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这儿, 林冬至冷笑了一声:“不晓得杨长岭摔了跤, 会不会啃尤雁归一口呢?”
那必然会反咬尤雁归一口啊!
阮玉瞧着神情凛冽的林冬至, 轻声提醒了一句:“估计杨县长也不会放过你的。”
“冬至啊, 何必跟人斗得鱼死网破呢?只是登台献唱罢了,又不会少块肉,而且啊,你还能在时书记跟前讨个好呢!”
“我听说那个时书记很喜欢听《穆桂英挂帅》,每回遇上唱得好的青衣,都会给个好处。时书记是盛京人,家里底蕴深着呢!你和小周老师以后都是要往盛京去的,在时书记跟前混个熟脸,以后在盛京遇上什么难事儿,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阮玉讲得是正理,但林冬至不愿意折腰事权贵。
而周青云,不仅孤傲,还嫉恶如仇。
他嗤了一声,说:“用不着!阮护士,我这儿不欢迎权贵犬马,请你离开!”
阮玉的脸皮瞬时红了。
她意欲怒声反驳,但张嘴后,理不直气不壮,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最后只能看向林冬至,希望她念在往日姐妹情分上给自己说两句好话。
可惜,林冬至正在气头上,早断了跟她做塑料姐妹花的想法,自然不肯给她体面。
见林冬至不吭声,甚至不看她,阮玉只得气愤离去。
原以为阮玉如实告知尤雁归后,此事会就此作罢。
没想大年二十九的下午,尤雁归亲自来了。
看着林冬至还在看书做题,她笑了一声,问:“写的进去吗?”
怎么可能写的进去!
寒冬腊月的,纵使有火钵子,有暖水袋,生来体寒的林冬至也冻得直哆嗦。
别说读书写字的时候了,就连干饭的时候,林冬至都只想缩进暖烘烘的被子里。
可写不进去也得写啊,最近小周老师似乎对她的学习态度很是失望,不怎么严苛督促了。林冬至怀疑小周老师明面上放纵她,私底下生着闷气,甚至记了她一笔不识好人心的仇怨。
她还想着化解仇怨呢,哪能让小周老师再记啊?所以必须得自觉学习!
不过这是她与小周老师之间的事儿,没必要跟尤雁归解释。
林冬至不怎么恭敬的瞥了尤雁归一眼,说:“贼人才会自说自话的进别人家的门。”
尤雁归像听不出林冬至的讽刺似的在林冬至跟前坐下,自说自话道:“马上过年了,想让秦图南出来跟你们团圆吗?”
不等林冬至作答,尤雁归又道:“只要你同意今晚唱一曲《穆桂英挂帅》,秦图南现在就能出来。”
这是个不小的诱惑。
如果阮玉那天来时,是这么利诱,而不是威逼的话,林冬至觉得自个当场就会答应,而不是与其生出嫌隙。
今天嘛,这点好处是满足不了她的。
林冬至头也不抬道:“麻烦另请高明,我没空。”
尤雁归似乎知道她在坐地起价,又道:“你应了这一次,以后我不会强求你做我的关门弟子了。”
林冬至手有一点意动,但并未立马应下。
这时,尤雁归又笑了一声,说:“我翻过年来就要去盛京了,不才,在盛京电影学院里认得几个爱拍电影的老朋友……我听青烟说,你想考盛京电影学院,去参演电影儿?我可以向我的老朋友们推荐你。”
林冬至合上了书,说:“这个饼,我喜欢吃。只是——”
她抬眸,目光凛冽如寒冰:“若是吊着驴子往前走的饼,我就不太喜欢了。”
听这话,尤雁归眉宇间有了几分不快,她道:“我尤雁归虽是个妇人,但我向来一言九鼎,从不撒谎。”
若是尤雁归没为了让她拜师而做些缺德事儿,林冬至还能对其有几分信任。
现在嘛,哼……林冬至直言:“先让我秦姐从派出所出来。”
其余两个条件,都得看日后。
日后尤雁归做不到,林冬至干不出断其传承的事儿,但也表明以后绝不会和尤家人有来往。
即使尤青烟上辈子对她恩重如山,她面上也不会与其来往了。
当然了,尤青烟真遇上了什么事儿,她也会尽力予以帮助。
有尤雁归帮忙,秦图南当天就出来了。
林冬至被催促着去上妆,去彩排,没能去接秦图南。
出门时,她给爹妈各塞了十块钱的封口费,让他们等小周老师回来后,骗其说她出门遛弯了。
今年最后一天上课,小周老师最起码得到八九点才能回来。
那时,她应该也差不多到家了。
遛弯这个理由,能诓住小周老师。
万万没想到,小周老师提前回家了,还撞上了提前被放出来,匆匆来找林冬至致谢的秦图南。
两人一对面,小周老师就猜到她登台献唱了。
小周老师此刻心里的愤怒,林冬至毫不知情。
她这会儿正在上妆,熟练程度让尤雁归两个儿媳很怀疑她是不是有个十几年的功底。
二儿媳柳青生低声说了一句:“师父,她真没学过吗?这上妆的手法,我学了三年才有这么熟练。”
大儿媳许青照补道:“仅仅只是上妆的手法?刚来时,不有文工团的人不服气吗?她排演时的唱功比我们强了不晓得好多倍!”
尤雁归却不探究这些怪异之处,她目光灼灼的盯着林冬至,喃喃自语道:“真是个好苗子啊!我这一生都没见过这么出色的嗓子!”
两儿媳:“……”
许青照闷咳了一声,扯着尤雁归到角落,低声道:“您这眼神可收敛点儿。您不是应了林冬至的吗?以后不能强求她做关门弟子。您这眼神太势在必得了,要是把人惊到了,怕是今天会撂担子不唱了。”
被大儿媳这么一打岔,尤雁归也清醒了不少,不过眸间的势在必得并未减少半分。
她示意大儿媳给自己弄佘老太君的妆发,同时瞥了一眼刚到此地就能跟人搭话说笑的林冬至,说:“这孩子天赋太好了,我骗都得把她骗成我的关门弟子。”
许青照不太认同婆婆的行径,但自小由婆婆教养,哪里能反驳?
她只能委婉道:“您看她那儿聪明劲儿,哪里是能骗到手的啊?”
尤雁归却不觉有什么难度:“这丫头喜欢拍电影儿,我跟那几个老朋友说两句,让她出人头地的机会,全由我给就成了。”
许青照手上动作一顿,沉寂许久后,说:“若她拍电影也得您那几个老朋友欢喜呢?”
这事儿问到要点了。
戏曲天赋高,演戏天赋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林冬至被那些拍电影的导演看上是必然的事儿。
尤雁归考虑了一会儿说:“那就让她去演些必砸的电影儿!断了她在这上头出人头地的机会!”
这一自私自利的行为,让许青照想起了年少时被逼着放弃读书一事。
她瞄了一眼毫不知情的林冬至,心里十分挣扎——到底要不要提醒林冬至呢?
若提醒,便是坏了恩师的主意;若不提醒,岂不是让林冬至跟自己一样走上自个不喜欢的路?
察觉到她目光的林冬至看了过来。
瞧见许青照怜悯的视线,林冬至便猜尤雁归应当想干什么恶事儿,引发了这位大嫂子的对她的同情。
八百个心眼子的林冬至假装没看出来的,她故意装傻白甜,冲着大嫂子露出甜甜的笑容。
笑得许青照良心备受煎熬。
许青照狼狈的避开林冬至的示好笑容,她边给恩师上妆,边在心里头想:找机会提醒一下那丫头吧!
而林冬至呢,也想着唱完这出戏了,找许青照聊聊,卖个惨,探探其口风。
刚做完决定,戏台那边便开场了。
虽还未轮到林冬至上场,她也不敢耽搁了。
而此时,周青云也阴着脸,进了这县里的大礼堂。
作者有话说: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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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周青云差点没被林冬至气死。
倒不是气她出尔反尔跑去登台献唱了, 而是气她瞒着自己!
单独一人去给那些个贪图享乐之人献唱,就不怕被人强取豪夺吗?!
也是怕林冬至出事儿, 周青云当即回了二中, 去找杨爱英校长回要那张县联欢会的门票——县联欢会是面向县里机关单位的,一般人根本没有门票,杨爱英是有巾帼英雄的身份, 才得了一张门票。
不爱凑这热闹的杨爱英见了气喘吁吁的周青云, 愣了一下,她边将门票翻出来递给周青云, 边问:“不是讲没啥兴趣吗?咋个又要了?”
接了门票的周青云先道了谢,而后瓮声瓮气道:“林冬至被人哄上台唱戏了。”
哄?
杨爱英眼皮子一抽, 心里生出了几分不妙的预感。
她连道:“我跟你一道去!”
杨爱英原是打算刷个脸进去的,没想大礼堂门口搞接待的人看见他二人,尤其是瞧见周青云后,直接把他们领到了最前排,跟下来视察的那个时书记坐在了一起。
这一行径,谁不晓得好大喜功的杨长岭是想借他们的口,吹嘘县内教育啊?
杨爱英知道周青云不喜欢这些虚头巴脑的事儿, 于是先其一步坐在时书记身侧。
同时,她与周青云低语一句:“这个时书记我认得,不是什么恶人, 你不必慌。”
也是看着周青云满脸不信任,杨爱英又补了一句:“如果他真要干点什么不好的事儿, 我定会帮你护着冬至丫头的。”
话音刚落, 饰演穆桂英的林冬至上场了。
周青云瞳孔骤缩。
他从未见过盛装打扮的林冬至。正红色对襟, 白色水袖, 点翠头面……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尤雁归收藏的这身打扮,让林冬至整个人美得不可方物。
她戏腔极好,姿态端庄又不失柔美。
周青云不知旁人如何,他只知自个儿完全被惊才艳艳的林冬至吸引了,完全不知时间流逝。
以至于换场时,他还不太高兴的啧了一声。
与他隔着一个人的时书记同时啧了一声,同时因不耐而捏了捏眉心。
将他们一般无二的反应看在眼里的杨爱英心道:这两人未免也太像了些吧?
周青云不知杨爱英的心思,甚至没搭理那什么时书记。
直至妻子林冬至戎装登场,其飒爽英姿震得时书记肆意鼓掌时,周青云警惕心疯涨,心里还有了几分所有物被觊觎的不悦。
那几分不悦在整场戏结束后,时书记要求见一见穆桂英的饰演者时,达到了十分。
周青云猛地站起来,拦住了要去后台找来林冬至的县长秘书,冷声道:“她不见你。”
这话是冲着时书记去的,杨长岭吓了一跳,瞪了周青云一眼说:“小周老师!现在可不是什么旧社会啊!不兴那啥三从四德那一套啊!愿不愿意见时书记,那得看林冬至同志自个的想法!就算你是她男人,也不能替她做决定!”
周青云不怯杨长岭,甚至无视了杨长岭。
他漆黑的瞳眸瞪着眉宽目阔的时书记,面无表情的说:“我没替她做决定,我只是在保护她不受权利的倾轧。”
这直白的斥责让杨长岭黑了脸,怒声道:“周青云!你一个老师,心思咋个这么脏?!时书记只是看着林冬至演得好,想见见人,表扬一下她!”
周青云依旧不搭理杨长岭,他盯着时书记说:“正儿八经下来视察的人,还是下厂下乡去看看那些受了冤屈只能往肚子里吞的人!而不是在这里贪图享乐!”
杨长岭眼皮子一跳,心脏也慌得乱跳。
他不由想:周青云这小子该不会知道他干的那点‘小事儿’了吧?该不会是要跟时振国告状吧?
不行!不能给周青云告状的机会!
杨长岭当即暗示秘书赶人。
可惜,秘书还未喊来民兵,一直没怎么讲话的时振国开口了。
他心平气和:“小伙子,你误会我了,我只是觉得你媳妇儿演的穆桂英像极了我的亡妻……我没有龌龊心思,只是想着夸她两句,感谢她让我再见到我的亡妻。”
周青云不信这种鬼话。
不过身侧的杨爱英打了个圆场,说:“小周,这是时老先生的大儿子时振国同志,他确实有个像极了穆桂英的亡妻……”
杨爱英还与时振国介绍周青云:“时书记,这位是小周老师与你父亲书信来往密切,是你父亲看重的学生。老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们这是一家人!”
讲完周青云在时老先生跟前的分量后,杨爱英又说:“年轻小伙子嘛,看重自个媳妇儿,生怕旁人惦记欺负,照我看,你还是别见他心肝儿了!你对冬至丫头的感谢,我们肯定会如实转告的。”
时振国还记得杨爱英——妻子的好友,二十多年前还去盛京家里做过客。
他接了杨爱英递过来的梯子,说:“你讲得在理,我还是不为一己私欲让这小伙子紧张慌乱了。”
讲完,正要走呢,后台跑来一个妆发都未卸的女人。
她隔着老远就喊:“小周老师!周青云!你媳妇儿咳血了!”
在场之人无一不吓了一跳。
唯有周青云反应快,转头就奔向了后台。
乱糟糟的后台这会儿都吓傻了,围着林冬至身边,却不敢碰她,只敢看着她咳血。
周青云一来,看见满地鲜血,还有林冬至指缝里溢出来的血,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竭力保持镇定,抱起穿着戏服的林冬至说:“别怕,我、我现在就送你上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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