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春花当即傻了眼,她是从那个特殊年代过来的,最怕的就是被说自己思想有问题。
哪怕现在不是那个年代,年春花也怕啊,丢不起那个人。
她正要说点什么,陈容芳已经带着福团来到东风大会堂。
陈容芳让福团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自己先去交涉,一去,刘添才就问:“陈容芳,你来做什么?”
陈容芳难为情地搓着衣角:“赵队长,我家负担不起多一口人了,想让队上重新给福团找个好去处。”
众人都惊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年春花刚来举报陈容芳虐待福团,马上陈容芳真就来说不养福团了?
刘添才气不打一处来:“陈容芳,你要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当初,是楚志国答应养福团的!”
陈容芳脸上浮现一丝酸楚,年春花却高兴地跳脚,活该这个傻儿媳妇倒霉一辈子,居然这么早就来说不养福团?早知道这样,今天她就不跑一趟了。
年春花得意道:“我就说了她对福团不好,还是把福团给我们志业养。”
陈容芳没有反应过来。
当初志国把福团带回家养的时候,婆婆年春花骂他们人穷还假好心,怕他们家以后越来越穷,提前让人称了每年给她的养老粮去。怎么现在她争着抢着要养福团?
陈容芳张口:“妈,你想养福团我感谢你,但我没做过的事我不认,我没对福团不好。”
年春花差点没反应过来,上辈子那个唯唯诺诺的陈容芳敢这样和她说话?年春花想起来了,现在陈容芳还没倒霉呢,难怪这么硬气。
年春花呸了一声。
刘添才和洪顺对视一眼,现在陈容芳不想养、或者说没办法养福团,年春花要养本来是件好事,可是不知道楚志业和媳妇李秀琴同不同意。
而且,洪顺目光如炬,觉得年春花不像是个善人。
他说:“叫社员们来开会。”
书记牵头,很快,就近生产队的每家都派了个代表过来。
一听说是要重新讨论福团的抚养问题,队员们都不乐意。
“怎么回事儿啊?当初不是楚志国家养福团?说的好好的怎么变卦了?”
义愤填膺的人太多,这年头谁都不富裕,又是在上工分的时候被叫来开会,都憋着一股气。众人七嘴八舌之下,陈容芳一张嘴,再怎么说自己实在是没办法,也显得苍白至极。
这时候,年春花大手一挥:“别人不养,我来养,她陈容芳丧德,我没有丧德,这个孩子我们志业养了。”
队员们见着神气十足的年春花,都没想到这个发展,这还是之前那个不占便宜就算吃亏的年春花?
陈容芳坚持说:“我真的没有对她不好。”
刘添才叹了口气,他也不相信陈容芳和楚志国是那种人,当初没人愿意养福团,只有楚志国愿意。
他把福团抱起来:“福团,告诉叔叔,你在陈容芳家过得怎么样?”
众人都静下来,等着福团的回答。福团一张白生生的圆脸,黑漆漆的眼睛好像有点怕这种大场面,一缩头,对着手指:“有衣服穿、有觉睡。”
陈容芳顿时很欣慰,福团眨巴着眼睛,脆生生的童音又道:“……肉肉不给我吃。”
这下,刘添才变了脸色,有些队员早觉得大家都不富裕,陈容芳再好也不可能对一个养女多好,现在得到证实,她们撇撇嘴。
还有些队员则不以为意,这是什么年代?这年代家家都难,没亲没故能养福团就不错了,一定要什么都平分供着她才行?
年春花则像抓住小辫子一样哦哟起来:“我们这些大人,自己不吃肉也要给娃儿吃肉,那么小的娃儿,还在长身体!”
陈容芳急了,这个年代谁天天吃肉,她印象中少有的几次吃肉,都是三个孩子吃肉,她和楚志国用荤腥蘸玉米饼子吃。
还有一次吃肉……陈容芳现在着急想不大起来,她急道:“福团,你再想想,妈妈给你吃了的啊!”
福团嘟着小嘴儿:“嗯,妈妈陪我睡觉、给我吃红薯、还有……”她毕竟才七岁,对那次没吃到肉的记忆深刻,其他的琐事想不大起来,现在说得慢吞吞,陈容芳真是急死了。
就在刘添才和洪顺对陈容芳很失望时,东风大会堂来了两个小孩儿。
“妈妈!”
“妈妈!”
楚枫和楚深来了。
一见到有口难辨、急得掉眼泪的陈容芳,楚枫也被原身遗留下来的情绪影响,鼻子微酸,楚深更是哭着叫着“妈妈”扑到陈容芳怀里,小孩儿护母,对周围人连声道:“不许欺负我妈妈!”
楚枫毕竟不是真小孩子,她沉稳许多,走到刘添才面前:“队长叔叔,妈妈没有那样。”她学着小孩子的模样,局促地低下头盯着脚:“我们家里真的没有吃的。”
刘添才和洪顺顺着楚枫的视线一看,楚枫脚上的鞋都是破的,露出一个脚趾。
楚枫往后藏了藏:“以前妈妈都会帮我补好鞋子,最近妈妈太累了,我病了,哥哥病了,爸爸病了……”
队员们都知道这话的意思,一个家里三个病号,能赚工分的劳动力就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不累?顾得了里也顾不了外。
再看被陈容芳拉去怀里的楚枫,和抱着她不放的楚深,天可怜见,这两个孩子面黄肌瘦、站在那里活脱脱两个麻杆儿,浑身上下可能就剩一层皮,楚深的咳嗽还没完全好,刚才一哭,咳得惊天动地。
有好心队员马上去给楚深接点水,都是穷病过来的,大家都理解。
刘添才的目光在楚枫、楚深还有福团的身上打转,神情凝重,队员们也觉得奇怪。看楚志国家两个孩子的情况,这家就是揭不开锅了,那脸色都是难看的菜色,要说虐待,不可能连自己家两个亲生孩子也虐待。
况且福团的脸,可圆润多了,看起来也很健康。
要知道福团毕竟是女主,才去楚志国家一年,身体底子没那么差。福团长得可爱,年纪又小,楚枫和楚深都不可能叫福团多出力,福团虽然也吃不饱,但每顿都有,状态好得多。
年春花见状马上道:“福团那是有福气,天生就是圆脸。这两个小兔崽子就是天天乱跑才疯出了病!”
想到上辈子这两个丢人现眼的孙子孙女,年春花就禁不住撇嘴。没那点福气还要和福团一样去市里读书?浪费!
楚枫马上抬起头:“队长叔叔,你和我去我们家看一看吧,我们家真的没有多余粮食。”
原身的家人还要在队上生活,楚枫不可能让他们背上凌虐孤女的名声。
洪顺朝刘添才点点头,示意他去。刘添才为了不徇私,带上其余几个小队长一起去楚志国家。
他们脚程很快,很快一来一返。
年春花还抱着福团逗弄,指桑骂槐:“福团乖,以后奶奶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说着横了眼陈容芳。
洪顺问刘添才:“怎么样?”
刘添才尘重道:“什么都没了,米缸里只剩下一小把米,还不够一人吃的份儿。其余粗粮也没了,他们灶上有些树叶,估计已经充了几天饥。”
这个年代不像之前,虽然吃不饱占多数,但饿死人是不会发生的事,偏生楚志国家一病就病三个,确实太艰难。
年春花一听,伸着脖子道:“是不是故意藏起来了哦,我上次去……”
刘添才强忍愠怒:“我们去的时候,他家里只有一个断了腿的楚志国,他怎么藏?你到底要做什么?一定要把虐待罪扣在你儿媳妇的头上你才满意?你看看福团的样子,不知道比楚深楚枫健康到哪儿去了!”
他之所以这么愤怒,也是带了愧疚。他负责的队里有队员生活这么艰难,他居然不知道。
年春花是个不讲理的泼妇,但是队长一发火,她还是怕的,马上缩了缩头,嘀咕道:“那两个秧鸡崽子是没福,福团有福就不会三病两灾。”
楚枫听见了这话,没福?
楚枫楚深身体差,是因为年春花年年借孝顺名义挑走他们家大半粮食,两个小孩从小贫病交加,营养跟不上,身体怎么可能好?
后来楚枫家越来越差,不也是因为年春花吸血他们去补贴福团?她越糟践他们,他们过得越差,最后成了她口中的天生没福。
不能再让年春花克扣楚枫一家,要把一些事放到明面上来。
现在就是一个好机会。
楚枫打定主意,用小孩子的语调道:“奶奶,我和哥哥不是故意生病的,只是你每年都挑走我们家的粮食,今年又说怕我们家养了福团,交不起给你的养老粮,提前把我们家的粮食挑走了一大半,我们没有吃的才饿出了病。福团来得晚,要是她年年挨饿,身体也会不好。”
“奶奶不要再骂我们了。”楚枫的声音清晰传到离得近的队员们耳朵里。
“奶奶,我们好饿。”
她说完,年春花的脸色就不好了。
真是晦气,陈容芳和楚志国都习惯了每年交粮,她们没有捅出来,倒是这个兔崽子不知轻重说了出来。
要是平时,她作为老人挑儿子的粮食没人多说什么,但现在楚志国一家挨饿都闹到生产队来了。
刘添才沉着脸望年春花:“她说的是真的?”
年春花倒想反驳,但看着陈容芳护崽地护住楚枫,心知抵赖不得,脸色不大自然。
刘添才总算知道了为什么楚志国家的粮食不够吃。
九队粮食的分配比例是人口比工分七比三。
虽然收成不好,队员有可能饿,也都穷得没钱,但是像楚志国家这样,快饿死了的情况是没有的。因为别人不会被老娘挑走一半的粮食!
他看向腆着老脸的年春花,沉了脸色:“你到底咋想的?那是你亲儿亲孙,你把别人的粮食挑走那么多,别人怎么够吃?你现在反而在这说你儿媳妇虐待福团?你是要我们队上把你儿媳妇抓起来?还是要看着他们饿死?”
刘添才真是不懂有些老人脑子里在想什么,木得很。
其余队员看年春花的眼神也意味深长,都是乡里乡亲,他们当然知道年春花偏心小儿子的事,却也没想到那么过分,差点把人一家子饿死。
当即有人道:“志业他娘,你这个做法不对。”
年春花拉不下脸:“我是他娘,他不该孝顺我?”
“孝顺是应该的,但你看看两个孩子都饿成什么样了,她们好歹叫你一声奶奶。”
有脑袋灵光的队员看着年春花宝贝似的搂着福团,更是摇了摇头,这个春花婶子咋想的?对外人宝贝得紧,对亲孙子孙女反而充满践踏。还一口一个别人有福,咒自己亲孙子孙女,真想不通。
刘添才也说:“孝顺该孝顺,但你一个老太太,你吃得了别人一家几口一半的粮?”
刘添才被气得脑仁疼,在书记面前,他的队上出了这种事,“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人的心不能偏狠了。”
洪顺也道:“该加强思想教育,她这是抢占别人的劳动成果,破坏家庭团结。”
年春花这下半个屁都不敢放了,她抱着福团坐在一边,阴狠的吊三角眼看着陈容芳、楚枫、楚深,尤其是楚枫,这个小丫头片子今天哪儿来那么多话?难道她也重生了?
不,年春花马上否认,要真是重生,会舍得把福团这样的福星推出去?肯定是福团在他家待过一点时间,给她家招来了点福气,让这两个兔崽子恰好赶上帮陈容芳。
但等以后志业家养福团,那些福气可没他们半点了。
第3章 、贪婪
楚枫依偎在陈容芳身边。
她也觉得年春花很奇怪,在原身的记忆中,这位奶奶尖酸刻薄,从来不正眼瞧大儿子一家,恨不得把大儿子墙缝里的每一粒米都扫出来。
她不是个善人,之前养福团也是三推四阻直到看到好处才愿意养下。
后来,见到福团带来所谓的“福气”,这位奶奶拍着大腿说福团有大造化,她不舍得小儿子出钱供,闹死闹活逼着大儿子出钱供福团。最后福团、小儿子一家扶摇直上,大儿子一家被吸血吸得家破人亡,年春花只撇撇嘴说谁叫她们没福。
这样一个人,现在这么积极地要养福团,能正常吗?
楚枫看向年春花,也许,因为穿越者的出现,这个世界为了“保护”福气女主,让年春花也重生了?
年春花的古怪之处,别说楚枫发现,就连李秀琴也发现了。
但她心里更多的是着急,家里也不是多富裕,她自己还要天天累死累活赚工分,娘怎么忽然那么积极地要养一个外人?
趁队长们商量福团的归属时,李秀琴猫着腰和一个队员换了座位,开口道:“娘,我们怎么养得起?我们家里还有二儿一女……”
年春花本来想骂这不懂事的儿媳妇,连福气都要往外赶?
但转念一想,李秀琴到底是志业的婆娘,她要是没长脑壳,抓不住福气可是志业的损失。
年春花便扯着一张老脸,以过来人的口吻教训道:“你知道个屁?!我们福团可不是一般娃娃,是福娃!她进了你家,是给你家招福!”
“啥?”李秀琴都懵了。
楚枫耳聪,听着年春花的话也想笑,年春花果然是重生者。
年春花压低语气,高深莫测地说:“你想,当初福团是在冬天被送来我们公社的,大冬天的公社上积雪,换成一般没得福气的娃儿,早都冷死了。福团没受一点影响,就是福团福气重。”
难道不是队长发现得及时?李秀琴心里说,但她也不大敢反驳年春花。
年春花又道:“你再看福团的长相,白嫩圆润,又笑呵的,一看就是有福的长相,瞧着,就不是队里能长出来的,再则说,陈容芳今天刚不要她,我今天就恰恰来要她,福团是一天的苦都不会受,这还不叫大福气?”
年春花声音压得再低,也有离得近的队员隐约能听到。
她们拿眼角余光去看福团,的确白嫩圆润,看起来确实像年春花说的有福。
但她们马上想到楚志国、陈容芳一家的遭遇,有些心背发冷起来,陈容芳一家饿得面黄肌瘦,病的病瘸的瘸,米缸没米了才把福团送来,一家子病残弱,一个锅里吃饭的偏偏福团白嫩圆润,不管有福没福,都叫人觉得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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