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我会坚持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咀嚼口中的食物,腮帮子鼓鼓的,有一种小宠物的萌感。
看得柏舟从茶几抽了两张纸,替她擦唇角时,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孟水意咽下,又说:“小舅,我想去康奈尔大学学设计,我看了一下,这是藤校里最好申请的,通过率挺高的。”
“设计?哪方面的?”
“景观。”
不管国内还是出国,选择专业方面,文科都比较受限,但也有一些热门的方向,比如法律、管理、新闻、教育,等等,他倒没想到她会想学设计。
“为什么想学这个?”
孟水意咬着叉子,斟酌着说:“我一直挺没有目标的吧,就是为了学好而学,如果问我喜欢什么,我能说的,也就是小时候的兴趣——画画了。”
柏舟意外地挑高眉,“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对我家那么好奇?”
他那儿,分明除了画什么都没有,小姑娘想方设法地过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孟水意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很久没碰了,但是我很喜欢小舅你画的画,看你画画也是件解压的事。”
柏舟一只手撑在两人之间,上半身侧过去,向前倾。
突然的迫近,惊得她瞳孔放大,整个人僵住。活脱脱一只吓傻的绵羊。
“喜欢什么?”
“喜欢你……的画。”
呼吸间,尽是来自她唇齿间的,水果清甜和酸奶香气。
柏舟垂眸,盯着她沾了酸奶的唇瓣,眼中情绪明明暗暗,辩不分明,须臾,又抬起。
孟水意以为是征询的意思,拿开叉子,闭上眼,睫毛如雨下的叶片,微微发颤。
预想之中的吻迟迟没有落下来。
“知道我想听什么,还多此一举加那两个字?”
语带笑意。
孟水意睁开眼,他已经坐直,背靠后,闲适地架着腿,目带调侃地觑她。
她回过味来,这人是逗她呢,压根没那意思。
柏舟问她:“你在期待什么?”
“才没有。”孟水意狠狠地叉着水果,叉子尖端与陶瓷碗底“刺”地摩擦,暴露她的心事。
“你妈要回来了,这事不好中途打断,下次再说。”
她咕哝:“谁要下次跟你亲。”
他故作不解:“说什么呢,我说的是你喜欢我画的事。”
“柏舟!”她气得直呼他大名,亮起水果叉,“看过闰土与猹的故事吗?小心我把你叉出去。”
柏舟大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孟水意又给柏舟喂了几块水果,哈密瓜、火龙果、青提、芒果,她切了很多,不重样的。
路漫这时回来了。显而易见,她今晚是和齐临峰去约会了,犹面带桃色。
见柏舟在,她很是讶异,他搬回祁州这么久,就没主动来过。
“哟,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怎么来了?”
孟水意拿着碗起身,“你们聊。”
路漫看她走进厨房,又看柏舟,“哟,这么正式?”
他颔首,“是有件事要跟你聊。”
孟水意在厨房,隔得不远,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加阻挡地传来。
柏舟说这件事时,不紧不慢,条分缕析,从孟水意的优势出发,再分析她的未来潜力,加以他将给予的经济支持,正式得像做什么工作总结报告。
她从来不知,他的想法这么多,考虑得那么远。
然而,是商量的口吻,却又不给对方留反驳的机会。这样,一不留神,就会被他带进去。
所以,现在的局面是,多是他说,路漫偶尔问几句。
听起来,她没有反对的意思。
孟水意洗净碗,把剩下的水果又切出一份,清理掉果皮垃圾,将水果端到路漫面前。
路漫问她:“你真的确定要去美国吗?这可不是出个市,出个省那么简单的。天高水远,我很难帮你什么。”
孟水意看一眼柏舟,他点了下头,带点安抚和鼓励的意味。
两人互动的细节被路漫捕捉到,她疑心,是从何时起,他们的关系这样要好,以致她会下意识地看他,还如此听从他。
孟水意说:“没关系,我想好了,这几年,我会努力克服的。”
“你是大姑娘了,主意也大了,如果你确定,那我支持你。”路漫看她,“水意,我始终希望你更好。”
她点点头,“嗯,我知道。”
聊到这里,事就基本确定下来了。
柏舟不再多留,路漫说:“我送送你。”
“门对门的事,不用。”
“我正好也有几句话想单独对你说。”
孟水意看着他们俩一起出去,门被路漫反手关上。
路漫不是打算背着孟水意,诘问柏舟什么,她说的是:“感觉水意越来越依赖你了,总跟我说‘小舅’‘小舅’的。”
柏舟立得笔直,一手插着裤袋,“她看着自立,其实心里还是渴求亲人的照顾。”
这点,路漫也有同感,“所以我一直瞒着她我谈对象的事,高三太重要了,怕影响她。”
“放她出去闯荡几年也是好事,我会想办法托人多帮衬些她,毕竟美国那边,社会不太安定太平。”
路漫笑了笑,“你比我这个当妈的还费心。”
柏舟想起她哭过后的样子,眸子含着泪意,眼尾红彤彤的,叫人心疼。
孟水意有一颗裹了铁皮的玻璃心,即使碎了,外面看着还是无恙。
她的脆弱,好像从来只给自己看。就那么偶然的两次,被他不经意窥见。
他淡声说:“除了你我,也没人为她费这份心了。”
第三十四章
◎一元硬币◎
六月十九日早上。
几个人组了个群, 名字叫[南町之行小分队],他们约好在高铁站口汇合,实时汇报自己的进度。
前一晚, 孟水意收拾好了行李——就一个行李包和背包,十分轻便。
这是孟水意第一次脱离大人出远门旅行, 路漫细细叮嘱:“安全第一, 保护好随身物品, 到酒店也要检查门窗,不要轻信陌生人的话……”
“知道啦妈, 我们几个都成年了, 会互相照顾的。”
“给你准备了零食,路上带着吃。”路漫看了眼时间,“我要去上班了,你一定注意安全。”
“好,到地方给你发消息。”
孟水意吃完早餐,把碗筷洗了, 最后检查一遍没落东西, 才出发。
她下楼,走到柏舟的车旁, 把东西放后座,自己坐上副驾。
“小舅, ”她偏头看他,“送我去,不会耽误你的事吧?”
昨晚,柏舟发微信, 说要送她。
仗着最近他对她太好, 她居然离谱到, 误以为,他要送她到南町。
祁州有两个高铁站,离市中心都比较远,她要去的这个最远,加上快到上班高峰期,来回很费时间。
“没关系,正好在那边有事。”
柏舟的确有事,他要替柏衡去郊区看一块地,不过是为了送她,特地挪到今天上午的。
他探过身子,替她扣好安全带后,揉了下她的头,“不然你挤地铁也没地儿坐。”
孟水意抿着唇,把笑意抿下。
柏舟又说:“回来前也记得给我发消息,我去接你。”
她两手搁在膝上,模样乖巧,点头,“好。”
他却不发车,手撑着她背后的椅背,眼神是她并不陌生的,是想得到什么的。但她又怕像上次一样,被他戏耍。
狼来了的故事,吃一堑长一智的孟水意,不会轻易再信。
于是,孟水意假装不懂,问:“不走吗?”
柏舟笑着说:“不给车费,哪能走?”
她在背包侧面摸出钱包,里面放着现金、银行卡和身份证,正好有买东西找零的硬币。
她做了个“投币”的动作,一元硬币落在他的掌心。
贴了防窥膜的车窗,隔断了车内车外两个世界。
柏舟合握起手掌,头一低,唇准确无误地压在她的樱唇上。
孟水意是个向学的好学生,她揽住他的脖颈,这次,被她反客为主。
她不得章法,却要那么倔强地,学着他对她做过的,一样一样还回去,意外地,她用力不当,牙齿险些咬破他的唇角。
柏舟不教她,让她自己摸索。
过程仍是美好的,他感受着她的舌尖,如奶油般,一点点融化在唇齿间。
吹风口徐徐地输送着冷气,两人亲得动情,体温随之攀升,感受不到凉意。
孟水意悄悄掀开眼皮,看到他闭着眼,是享受她的亲吻的样子。
他也会沉溺。
她唇角小小地扬起。
孟水意亲够了,手按着他的肩,轻轻将他向后推。
柏舟钳着她的下颏,流连忘返地啄了几下,才坐直,驱车上路。
统共就接过这么几次吻,彼此好像有了默契,结束后,都神态自若。
送客站车不能停太久,孟水意拿东西下车。
柏舟降窗,在短短的几天分别前,说太多反而矫情,他便只说:“玩得开心。”
楼下的拉扯,到底耽搁了一点时间,苏蓓蓓打电话来催了,她匆忙挥手,“小舅拜拜。”
他看着她跑走的背影,笑骂:“小没良心的。”
苏蓓蓓问孟水意:“你就带这么点东西啊?”
她不解:“那还要带什么?”
苏蓓蓓带了个行李箱,高宴也是大包小包的,她惊奇:“你们都带了啥啊?”
高宴说:“我就带了台相机,她嘛,估计乱七八糟的一堆咯。”
苏蓓蓓不服:“什么叫乱七八糟的,等你缺的时候就知道多实用了。”
他们一行六个人,买的座位比较分散,有的都不在同一个车厢。
孟水意和苏蓓蓓坐了两人座,两个女孩分着零食。
“之前你说出国的事,确定了吗?”
“嗯,我准备申请康奈尔大学,我在准备托福,其他的申请文书什么的,小舅帮我。”
苏蓓蓓剥着香蕉皮,让孟水意咬去一半,自己吃剩下的,“你多好啊,有个这么有本事的小舅。”
孟水意笑笑。
她和柏舟的事,她暂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他说,原谅他自私,这时没办法选择她。
所以他们的关系,目前依旧是“小舅”和“外甥女”,会接吻的那种。
孟水意说不当他的绊脚石,她也并非赌气,她真心觉得现在的相处模式挺好的。
互不羁绊,却又足够亲密,足够信赖。
只是,偶尔也不确定,待她毕业,他们要何去何从。
她不贪图朝生暮死的快愉,但就眼下的情况而言,今朝有酒今朝醉似乎是对彼此最好的。
她喜欢他,他也对她好,就行了,未来如何发展,从来不在他们掌控之中。
四个小时的路程,光吃东西、聊天,也很难熬。
孟水意提前在iPad里下载了几部电影,和苏蓓蓓共享一副耳机。
日本拍的小清新田园风,主角住在远离都市的乡野,她去过东京,可最后还是回来,过着一年四季,自耕自种的生活。
兴许是片子太闷,散文一般的调调,没有高潮起伏,早起的苏蓓蓓看睡着了。
孟水意怕她被空调吹得感冒,从行李箱抽了件防晒外套替她盖上。
两部电影,正好消磨全程的时光。
苏蓓蓓醒来,十分惊讶地说:“这么个治愈的片子,你居然能看哭。”
都是种地,做饭,有啥好哭的?
孟水意摸了摸眼下,她也恍然不知,自己何时落的泪,“可能是想起一些其他的事。”
打动人的,往往不是故事本身,而是能够产生共鸣的自己本身。
电影里,一屋一人,三两朋友,一日三餐,四季更迭,万物轮回,远离尘世喧嚣,岁月静然安好。
然而,也是那么孤独。
人是群居动物,更多时间,却是独处的,自己观照自己的内心,像云总对着水顾影自怜。
孤独是人生常态,是无穷无尽,如影随形。
苏蓓蓓知她愁肠百结,心思敏感,抱抱她,“出来玩就是放松心情的,不想那些了,高兴点,乖哈。”
孟水意用纸巾擦擦眼泪,笑了,“没有不开心,就是一时想得多了。”
高三那一年,压力大,她都不敢看一点抑郁的东西,怕触到敏感神经。
柏舟不知道,他很多画在某种意义上,有安慰到她。
那会儿,他处于低谷期,天天居于屋中,气质愈加沉郁,但他的画,色调总是亮的、艳的。
他从未想过堕落。
大概就是这种精神,无形中吸引了她。
抵达南町后,他们去酒店办理入住。六个人,四女二男,刚好三间标准间。
简单停顿,他们出门吃午饭,开始下午的行程。
他们定的路线很大众,就是名胜古迹、游乐园、商业广场、爬山,等等。要吃什么,他们也早做好攻略。
长时间车程,加上下午逛得很累,吃过晚饭,他们直接回酒店躺尸了。
苏蓓蓓坐在床上,在脚跟贴着创可贴,“这鞋都把我脚磨破皮了。”
孟水意拿了瓶酒店提供的矿泉水,拧开喝,“是新鞋吗?拿热水敷一下,软化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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