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建猛地扑上来,却一个踉跄跌倒在卫铮面前,痛哭道:“夫人,夫人!卫铮,我杀了你!你还我夫人命来!”
沉鱼道:“冤有头债有主,尊夫人并非卫将军所害,苏将军要报仇,也该找那仇家去,怎好牵累旁人?”
“你说什么?”苏建痛苦的捧着那盒子,颤抖着道:“是谁?到底是谁害了我夫人?”
沉鱼蹙眉道:“这个我们也不知,如今夫人的尸体就停在长安县衙,案子还没破呢。”
“我不信!我夫人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沉鱼道:“据说是被贼人害了,身上中了数刀,形状凄惨,是活活疼死的。”
她看着苏建,幽幽道:“不过凭着长安城的治安,原也没什么贼人,即便有,怎么就偏偏害了苏夫人呢?是否是苏夫人知道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惹得旁人迫不急待的斩草除根?”
“不可能!我夫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话是将军说的,旁人信不信便是旁人的事了。”沉鱼道。
“他说过,会保我夫人性命!”苏建摇头道:“不不,定是你们害了我夫人!卫铮,是不是你!”
沉鱼道:“将军真是糊涂,卫将军去害尊夫人做什么?若是胁迫尊夫人,逼着她说出实情,岂不是更好?将军受不住的刑罚,尊夫人也未必受得住。再不济,将军看着夫人受苦,也会心疼吧?”
“你这毒妇!”
苏建说着便要冲过来,卫铮一把将沉鱼护在身后,气势骇人,道:“你若敢碰她一下,我便每日剁你夫人一块肉下来,我卫铮说到做到!”
他冷目灼灼,面上像是覆着一层薄薄的寒霜,又带着上位者的威严,竟让苏建都不敢上前。
苏建怔在原地,眉目之间笼罩着几分憔悴,疲态尽显,好像一夕之间老了十岁。
沉鱼道:“将军与夫人情真意切,令人动容。将军与其在这里白白浪费力气,倒不如想想到底是谁害死了夫人。”
苏建眼眸中冷霜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双了无生意的眼睛,他缓缓跪下去,重重一叩,道:“求卫将军替我夫人报仇!”
卫铮道:“苏将军,并非我不愿帮你,只是如今无人知道是谁害了尊夫人,就算我将长安周围的贼寇都抓尽,也未必能找到那贼人。”
苏建颓然道:“不必那样麻烦。”
他抬起头来,道:“害死我夫人的人,在宫中。”
卫铮冷嗤一声,道:“怎么可能?苏将军休要胡言了。”
他说着,便作势要离开。
苏建一把上前攥住他的腿,道:“卫铮,那人便是当年逼迫我出卖卫伉之人啊!你想想,若非他威逼,我又怎么可能出卖卫伉将军啊!”
“你不是要替卫伉报仇吗?不是要为卫家讨回公道吗?怎么,你怕了吗!”
卫铮不为所动,只静静的望着他,眼眸沉得像是千年的深潭一般,让人看不到边际。
“那人是谁?”卫铮开口。
“永宁殿,王娘娘。”
*
明月高悬,沉鱼和卫铮坐在房顶上,手边各放着一坛酒。这酒极烈,每饮一口,沉鱼都辣的咧嘴,卫铮倒是颇适应这样的烈酒,他神色如常,只是脸颊微微有些泛红。
“我早猜到是她。”沉鱼抿了一口酒,眼睛瞬间便被辣得笼上了一层雾气,道:“皇后娘娘曾对我说过,谁得利最多,谁便是害她的人。如今,总算能确定了。说是王美人,想来傅言之也脱不了干系,他们两个沆瀣一气,不过是为了皇后之位和太子之位罢了。”
卫铮道:“是啊。”
他唇角带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眼底却藏着让人看不懂是情绪,似是快意,又似是厌恶,更似是疲惫至极,道:“不过是权势,竟能让心地柔软的人变得心狠手辣,让忠心耿耿的人变得虚伪可怖,这东西,当真有这么要紧?”
他看向沉鱼,苦涩道:“沉鱼,将你拉进这深潭,实在非我所愿……”
沉鱼道:“并非是你将我拖入其中,而是我本来就在其中啊。”
她浅浅一笑,道:“只要我是姜家的人,是长公主的女儿,便逃不脱。”
她顿了顿,接着道:“比起逃避,我更愿意直面它,既然这是我的命,便由我来掌控它,倒比听天由命好多了。”
卫铮眼底浮起一团光亮,道:“你要这权势?”
沉鱼笑着道:“是啊,我要这权势。我要保护所有我爱的人、在意的人,为那些枉死的人讨回公道。”
卫铮眼底的黯淡一扫而空,道:“那我便为你挣来这权势!”
沉鱼举起酒坛,道:“一言为定!”
卫铮亦笑着将酒坛举起来,对着月光,道:“一言为定!”
沉鱼仰天喝着酒,衣袖顺着手臂滑下来,露出一段光洁的手臂。
“这镯子是……”卫铮问道。
沉鱼看了看手上的镯子,也不隐瞒,道:“这是卫皇后送给我的,据说这是卫家传家之物,是要送给傅恒之的妻子的,只可惜,她没来得及问傅恒之的意见。”
卫铮的声音温柔缱绻,道:“这一定也是先太子的愿望。”
“你如何知道?”沉鱼含笑望着他。
卫铮粲然一笑,道:“这世上任何一个男子若能娶沉鱼为妻,都会是很愿意的。”
“这可不一定。”沉鱼自嘲一笑,脑海里又闪过那场大火。
王美人、傅言之,你们欠我的,我会一点点收回来。前仇旧恨,就一起算吧。
第45章 毒计(三)
翌日傍晚便传来消息, 苏建吊死在了监狱之中。
姜子彦道:“他手中死死握着一支珠钗,今日一早,廷尉府已通知苏夫人来认尸了。”
沉鱼拿着剪子的手微微一顿, 竟将灯芯剪断了,房里瞬间便暗了下去。
姜子彦走到她身侧,将烛火重新燃起来,道:“沉鱼,你没事吧?”
沉鱼摇摇头,道:“没事, 我只是在想, 苏建也许愧对天地,对他夫人倒是情深意重。”
姜子彦道:“我听狱卒说,苏建怀里揣着一个盒子, 里面放的是一个人耳。”
沉鱼道:“那是面做的, 劳烦长兄派人处置了吧,免得落人话柄。”
姜子彦道:“你放心,我已命人收拾干净了, 绝不会有不相干的人知道。”
沉鱼回过头来,认认真真的行了礼, 道:“多谢长兄。”
“你我兄妹之间, 不必提这些。”姜子彦扶了她起身。
沉鱼却道:“长兄为官一向方正清廉,此次却为了我屡屡犯戒, 我心里不是不知道。我无以为报,只能拜谢而已。”
姜子彦神色一凛, 道:“沉鱼, 卫伉大将军无故蒙冤, 我等受他照拂, 才能享这太平,又怎能不为他伸冤?舅母和恒之表兄与我们素来亲厚,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而袖手旁观?沉鱼,我不只是为你,更是为了世间公道啊!”
沉鱼眼眶通红,她含着泪,猛地扑到姜子彦怀中,道:“长兄,谢谢你……”
姜子彦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转眼就到了五月初九,这是傅慎之迎娶陈沅的日子。
一大早,陈嬷嬷便将沉鱼唤了起来,道:“娘子快起身用些膳食,今日入宫去,礼节不知如何繁琐,只怕娘子顾不上用膳,要饿肚子呢。”
沉鱼爬起身来,道:“嬷嬷怕什么,今日是傅慎之娶亲,又不是我娶亲,无论什么礼节,总也饿不到我的。”
陈嬷嬷不管这些,只径自拉了她起身,又道:“那李娘子已收拾齐备了,娘子今日是要带她入宫吗?”
沉鱼点点头,道:“让她和鸢尾穿一样的衣裳,不必怎样特别,才显得自然。”
陈嬷嬷道:“老奴省得的。”
鸢尾笑着将沉鱼的首饰取出来,道:“娘子戴哪个?”
沉鱼的目光落在那套琉璃头面上,道:“就戴这套。”
陈嬷嬷道:“这套招摇,娘子本就天生丽质,只怕会抢了陈娘子的风头。”
沉鱼笑笑,道:“如此岂不是正好。”
鸢尾和桔梗忙不迭的帮沉鱼梳洗收拾,道:“就是要让陈娘子知道,我们娘子可不是她能比的。”
陈嬷嬷无奈的摇摇头,道:“年轻人就是气盛。”
沉鱼三人相视一笑,陈嬷嬷叹了口气,也就由着她们去了。
*
等到梳洗完毕,沉鱼便嘱咐陈嬷嬷道:“烦请嬷嬷把李娘子带过来吧,我有话问她。”
“诺。”陈嬷嬷答应着,转身走了出去。
鸢尾和桔梗将那琉璃头面为沉鱼戴上,又选了一身孔雀蓝的衣裳侍奉沉鱼穿上,不觉赞叹道:“如此一来,只怕神仙下凡尘都压不过娘子半分了。”
沉鱼笑笑,正说着,便见一个女娘袅袅走了进来,她生得楚楚动人,一双小鹿似的眼睛让人望而生怜。
鸢尾和桔梗看了她一眼,便齐齐退了下去。
沉鱼这才看向她,道:“你可知一入宫门,就再无回头的余地了。”
那女娘的声音很轻,道:“娘子放心,我想的很清楚。”
沉鱼点点头,道:“你既想清楚了,我便不再多问了,且去准备着吧,我们即刻便入宫去。”
那女娘跪下身来,道:“多谢娘子成全!”
沉鱼扶了她起身,道:“你不必谢我,我并非帮你,而是借你的手来做些事情罢了。”
“娘子给了我报仇的机会,便是我的恩人。”那女娘说着,抬头看向沉鱼,道:“我愿一生忠于娘子!”
沉鱼拍了拍她的手背,道:“等此事了了,但愿你能心愿得偿,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姜子默在门外催促道:“沉鱼,咱们该走了。”
沉鱼最后看了她一眼,便站起身来,款款朝着门外走去。
那女娘跟在沉鱼身后,眼底一寸寸的冷了下来,宛若修罗。
*
宫中正是热闹的时候,派去迎亲的队伍还没回来,一众世家公子、贵女便聚在回廊中三三两两的说着话。
今日日头很足,热烈的阳光照在女娘们头上的钗环上,越发衬得整个宫廷都富丽堂皇。
今日虽是陈沅出嫁,周姒却得了十足的关注。如今她虽未嫁入丞相府,却已是丞相府认下的儿媳妇,因此,她甫一入宫便被陈婕妤招揽去了身边说话。
她本就生得美,今日又着了一身宝蓝色杭绸裙子,衬得她皮肤越发白皙。
陈婕妤正是春风得意,赐了许多首饰给她,道:“等慎之的事情了了,我便去同哥哥提提,挑个日子将你和阿澍的婚事办了。”
周姒抿唇一笑,并不言语,只是不动声色的瞥了傅言之一眼。他正坐在不远处,与傅行之等人说着话,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周姒收回了目光,道:“我与陈公子年岁尚轻,不急的。”
陈婕妤只当是她女儿家娇羞,也就没有再提。
栗美人刚受过罚,今日便只和傅维昭一道凑在旁边坐着,神色恹恹。倒是王美人有些兴致,不时和陈婕妤你一言我一语的搭着话。
周姒好奇道:“栗娘娘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她是最爱热闹的。”
陈婕妤看了栗美人一眼,叹气道:“还不是为着和亲的事。如今陛下只有维昭一个女儿,匈奴既指明了要公主,自然是要落到她头上了。”
周姒点点头,道:“倒是可惜了维昭公主,要嫁到那样荒凉的地方去。”
王美人浅笑着道:“之前还听说陛下有意让姜二娘子嫁过去呢,只可惜……”
傅维昭道:“王娘娘,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说了吧?”
王美人脸上有些讪讪,道:“殿下说的是,如今姜二娘子有卫铮将军护着,可不是旁人能动的了。”
周姒面上有些青白,不觉开口道:“卫铮?”
王美人道:“周娘子不常入宫,怕是不知道呢。姜二娘子可是在大殿之上选了卫铮将军呢。”
陈婕妤道:“不过是孩子气的话,也值得妹妹一提的。沉鱼的婚事向来是太后娘娘做主的,太后娘娘一日不发话,便做不得数。”
王美人笑着道:“姐姐说的是。再有,若是那匈奴单于看上了谁,只要那人云英未嫁,可不都得嫁过去?”
栗美人抬起头来,道:“姐姐这话可当真?”
“自然当真。”王美人说着,意味深长的看向栗美人。
傅维昭道:“母妃不必听这些闲话,一切都有父皇做主。”
她站起身来,正要离开,便见众人都噤了声,齐齐朝着宫门的方向看去。
傅维昭正疑惑着,便见沉鱼一行人走了进来,沉鱼虽走在傅婠身后,却难掩国色,明媚的让人移不开眼。尤其是她头上的琉璃,在孔雀石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空灵,宛若竹林晚风,吹拂在人们心上。
众人眼中皆有惊艳之色,饶是陈婕妤也不得不承认,若论起美貌,长安城中只怕没人能及得上沉鱼分毫,自己的儿媳妇与她相比,根本没有赢面。
周姒见傅言之自从沉鱼出现,目光便凝在她身上未曾离开过,心中只觉一阵阵的抽痛,她缓缓垂下眼眸,端起茶盏来吃着,掩饰着自己的心绪。
傅维昭笑着迎上去,道:“沉鱼!”
傅婠等人走了过来,沉鱼走到傅维昭身边,亲亲热热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沉鱼刚刚坐定,便见傅灵也走了过来,她今日穿得格外亮眼,玫瑰色织锦的衣裳,配着八宝攒珠飞燕钗,显得贵气逼人而不失俏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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