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楚志平选择撒谎:“妈,离婚没那么简单,分割财产那块谈不拢。而且工作人员也说,夫妻要分割共同财产,我想着,咱家的财产咋能往外分?”
没想到年春花一下绷不住了。
财产!钱!那就是年春花的眼珠子!她把钱紧紧攥在自己手中,哪里能容许别人分走?
连家里的人要花钱,还得看年春花的眼色,看她“公正”的分配。
年春花一下拍桌子大骂起来:“她一个要离婚的、水性杨花的狐狸精还想分财产?我扒不下她的皮!”
“还有那些民政局的,咋?一个个的是不是也都在外面养姘头养奸夫呢,我活了一辈子没见过女人被扫地出门,还想要夫家钱的!她们帮这白佳慧,是不是心也野了!”
年春花一听别人要动她的钱,就跟眼珠子被挖了一样,马上迈着脚出去:“走,志平!妈好好给她们说道说道!”
于是年春花不顾楚志平的阻挠,带着楚志平,去叫白佳慧出来离婚。
她雄赳赳气昂昂走到民政局,刚一踏进门,年春花就高高喊了一声:“再是吃国家饭的领导,那也是为人民服务的!哪点有算计人民财产的道理?”
里面所有工作人员:……
大家正在被培训,年春花就闯了进来,她火气正旺,就开始撒泼了。
“是谁不给我的儿子办离婚?还要把财产分给外人?我看你们这里的女工作人员多嘛,怎么,你们也都在外面养了男人,想抠挖老公的财产给奸夫?”
里面的工作人员哪儿见过这阵仗,几个女工作人员一下气红了脸,身子都在发抖。
有人去叫门卫进来,还有人迎上前来问年春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年春花说了事情原委后,之前拖着不想给办离婚的工作人员差点气了个倒仰。
她们现在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刮子,劝个屁的和。
女工作人员深吸一口气:“行,你要给你儿子儿媳办离婚,我现在就给办!摊上你这样不讲理的婆婆,也难怪别人三番五次要来离婚。”
“还有,楚志平和白佳慧这两人,根本没有什么财产要分割,那是你儿子不想离,回家骗你呢。”女工作人员一边办手续,一边不客气说道。
年春花猛然看向一脸臊红的楚志平。
她的手指颤了颤,锤了楚志平一拳:“丢人玩意儿!”年春花咋能接受自己的儿子被甩了,在她看来,哪怕是离婚,也该是白佳慧被甩才是。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年春花咽不下这口气,对女工作人员发作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
女工作人员冷冷道:“请你自重,刚才你进来嘴里不干不净的,大家都听到了,这么多人你抵赖不了,现在手续办好,你再不离开,我就报警了。”
门卫也从外面进来,虎视眈眈看着年春花。
这里可是机关单位,年春花虽然凶狠泼辣,但其实骨子里“精”着。
一听要报警,她就哆嗦了几下,也不管自己落没落面子,赶紧带着楚志平走了。
剩下女工作人员无端被羞辱一次,顺了好半天的气——这年代民政局也难做,以前,有的夫妻跑来闹离婚,在民政局又打又闹。
民政局看这个光景生怕出人命,赶紧给办了离婚。
没想到过了几天,这两人跑来民政局闹工作人员,哭嚎着说他们不想离,民政局说你们不想离,你们来这儿干嘛?
他们说,我就是想吓吓对方,谁知道你们动作那么快!
真是快也不是,慢也不是。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们吐槽年春花:“这人这么混,我看,她那儿子离一次婚还不够,以后找咱们的次数还多着。”
“谁受得了这样的搅家精?以后她儿子再来办离婚,咱都迅速给办了。”
看她儿子能结几次婚,在乡下,男人离婚的次数多了可不好找,乡下打光棍的男的可多着呢。
年春花就这样通过撒泼打混,成功给自己的儿子离婚开了绿灯。
她回了第九生产队,把头扬得高高的,别人见她这样,以为出了什么喜事儿,问:“春花儿,咋啦?这么高兴?”
年春花就把自己如何让民政局快速办理离婚的事一说,夸耀自己能干:“要说这些人,就是磨洋工,都磨到我头上了!我说今天办那就必须今天办!志业已经不是一般人了,民政局也要给一些面子哩。”
年春花夸完自己,就见别人一脸古怪的要笑不笑的表情。
几个地里的老辈子摇摇头,楚老五也在这边地里,他和老婆周芳对视一眼,都觉得年春花太不叫人了。
楚老五从地里直起腰:“年春花,你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你亲自撵着去让你儿子儿媳离了婚,让你孙子孙女没亲妈,你骄傲得很?你败坏自己的名声不要紧,别让别人觉得我们楚家是这种不知人伦的家族!”
年春花对面的人也深以为然,哪儿有年春花这样见儿子离婚了高兴得像过年的人?
她的脑壳太匪夷所思了。
不会真以为楚志平以后还能找到什么好的吧?
两个儿子带着呢,哪个姑娘略微有点选择都不会给人当后娘。
楚老五等人再看着年春花身后的楚志平,更是鄙夷,年春花脑壳木,可这个楚志平,更是蠢得令人心惊。
老婆可是他自己的老婆,他脑壳清醒明白的话,年春花再恶能做出什么事儿来?
楚志平大概知道别人是怎么看自己的,头都不敢抬起来。
年春花有些尴尬,看着这一圈儿连招呼都不想和她打、话茬子都不想再接的人,她就觉得被瞧不起了。
实际她的感觉没错,现在大家的确瞧不起她。
年春花暗暗想,这不对啊。
这辈子,福气都进家门了,虽然不像上辈子那么强,但是,志业不照样捞到了好工作?
整个队,也就她的志业工作最好了吧。
大家怎么都不来巴结着她?年春花这种人,恶而浮躁,她就想着自己比谁都强,谁都来巴结着她,捧着她才是。
现在别人不大搭理她,她这心里别提多难受,都快活活把自己呕死了。
年春花故意提了几句楚志业现在的身份不一样,又说了几句供销社便利大得很之类的话,别人翻地的翻地,干活的干活,没一个眼神给她。
年春花实在绷不住,又说了句:“唉,这人与人啊,造化就是不一样。当初一起去领种子的这么多人,咋就楚三叔和志业救了叶工?”
“要说啊,还是我脑壳转得快,要是没有我那时候叫志业跟着去领种子,哪儿有这种好事儿进门?”
她说得实在是烦,一个之前和她有点过节的队员直起腰来:“是啊,咱们谁有你脑子转得快呢,让儿子往山塌的地方跑,手都落下残疾了,你这个聪明的脑瓜子,我们这些人可学不会。”
年春花:…………
她吸气吐气,强自镇定,算了算了!
这群人就是酸了,妒忌她家!等以后志业那份工作看到好处,这群人还不跟疯了似的涌上来?
到时候,指不定求着她家帮忙办事儿呢。
年春花恨恨走了,也就没有看到另一个稍远一些的坡地上站着楚三叔、楚志国等人。
楚志国压根不搭理这些事,只一味埋着头弯腰干活儿。
楚三叔则摇摇头,他太了解年春花,平时就是个满壶水不响、半壶水响叮当的人,现在“金饭碗”飞到她家,她和楚志业只会比以前更狂,更傲。
人,一旦太狂就要惹事儿。
楚三叔对老婆赵琼说:“这段时间少和她家走动,不要去沾一些小便宜。志国,你也是。”
赵琼就白了他一眼:“我和你生活一辈子,什么时候沾过小便宜?就是队里好点的活儿,你都避嫌,不给自家人。”
“要不是队委会有额外工分补贴,咱家还能过得下去?”赵琼的话充满嗔怪,但心里没一点儿怨。
赵琼的思想境界,不比楚三叔低。
这年代,队里领导的权力是很大的。第九生产队的领导好,可是其余一些公社、一些生产队领导以权谋私的比比皆是。
可赵琼做不出那个事。楚好民这个年纪的人,学问能有多高?没学问,能当上队里的领导,那已经是人民信任、是祖上积德。
他们怎么能干缺德事儿呢?
楚志国也说:“三叔,你放心。”
赵琼多嘴问了句:“你觉得春花儿她们家要出事儿?”
楚三叔摇摇头,压低声音:“这话,我也只能给你们说,现在拿出去说,说不定春花以为我见不得她家好。”
楚三叔在队里稳扎稳打多年,练就一双看人的眼睛。
他说:“之前我给志国说过几句,志业这个人好高骛远,人又懒惰,一心只想着投机倒把。这样的人,如果当农民,顶多就是懒一点,穷一点,惹不出大乱子。”
“但是,这样的人,一旦让他沾到了钱和权,他这颗心,就收不住了。”楚三叔指指脑袋,“他又以为自己有点算计人的小聪明,心也不定,怎么能不出事呢?”
供销社,那可是肥得流油。
楚志业就是一只耗子,把耗子放进油堆里,楚三叔实在难以预料,楚志业之后的下场会是什么。
他只能选择明哲保身。
另一边,楚枫楚深今天没出门,兄妹俩在家和三妮依依惜别。白佳慧离婚了。
离婚,能够摆脱年春花楚志平那一群恶心的人,可也面临着现实的问题。
她不是第九生产队的人,在这边没有地、没有房子,现在离婚后,大概率只能带着三妮回娘家。
可是,娘家没那么好回。
这个年代不少人的观念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
三妮眼里有泪水,她和外公外婆那边不算亲,她从小长在第九生产队,可是,她仍然支持妈妈的决定。
哪怕要她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
三妮哭着说:“之后上了初中,我们说不定能够在镇里读同一所中学。我已经会抓知了壳,会认穿心莲,到了那边,我会帮妈妈做事。”
楚深觉得哭泣丢脸,但也红了眼眶,楚枫更是泪意潸然。
不能让白佳慧和三妮回去,那个娘家,根本不是好地方。
曾经,楚枫看着上一世的白佳慧带着已经抑郁成疾的三妮离开发达的年春花家。
但是,白佳慧的父母觉得这很丢脸,让她滚,还说她太蠢,为了一个早晚是别人家的女儿,离开福窝。
这一世,年春花家大不如前,但是楚志业得了“金饭碗” 白佳慧的父母仍旧会如此。
再加上物质匮乏,白佳慧和三妮的命运很有可能是:白佳慧被父母改嫁,三妮重复被粗养的命运,十多岁就被嫁出去收彩礼。
所以,白佳慧现在也没有坚定地说要回父母家。
以她的清醒程度,她其实能知道回去不是个好地方。只是她寸土不依,片瓦不着,她没有选择。
只能在一堆烂路中选择稍微熟悉的那一条路。
楚枫坚定道:“二婶,要不你们不走吧?”
楚深也不想三妮、二婶走,同样点点头,白佳慧苦笑:“小枫,我哪儿能一辈子住你们家?别人说着也不好听。”
到时候别人说,她离了婚勾引楚志国怎么办?
不要小看人性的恶。
这年代的乡下,除了独女,女人没有宅基地。独女嫁出去后,宅基地也没了。
更不要说白佳慧家里还有哥哥,她真正的无处可去,所以年春花以前才敢这么欺负她。
白佳慧打算的是,回了父母家,最多也就是被嫌弃住柴房。要是父母逼她改嫁和三妮分开,她大不了拼死不嫁。
到时候她死赚工分,只要能把三妮供来念完初中,三妮就能找到工作,那她怎样也无所谓了。
楚枫询问:“二婶,你是为着宅基地的事情吗?”
“之前我听单秋玲说过宅基地的事儿,昨天我在副业队听见三爷爷他们讨论,说如果你真离婚后,把户口落在第九生产队,按照章程,第九生产队能分你地建房。”
这是这个年代给离婚女性的唯一出路。
只是大多数离婚的女性,娘家不会帮忙,前婆家更不会,几乎不会有人这样选。
大多数是选择回父母家,被父母匆匆改嫁给另一个男人,也许能柳暗花明,也许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白佳慧一愣,连她自己都没想过这一点,她一个人怎么建房,在第九生产队,她和楚志平离婚了,照理,第九生产队就没人是她的亲戚。
也就小枫还叫她一句二婶。
她说:“可我没人……”
“佳慧,你这话说得寒人心,我不是人吗?”陈容芳从外面进来,她听说白佳慧办完手续后,哪怕副业队再忙,她也赶忙赶了回来。
陈容芳拉着白佳慧的手:“小枫说得没错,你不能回去。”
“你那爹妈要真对你有心,当初你本来能念完初中,你后娘愣是不给你念。”陈容芳说,“现在你回去,他们不得盘算着活吃了你?”
白佳慧眼睛有些热,是,她吃过后娘的苦。
所以当初,不论年春花再怎么作妖,她都为了孩子忍,哪怕分家也不离婚,为的就是不让自己孩子吃后娘的苦。
可是,楚学文楚学武不需要她。
他俩六亲不认,只要福团。
陈容芳说:“修房子这个事儿,我、志国会帮忙,宋二婶她们也会帮忙,还有三叔,照样不会不管你们。”
“你这是刚离婚,就想着离了我们就不是你的亲戚了?佳慧,你也不想想,我们两个做妯娌做了十来年,你和我能没感情?”
“你带着三妮,三叔也是三妮的实亲,他们楚家能不帮你修房的时候搭把手?年春花楚志平没脑子,其余人总不是这个样子。”
陈容芳劝她,其实白佳慧很聪明,只是暂时钻了牛角尖。
谁经历这种事都会有这一关。
“你留在第九生产队,我们照应着,谁要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想收了彩礼钱逼你改嫁,三妮的长辈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要是回你爸妈那儿,那就成了他们手心里的鹌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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