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春花知道要换队长的事儿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声张,含糊道:“你懂什么?你多大的年纪了?敢管妈的事!”
花婶儿高声说:“唉哟!我们春花真是不一样!前脚把白砂糖送出去,后脚就连队长都看不上眼了,看来春花儿现在不是大富就是大贵,你是攀上什么高枝了?说出来让咱们高兴高兴呗。”
“啥?送白砂糖?”现在,男队员们也交头接耳,对于八卦这个事儿,男女的反应都一样。
几个老辈分的人抽着旱烟看向年春花,全都摇摇头,之前劝楚志平的刘二叔毕竟心善,对年春花道:“春花,你是咋想的呢?现在也不是什么节气,怎么送这么重的礼?是不是欠了别人什么人情?”
年春花扯着一张脸:“我能欠什么人情?!不是我说,现在咱们生产队,没几个人的日子能有我好过!”
刘二叔脸上每根皱纹都仿佛是柔软的,被年春花强硬的态度顶回来,想了想仍然嗫嚅道:“那要节省啊,养一大家子人不容易……不能什么都送。”
刘二叔是客气心善的,更有几个老辈分的人直言不讳道:“你跟她说什么,我看她就是蠢了!糊涂了!”
“败一个家容易,挣一个家难!”一个也姓楚的老辈人怒其不争道,“之前队里抗鸡瘟,她也从没去过,你看她像是好好过日子的吗?一天到晚念叨着福气,从来都没把心思放在正道上,这种人,迟早把楚家败光!”
“现在更是尾巴翘得比天还高,队长有哪里得罪她了吗?”大家纷纷说,刘添才原本威信就很高,何况刚带领着大家保住了大家的鸡,正是大家最感恩的时候。
年春花在这时跳出来明显瞧不上刘添才,给刘添才脸色看,无论是真心敬服刘添才的,还是纯属看不过眼年春花为人的,都纷纷说她的不是。
年春花几乎呼吸不过来了。
这些人还好意思说她蠢?
真是应了那句话:世界上蠢人占九成,聪明人只占据一成。现在这些蠢货都不知道刘添才马上就不是队长了,还在这儿义正词严指责她?这不就和他们死活不信福团有大福气一样吗?
年春花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现在天气热得令人受不了,年春花又不能说出福团靠福气知道了刘添才要被“下马”的事儿。
种种情绪堆积在她心里,终于化成一团难言的烈火,年春花猛地摘下头上的草帽,往地下一扔:“我现在不干了!”
年春花走出苞米地,叉着腰对刘添才道:“我还差半小时就做完一天的工,你不能扣完我今天的工分,扣一小部分我能接受,我现在还有事,我先走了。”
所有人:……
就连最爱和年春花作对的花婶儿都被年春花吓得说不出话来,疯了吧?这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
年春花现在怎么……这么奇怪啊?
刘添才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刺头,他沉了脸色:“年春花,你又要做什么?”
“你现在有什么事?如果是正当的理由,我可以考虑你提前离开。但如果不是正当理由,就请你立刻回去。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早退,我们生产队怎么开展工作?”
年春花昂着头:“队长,我又不是一直早退,我今天早退一定有我的理由,你就不要多问了,我走了。”
说完,她骄傲得像一个大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
刘添才十分生气,但年春花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刘添才一个男同志,难道还能上手去拉年春花吗?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年春花走开,愤怒地对周围人道:“既然这样,该扣的工分就扣!现在秋收已经是尾声了,我们自己好好干我们自己的!”
大家继续劳作,但年春花的反常仍然刻在大家心底。
甚至有人偷偷去问楚志平:“你妈是不是病了?还是中邪了?要不带她去医院看看吧?”
“咱们队长虽然是个宅心仁厚的,可是秋收接近尾声了,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能赚这么多工分的活儿,你妈这样的劳动态度……到时候队长恐怕不会再把重要的活儿给你们了。”
楚志平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他焦虑地抱着头,蹲在地上久久不愿起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家在队里变成了这样的人家?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傻子,他们家天天打打闹闹,家无宁日,好像是从福团来开始,福团给家里带来了一些好事儿,可是,为什么他们的日子越过越丢人?越过越现眼?
这些日子,就连老婆白佳慧都疏远了他,女儿三妮也不怎么和他亲近。
楚志平想不到答案,又一味孝顺,不敢反抗他妈年春花,只能把一切苦闷憋在肚子里。
太阳遁入山谷,当灿烂的余晖渐渐消失,夜晚的色彩照耀到山坡上的叶子时,队员们下工了。
夜晚是安静的,时光悄悄溜走,一晃就过去两天。
楚枫和楚深照例去山上找知了壳,他们的知了壳已经拿去换了一些钱,尝到甜头后,兄妹俩干劲更足。
他们一起路过枫林湾时,刘添才也在那儿,看样子是在看山林里的树,这些树死了几根,适合叫队员们拉回去,当柴火烧。
见到楚枫楚深,刘添才笑着朝兄妹俩打招呼:“你们两个怎么跑那么远?跑太远了你们爸妈担心。”
楚深说:“我和妹妹会在天黑前回去。”
他们交谈时,一些小小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是几个妇女正在摘桑叶。这儿的桑叶是本地桑,本地桑叶子比较小,整体也比良种桑要高得多,她们摘着桑叶,视线被遮蔽,也就没见到下面有人。
一名妇女道:“你知道不?秀琴给我说……”她神神秘秘看了看周围,“咱们队长可能要下课了。”
“啥?!”另外几名妇女摘桑叶的手顿住,“这种话可不能瞎说。”
那位妇女说:“我也不信,但是秀琴说得真真儿的。你自己想,年春花是个啥人?平时巴结队里干部的事情,她跑得比谁都快,如果不是她确信队长要被下课,那天在地里,她怎么忽然公开和队长唱反调?”
“不是,她们咋知道的?”摘桑叶的妇女越来越不解。
那位妇女左看看右看看:“我给你们说,你别和别人说啊。这事儿啊……年春花家本来不想张扬出去,一直捂着瞒着,但是秀琴气不过队里人都拿她们当傻子,这才偷偷告诉了我。福团那孩子,有点不知道是邪性还是灵性的东西在呢。”
“她这么小一个孩子,平时看着说话也慢悠悠的,但是居然能说出队里要换队长的事情,还说新队长是楚家人。你想想,没点灵性能说出这话?”
楚枫楚深听见这话,心咯噔一下,下意识看向刘添才。
刘添才的脸上看不出多余表情,把手背在背后面,也没出言打断那几个妇女。
那位妇女继续说:“这次鸡霍乱的事情虽然解决了,但是队长违背了上面的命令,说是将功折过吧……咱们那些鸡到底用了这么多抗生素,抗生素用多了的鸡也不大好。所以呢,队长肯定要下课,听说新上任的会是楚三叔,所以,年春花家的白砂糖就是拿去送给楚三叔了。”
其余妇女啧啧称奇:“怪不得那天她敢这么对队长。”
“不是,我怎么觉得这么吓人呢?”一个妇女摸摸自己的脖子,“福团这么小一个孩子,知道这些?我这心里渗得慌。”
可不是吗?包括说话那妇女,脖子上都飕飕冒凉气。
要是福团真有预知祸福的本事,大家说不定只是敬畏,但是福团说要换了刘队长,换上新队长……年春花家表面一点口风都不露出来,阴森森地躲在背后讨好新队长,表面和现任队长唱反调拿做派,就像一条毒蛇一样,谁不怕呢?
另一名妇女更是直接说:“我就不信楚三叔是这种人。队长这次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咱们,要是因为这事儿,队长被下课,以后就不一定会有真的对咱们好的队长了。楚三叔是个明理人,他不会这样做。”
最开始说话那名妇女说:“理是这个理,可是这事儿不是由楚三叔决定的啊!”
……
她们说着摘着,动作很麻利,已经摘满一背篼桑叶,背着离开。
楚深担心道:“刘叔叔……”
刘添才这才回过神来,挤出笑意:“你们不是要去玩儿吗?快去吧,早点回家,别让你们爸妈担心。”
见他这心事重重的样子,楚枫忍不住说:“刘叔叔,你不会被换的。”不说别人,洪书记就会死保刘添才。
至于福团感应到的……穿越这么久,楚枫楚深经过这么多事儿,福团的福气光环确实大,但也不是百分百就能准,比如她和楚深碰到的蛇,不也没咬死他们吗?
刘添才勉强笑了笑:“没事儿,叔心里有数,你们小孩子没必要操心这些事,叔会好好的。”
楚枫和楚深心里都不好受。
尤其是楚枫,她知道,如果这次没有刘添才调控全局,鸡霍乱这个事儿就只能靠着福团的大福气来解决,福团的大福气不会庇佑她家,到时候,楚枫、陈容芳她们就会成为全队的笑柄,成为没福的佐证。
花婶、宋二婶她们的鸡也全部会死绝。
楚枫忽然想到什么:“叔叔,那天秦叔叔托我们转交给你的笔记你有没有交到公社去?”
那本笔记很重要,楚枫和楚深去借阅室借书时,想借一本有大面积防治鸡瘟实例的书籍都那么难,可是第九生产队是确实对抗过了这次鸡瘟、鸡霍乱,有了大面积防治鸡瘟的正面实例,这本笔记至关重要。
钟大夫和秦老师也是知道这个道理,才将笔记给刘添才。
刘添才说:“那上面都是集体如何防治鸡瘟鸡霍乱的经验,以咱们这个生产队为蓝本……我本来打算之后交上去,现在看来,我今天下午就走一趟。”
他也觉得,他这个队长当不长了。这些日子上面确实有些风声。
既然如此,在他任期内,赶紧把该交的东西都交上去吧。
刘添才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去,他的背影消失在枫林湾拐角处,楚枫和楚深也沉重地往前走。
福气。
福气。
福气两个字就像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楚深心中,让他喘不过气难以呼吸。楚深原本很高兴,全队齐心协力渡过了难关,刘添才也是个好队长,结果呢?因为没有福气,所以一切都是白忙活?
楚枫看出楚深情绪萎靡:“哥,你别难受了,不是还没确定吗?”
楚深摇摇头,他已经会察言观色了:“刚才刘叔叔的脸色……唉,我看着难受。”
楚枫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但她知道,积极的态度总比消极要好:“起起落落本就是常事,刘叔叔已经得到了大家的信任,这是其余人求也求不来的,既然他有民心和威望,在我们这个小生产队,哪怕暂时被罚,将来他也一定能再起复。”
何况,那个事八字都没一撇。楚枫觉得刘添才不可能真被换,福团的福气的确非常恐怖,但不是万能药。
楚深勉强笑了笑,不让妹妹担心。
两个人走到一个岔路口,前面一闪而过一个小小的身影。
福团穿着漂亮好看的衣服,被打扮得像个福娃娃一样,她本来在和几个哥哥一起做游戏,远远看见楚深过来,福团就想跑过去找他玩儿。
楚深心情本就特别差,见到讨厌的福团,拉了一把楚枫,两个人改换另一条路走。
福团愣在原地,她也不是圣人,连着被忽视几次,福团也光火。她有些委屈,她对深哥哥这么好,他和枫姐姐却……福团这么一委屈,冥冥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生变化,岔路旁边堆的一簇柴火动了动。
楚枫和楚深刚走到那里,楚枫便觉得脚下有些不对劲。
空气中有点臭味。
乡下有野狗野猫,偶尔有臭味儿很正常,但楚枫知道自己是福气文里的配角,一直非常小心,加上现在让福团不高兴了,所以她更加小心翼翼,全神贯注打量周围,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楚枫拉住楚深:“哥哥别动!”
楚深听话地没动,疑惑地朝妹妹看去。
楚枫朝他一指脚下,楚深看过去,这一眼,便吓得头皮发麻。
他们脚下堆着的干草缝隙处,是黑漆漆的洞,里面传来惊人的臭味——是农家肥。
乡下,大多数作物都要施农家肥,队员们为了方便,就会在地旁挖这些坑,一般来说,这些坑都浅,旁边还会围着东西,免得别人踩进去。但这个坑没有,坑上堆满的柴火反而掩盖了它。
如果楚枫和楚深掉进去,就会沾染一身的粪,虽然不致死,但到时候会被年春花怎么奚落,想也想得到,无关乎就是她们没福,走路都能落到粪坑里的那套。
现在,楚枫和楚深已经踩在了边缘,很容易掉下去,尤其是楚枫,她脚下有一根滑溜的干草,正带着她慢慢往下滑。
福团见到前面的深哥哥、枫姐姐不动了,她的直觉告诉她,深哥哥、枫姐姐是碰到什么坏事儿了。
福团抿唇,循着路过去:“深哥哥,枫姐姐,你们怎么了?路上难道是有什么东西吗?”
地头,一个做活的婶子听见这话探出头来:“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福团仰着头:“不知道,他们两个不动了。奇怪,这条路我天天走,平时什么也没有啊。”
李秀琴也在这边地头,漫不经心放下手里的锄头,看了眼楚枫楚深,她倒是知道那里有个粪坑,但也不明说,想看着两个人掉进去:“福团,你去找陈容芳吧,她家两个孩子好像碰到点儿麻烦了。这条路你走不出事,那是你命中有福,如果有人跟个瘟鸡崽子似的,那就……”
福团咬了咬唇,福气吗?
她安心地点点头,准备去找陈容芳。
就在这时候,楚枫楚深也已经扒到了地旁的一棵树,楚枫、楚深同时用力,吊着树木的枝丫平安离开粪坑边缘。
同时,楚深眼疾手快,把一块大石头扔下去。
噗通一声!
石头扔进粪坑里,溅起一滩粪水,全部浇到福团身上去,就连想来看好戏的李秀琴,身上也被沾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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