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寡言少语的人的爆发,更是惊天动地,楚志国整张脸青筋狰狞,年春花被吓得一时失语,还想再说什么都忘了。
这一刻,没一个人给年春花打抱不平,都觉得她活该。
楚志国愤怒道:“你不是来帮忙找小枫小深的就走远点!”
“我楚志国今天把话说在这儿,我这辈子只有小枫小深两个孩子,别人再有福,我也不给她当什么大伯!”
福团咬着唇,两根白嫩的手指搅啊搅,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年春花气恨得咬牙,怎么会有人连福气都不要?
队员们眼观鼻鼻观心,一点儿没有帮年春花说话的意思。
照他们说,年春花简直像失心疯了。
谁会放着亲爹不当,去给别人当大伯?就凭你年春花空口白牙说的有福气?
那他们自己要是说自己有福气,岂不是全天下的人都来认他们当大伯大爹?他们还种什么地啊,专门给人当爹算了。
宋二婶烦透了年春花这么闹:“春花儿,你别闹了。要是一句有福气就能让别人不要自己亲生孩子,天底下都要乱套了。你不帮忙找人,就回去吧,走吧。”
“对,春花儿,你走吧!你不适合在这儿!”
“你太不像人了!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你。”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在赶年春花。
没有心肝满口福气的年春花,终究犯了众怒。
年春花见大家充满敌意地赶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心说,那是你们没见到福团的福气,没见到福气的好。
上辈子靠着福团的福气,别人拼命都赶不上她家的零头。养儿养女不就是为了老有所依?
她回过味来,心里这口气怎么也顺不下来,耍浑泼喊:“走?我不走?有啥子好找的,那两个没福的崽子从来没这么晚回来过,现在不回来,就是出事儿了啊,你们找得到个屁!”
年春花铁口直断道:“我就站这儿看他们的倒霉事儿!”
夜风中,忽然传来微弱的几声:“爸爸、妈妈。”
两个小孩儿手拉着手,从昏沉的夜色中走出,披着月亮和星辰,虽然两人身上都脏,但神采奕奕,尤其是两双眼睛,清亮有神。
宋二婶瞧着,就放下心来。
这笔挺似的身躯、精气神儿,咋也不像是出了事儿的样子。
福团则惊愕地看过去,咋和她感应到的不一样呢?
第13章 、安全
“孩子回来了!”宋二婶惊喜道。
泼皮耍浑的年春花都忘了吵闹,不可置信地望着楚枫楚深,两个瘟鸡崽子咋平安回来了?
他们咋会没事儿呢?上辈子,陈容芳家可是没福透了,一个接一个的倒霉事儿。
现在两个崽子没得事,楚志国那一块六更不容易得到了!
连福团也隐隐蹙眉,她明明感应到了陈妈妈家的倒霉事儿…
就在福团蹙眉时,却发现楚枫朝她望过去,眼神冷淡,福团下意识咬了咬唇。
宋二婶有心宽陈容芳的心:“我就说嘛,两个娃娃一直那么听话,又是在知根知底的生产队,不会出事。”
她瞟了眼年春花,“啥子福不福气的,都是封建迷信。之前莲花公社那对掉井里的双胞胎出事后,莲花公社就在井口做了防护措施,之后就基本没出过事了。就像几十年前,乡下用的都是露天旱厕,别说小娃娃,大人也有喝醉酒掉进去死的,后面修了新厕所,还有没有出过那些事?”
宋二婶越说,心里越明白亮堂:“那些都是安全隐患,隐患大的地方,出事概率越高。隐患低的地方,大人小孩就更容易平平安安。与其说是福气,不如说是概率。小枫小深那么听话,出事的概率就会小。”
宋二婶这么说,不少人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有人当即道:“确实,自从生产队开始给井修栏杆,给鱼池修护栏,在容易滑坡的地方种树后,队里再没出过那些事儿。”
有早见不惯年春花拿别人的伤痛当没福证据的人道:“反正一家人平安就好,总比有些人巴心巴肝恨不得别人出事,证明不如她有福的人好!”
说话的人是个奶奶辈的人,当过奶奶当过妈,见不得年春花这种人。
除开她之外,一些队员也看不顺眼年春花。
都是一个队的,你年春花平时爱炫耀、爱说自己有福别人都不如你也就算了,在别人孩子差点出事的关头,还说风凉话佐证不如她有福,这是啥?是落井下石,是恨人有笑人无!
一些队员也担心哪天自己落魄了,就变成年春花踩着往上爬的梯子了。
她们道:“春花儿,这儿没你要看的倒霉事儿,你还是回去睡觉吧。”
年春花听在耳朵里,烧在心里,这不就是在骂她吗?
年春花狰狞着脸,当即就想反驳回来,可是,要是楚枫楚深出了事儿,她还能辩几句,偏偏这两人安全回来,显得她的福气之说一下子就淡了。
那边厢,陈容芳、楚志国呆呆看着自己失而复得的两个儿女,楚志国强忍眼泪,上前大手摸着楚枫、楚深的脑袋:“去看你们妈妈。”
楚枫楚深走到陈容芳跟前,齐齐道:“妈妈!”
陈容芳脸上泪水未干,爱怜地摸摸楚枫、又摸摸楚深,泪如泉涌。
她哭着在他们身上拍几下:“你们怎么这么晚不回来?怎么这么不听话?不是说过天黑之前要回家吗?怎么不听妈妈的话?”
陈容芳打完,眼泪决堤而出,一把把楚枫楚深紧紧地抱在怀里,不住流泪。
这是她的孩子啊,找不到他们的时候,陈容芳宁肯出事的是自己,也不要是他们。
楚枫楚深也跟着哭了:“妈妈,你别哭了,都是我们不好,你生气你打我们就好,你别哭了。”
不少人面对这一幕,都不忍地别过头去。
宋二婶等妇女甚至在心里想,这就是母亲和孩子之间的羁绊。
哪怕退一万步说,年春花胡说的是真的,楚枫楚深不如福团有福,但是陈容芳着急难受成这样,福团就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白嫩圆润地在一旁看着年春花这么糟践陈容芳。
楚枫楚深却是一把扑在陈容芳怀里,宁愿妈妈打他们,也求着自己妈妈别哭。
想当初,福团也被陈容芳养过,一家子都瘦了,只有福团没瘦,看看福团现在无动于衷的样子,再白嫩有福也让人害怕。如果说福团还小,只有七岁,可楚枫也只有七岁啊。
这个差别,是她们,她们也选楚枫楚深。
都说金窝窝银窝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窝,放在儿女身上,也是一样的。
她们宁愿要面黄肌瘦知冷知热的楚枫楚深,也不要白嫩圆润事不关己的“福娃”
好一会儿,才有队员关切地说:“小枫小深,你们走哪儿去了?我们到处找你们都没找到。”
楚枫从陈容芳怀里探出头来:“我和弟弟一直在家里的自留地那里。”
“那么近?”楚志国蹙眉,哪怕说天色黑,但大家手上都打着火把。而且大家都在放声的喊,小枫小深没听到吗?
楚志国问出自己的疑惑。
楚枫摇摇头:“我和哥哥都没听到。”
楚深也点头。
楚枫其实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像之前福团少吃了一块肉,楚志国摔断腿那样,那天本来晴空万里,忽然下了暴雨,上山的楚志国这才因山坡塌陷、摔了下去。要是一般天气,身手矫健的楚志国肯定不会摔。
楚深爬树技术非常好,又小心,想让楚深摔下来,就要有条状况外的毒蛇。还得让明明这么近的楚枫楚深听不见大家在找她们。
今天,要是楚枫楚深真被蛇咬了,县里没有合适血清,两个孩子至少要残废。
这就是佐证福团有大福气、陈容芳一家把福气往外赶、要倒霉一辈子的证据了。
但楚枫不会就这么认命,有句话叫做天道酬勤。哪怕是那条状况外的毒蛇,楚枫楚深细心胆大,也能安然无恙。哪怕摘桑叶就落雨,陈容芳依然能靠勤劳善良去副业队。
这世间,不只一条出路。
楚枫回答爸爸:“当时我和哥哥可能太专注了,没听到你们叫我们。”
“你们在做什么?”有人问。
年春花气不过两个崽子没有出大事儿,阴沉沉地撇嘴:“还能做啥子?这一身的灰、疯跑乱耍的,肯定是摔在哪儿了!要是去卫生站,又要掏一笔医药费,败家子!”
虽说是免费医疗,可哪儿能一点不花钱?
她心里烧啊,要是两个崽子回不来了,楚志国的钱就是她的了。
现在两个崽子不只没出事,还可能要花钱,她这心里就像割她的肉一样。
她扭脸对楚志国道:“小娃儿都是摔摔打打过来的,可不能去卫生站,有点小伤小痛自己养养就行了。”
楚志国红着眼睛怼道:“我自己的儿女,要是他们有伤,我砸锅卖铁也要治。”
年春花有些着急,为那两个没福的这么治?不值当啊。
年春花刚要拍着大腿说什么,宋二婶已经看不下去了:“春花儿,又不是花你的钱,你着急个什么劲儿啊?”
“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你一个做奶奶的不会连孙子孙女看病的钱都要抠吧?”
甚至还有人瞧了白白嫩嫩的福团一眼,咧开嘴笑了:“春花儿不是说福团有福吗?福团都那么有福了,你咋还想着别人看病的钱,让福团的福气掏呗。”
福团的脸色一下涨红,她,她今天感应到的是楚枫她们倒霉,没感应到钱……
福团忍不住把手指搅来搅去,小脸臊红。
“刚还说人家没福,现在连人家看病的钱都想攥着,什么人呐,也不怕遭报应。”说话的正是花婶儿,她可不怕年春花。
年春花一见是花婶儿这个趁火打劫的,真想撕烂花婶的嘴。可这里人多,现在局势对她也不利,她可不敢跟花婶在这里闹起来。
楚枫根本不理年春花,对爸爸妈妈道:“我和哥哥没有受伤,只是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一条蛇。”
蛇?大家都被吓到了。
只有年春花暗地高兴,难怪福团说他们今天有大倒霉事儿,出门就碰到蛇,该!
楚枫让楚深把兜里的死蛇拿出来:“就是这条蛇,没咬到我们。”
陈容芳一看,脸吓得雪白,这是红麻子蛇。
有些地方的红麻子蛇是赤链蛇,没有毒,但是,本地的红麻子蛇一般指的是尖鳞原矛头蝮,被咬了很容易出人命。
她一下把楚深手里的死蛇拍在地上,后怕地抱着两个孩子。空气里夹杂着宋二婶等人不住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的话。
其实这只是一句安慰的话,但年春花听见福字就跟行家一样,在心里不屑地冷笑,福?
福团的福气才是最重的!楚枫楚深这两个瘟鸡崽子,也配有福气?
年春花阴阳怪气道:“能有啥子福气喲?福气都是有定数的,能碰见蛇就说明没得福。”
楚枫则清脆对陈容芳道:“妈妈,之前卫生站不是收蛇胆吗?蛇胆可以拿来泡酒,还可以拿来提炼药材,卫生站之前一元五收一个蛇胆。”
那条被楚枫打死的蛇非常完整,保留了蛇胆。
听见这峰回路转的一句话,本来沉浸在找到孩子了的安定中的队员们,都回过神来。
刚才太慌,他们都忘了,蛇可浑身是宝。
花婶儿道:“对,蛇胆贵得很!”
要是私底下卖,还会更贵,城里那些人想泡蛇胆酒,又没有蛇胆,红麻子蛇剧毒,蛇胆反而更贵!哪怕是在卫生站,也收得起价。
之前有生产队的人就想抓蛇取胆,后来被制止了。
毕竟生产队第一件要事就是生产粮食,不能投机倒把。而且,蛇这个东西,找一天也未必找得到,要是碰见什么国家保护蛇种,不小心打死了,还要蹲监狱。
不划算。
但这条咬人的红麻子蛇,可是自己送上门的。
花婶儿眼热地看着地上的死蛇:“光是蛇胆就一元五,而且经过处理的蛇汤鲜美得很,比鱼汤更好吃。”
宋二婶也高兴极了,拍拍陈容芳:“这就是那句话,咋说的来着?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危险也伴随着机遇。
宋二婶觑了眼年春花,拿棍子拨弄地上的死蛇:“蛇啊蛇,你怎么这么不长眼呢?坏着心想去咬别人,反而被打死了,全身都要给卖了。”
不知怎的,福团脸色就一白。
年春花已经顾不上宋二婶的暗讽,满脑子都是一元五啊,整整的一元五啊……
哪怕是在最赚工分的秋收时间,一元五也是两个劳动力拼命干一天才能赚到的。
这种好事儿,怎么就落在没福的陈容芳他们头上了呢?这条蛇是陈容芳的自留地上发现的,自留地上的就是农民自己的,这是第九生产队的规定。
明明被蛇咬是天大的坏事儿,怎么都能被那两个瘟鸡崽子变成好事儿呢?这一切简直出乎了年春花的认知。
福就是福,没福就是没福,怎么没福的事儿也能变成好事儿?没福的人也能赚到钱?
应该是意外吧。
一场闹剧就这样落幕,年春花虽不甘心,也只能迈着脚回去。她怒气冲冲,也就没看到人群外,自己的二儿媳妇白佳慧等人都深深低着头,一副不敢抬头见人的模样。
丢人啊,白佳慧想。
这婆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像是忽然被福气熏傻了一样,一个人想得罪全队的人,乡下谁办事不得请人?得罪了队员们,任你有福没福,都是孤家寡人。
可年春花这时完全没想到这一块儿,她气呼呼地离开。
花婶儿见她吃瘪,故意高高扬起声:“春花儿,你咋走了?不是说要站在这儿等着看别人的倒霉事儿吗?”
有人趁机揶揄打趣:“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春花儿,她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谁有福谁倒霉?”
“春花儿就是好面子,爱说那些有的没的,实际说的没一点道理。”
年春花走得飞快,仍然听到别人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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