全的好男儿啦?”
谢沉霜抬眸,面无表情看着宣帝,淡淡道:“陛下,您何苦要在矮子里面拔将军呢?”
宣帝简直都要被气的仰倒了。
这些选送进宫的人,都是各世家除了入朝为官外的佼佼者,可到了谢沉霜这里,却成了矮子里面的将军!
宣帝与谢沉霜一起长大,谢沉霜待人接物一贯是极为好脾气的,宣帝还从未见过谢沉霜这么毒舌的时候 。宣帝开始自我怀疑:难不成真是他眼光真的有问题?还是说——
宣帝将目光落在谢沉霜身上,问:“沉霜,你今日心情不好啊!”
谢沉霜不答话,只是眸光幽深看向宣帝。
宣帝一脸不明所以:“你这种眼神看朕作甚?”
“科举一事本该由礼部负责,陛下说,礼部的人分身乏术,才调臣过去帮忙。臣信了个十成十,成日在贡院忙的脚不沾地,可礼部那帮人倒好,竟然还有闲心为公主操办起驸马人选来了。”说到这话时,谢沉霜目色微冷,“若换做是陛下,陛下心情能好?”
宣帝:“……”
那估计是好不了,但——
“而且两位公主如今刚过十六,陛下既有闲心为她们议亲,那宜州的端午汛,抚远的旱灾,长顺的蝗灾,陛下您就自己处理罢,臣这便回府休假去了。”说着,谢沉霜冷着脸,冲宣帝行了一礼,继而直接转身走人。
宣帝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可等他要叫谢沉霜时,谢沉霜已衣袍带风走远了。
宣帝:“!!!”
今天天上下红雨了?谢沉霜脾气这么大?!
姜毓过来见宣帝时,远远看见谢沉霜出来,他顿时面露欢喜,步履飞快过来想同谢沉霜说话,但谢沉霜已一脸冷色走远了。
姜毓不禁愣了愣:父皇向来最看重太傅了,太傅今日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待内侍通禀之后,姜毓进殿就看见宣帝一脸头疼的模样,他行了礼之后,小声道:“父皇,我刚才看见太傅了,他脸色好像不大好?”
宣帝揉了揉鬓角,嗯了声:“你太傅累着了,想要歇一歇,过两天就好。”
“哦。”姜毓见状,便也没多问。
谢沉霜并不知道,他前脚刚离开,后脚贺贵妃就来找宣帝。贺贵妃本想要再为贺潇美言几句,却不想宣帝一改之前的态度,直接说贺潇难为驸马。
贺贵妃稍加打听后,得知画像送过来之后,只有谢沉霜见过宣帝。贺贵妃便明白是谢沉霜同宣帝说了什么,才使得宣帝突然改变了对贺潇的态度。是以她甫一离开后,贺贵妃便派人给贺潇传讯,询问贺潇有没有得罪过谢沉霜?
原本贺贵妃此举是让贺潇拉拢谢沉霜,可贺潇是个暴脾气,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当即二话不说就撸着袖子来谢家找谢沉霜算账,而祁明乐当时也跟贺潇在一起,见状她便也跟着一起过来看热闹。
是以谢沉霜刚回府没一会儿,贺潇便怒气冲冲来谢家找谢沉霜,高声质问:“谢沉霜,你什么意思?!”
在贡院这段时间,谢沉霜夜以继日不敢松懈半分,如今出来后又乍闻宣帝要为叶蓁选驸马,谢沉霜马不停蹄进宫搅黄了选秀人选,再从宫里出来之后他就头疼欲裂,贺潇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找兴师问罪,谢沉霜的脸色瞬间就沉下来。
他一身霜衣立在廊下,面色寒如霜雪道:“贺小侯爷,人要有自知自明。”
“我怎么就没有自知之明?!”贺潇瞬间怒了。
祁明乐在旁边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对啊,谢大人,贺二怎么就没有自知之明了,你展开详细说说呀。”
贺潇闻言,又怒目瞪向祁明乐。
祁明乐不为所动,她好整以暇看着谢沉霜。之前祁明还以为是叶蓁单相思,但眼下看谢沉霜这样,这哪里是单相思,这分明是郎有情妾有意啊!
“她非你能肖想之人,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谢沉霜头疼欲裂,他不欲再与贺潇多说,说完这句,他直接就冷冷道,“送客!”
说完,转身便径自走了。
贺潇自是不愿意,他当即便要扑过来找谢沉霜分说,谢家的家仆见状,当即便上前拦住贺潇:“小侯爷,请吧。”
“谢沉霜!你有本事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她非我能肖想之人?你把话给我说清楚!”贺潇满面怒气叫嚣着,但谢沉霜却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最后,贺潇与祁明乐二人被‘请’出了谢家,贺潇一身狼狈,转头又将怒火全撒在祁明乐身上:“祁明乐!看着你兄弟遭难,你竟然袖手旁观,你还是个人吗你?”
若平常贺潇敢这么说,祁明乐早就动手教训他了,但今日祁明乐却忍住没动手,只略带同情拍了拍贺潇的肩膀:“贺二,虽然谢沉霜那话是难听了点,但人家说的是事实。”
“什么事实?!”贺潇满脸不服,“我身上有正经的爵位,我姐姐又是贵妃,我怎么就不能肖想公主了?”
“贺二,你这揣着明白装糊涂可就没意思了!我生辰宴那日,你在小花园里明明偷听到了,公主说她喜欢的人是谢沉霜。然后你今天也看见了,他们之间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而是郎有情妾有意,所以啊,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祁明乐每说一个字,贺潇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到祁明乐彻底说完时,贺潇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了。但他仍梗着脖子道:“他们郎有情妾有意又如何?公主说过的,他们之间不会在一起的。”
说完之后,贺潇便一脸怒气上马车走了。
而当天下午姜毓去找叶蓁时,顺嘴便说了谢沉霜与宣帝疑似闹矛盾的事。
叶蓁不大信,宣帝与谢沉霜关系很好的,两人表面上是君臣,可实则关系却情逾手足,叶蓁不觉得他们俩会真闹别扭。
可谁曾想又过了好几天,姜毓再过来时,面上一派忧愁之色。还不等叶蓁问,姜毓便已道:“小姑姑,太傅病了。”
“病了?怎么样?要不要紧?”叶蓁被吓了一跳,忙急急问。
自生辰之后,叶蓁再没去过勤思殿进学,自然也没再见过谢沉霜了,如今听到姜毓说他病了,叶蓁第一反应是他身上的伤又复发了。可是不应该啊,科举舞弊案结束时,她亲自为谢沉霜诊过脉的,他的伤已经无大碍了。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姜毓摇摇头,一脸担忧,“我隐约听父皇说,似乎挺严重的,小姑姑,父皇不是准许你每月可以出宫一天么?要不你明日出宫去看看太傅?”
说起来,第二日恰好是叶老爹的生忌。
从前在春水村时,每逢叶老爹生忌这日,叶蓁都会去叶老爹的坟上祭拜。但如今她在上京又回不去,叶蓁本打算明日去叶家为叶老爹上炷香的,如今听说谢沉霜病了,叶蓁当即便应了下来。
是以第二日,叶蓁甫一出宫,便直奔谢家而去,结果快到谢家时,马车突然停了。
叶蓁撩开车帘,就看见贺潇拦在马车前,眼底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叶蓁不禁探头问:“小侯爷,怎么了?”
贺潇快步走过来,站在车窗旁,眉眼殷切同叶蓁道:“公主,你来上京这么久,都还没好好逛过上京呢!我今天带你去逛逛好不好?这个时节,云水之畔的芍药开的正好,我带你过去看看?”
“不了,我今天还有事,改日吧。”
“改日芍药就谢了。”贺潇似乎很急切,“或者你要是不喜欢看芍药的话,我带你去张三娘家吃冰雪冷元子,他们家的冰雪冷元子在上京十分出名,好多姑娘小姐们都专程去买呢!我带你去尝尝吧。”
叶蓁摇头:“不了,小侯爷,我今日真的有事,改日吧。”
“或者我带你……”贺潇还要再说,却被叶蓁轻声打断了,“小侯爷,你有话不妨直说。”
贺潇便顿住了,他站在马车旁,局促看着叶蓁,好一会儿,才沙哑问:“公主,你今日能不能不去谢家?”
叶蓁愣了愣,反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你去。”
叶蓁蹙眉看着贺潇,并未立刻答话。
贺潇知道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若是叶蓁去见了谢沉霜,那他就彻底没有机会了,所以贺潇一改平日的吊儿郎当,他理了理衣衫,站直身子,眉眼认真看着叶蓁。
“公主,从我见你的第一面起,我便倾心于你了。我知道,我这人名声不大好,所以从前你一直对我敬而远之 ,但我以我九泉之下的双亲发誓,我从前虽混账,但从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说到此时,贺潇眉眼殷殷看着叶蓁。
这种话题向来敏感,叶蓁向来都是能避则避的,但眼下贺潇这般看着她,她只得点头:“嗯,我信。”
“那你愿不愿意下嫁于我?”
叶蓁:“!!!”
“我身上有爵位,家中也无双亲长辈,若你肯下嫁于我,从今以后,你说东我绝不往西。你不喜欢宫里,不喜欢上京,那我们就去游山玩水。你若想继续行医,我也支持你。若你肯下嫁给我,我愿意陪你去做所有你想做的事。”说完之后,贺潇神色忐忑看着叶蓁,像是一个等待判决的囚徒。
老实说,贺潇允诺的这些很诱人。
叶蓁有一瞬的心动,但旋即她却坚定给了贺潇答案:“小侯爷,多谢你的厚爱,但是抱歉。”
贺潇神色顿时变得失落起来:“是因为谢沉霜?”
“不,是因为我自己。”
贺潇怔怔看着叶蓁。
叶蓁坐在窗边,半张脸沐浴在日光下,侧颜温柔恬静,她轻声道,“小侯爷,你允诺的这些很诱人,亦是我最想要的。但我并非是长在深宫,被精心呵护的富贵花,我长于乡野经历过风吹雨打。所以即便没人陪,我自己也能实现这些的。”
马车辚辚驶远,贺潇站在原地,望着叶蓁离开的马车,整个人像是蔫儿了的茄子。
谢府的管家认识叶蓁,听说叶蓁是来探病的,便要亲自带叶蓁去谢沉霜的院子。可谁曾想,刚拐过长廊,就见一个身穿雪青色纱衣,眉眼与谢沉霜有五分像的少年,摇着一把玉骨折扇,从长廊那头走过来。
管家是谢家的老人了,也算是看着谢灵岚长大的,是以每次谢灵岚一笑,管家就会心里发憷,因为这代表谢灵岚又要搞事了。
管家匆促同谢灵岚打了声招呼,便要带叶蓁走人,却被谢灵岚叫住了。
谢灵岚摇着折扇走过来,笑嘻嘻道:“听说公主要选驸马了?恭喜啊!”
谢灵岚虽然同谢沉霜有几分像,但两人的气质却相差极远,直觉告诉叶蓁,谢灵岚非良善之辈,所以她不想与谢灵岚多说,便只囫囵应了声便直接往谢沉霜院子走。
谢灵岚倚在廊上,折扇敲打着掌心,嘴角扯出一抹玩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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