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车辆经过,裴清术轻轻揽着她的肩,让她远离了路边。
再不动声色的与她更换位置。
也是因为刚才那个亲密接触,林琅微微睁大了眼睛。
似乎到了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些冒犯。
他轻声和她解释:“刚才那辆车开的太快了,我怕它撞到你。”
林琅点头,头埋的更低,沉默着数着地上的碎石。
可是走路却开始同手同脚。
裴清术看着她泛粉的耳根,突然笑了。
大概是以那件事为契机,两个人的关系虽然算不上亲近,但至少不似之前那么疏离了。
偶尔在学校碰到,林琅也会冲他点头,当作打招呼。
裴清术往往更加热情,笑着和问她:“吃过饭了?”
她永远只会回答,吃过了。
裴清术就笑:“可是才刚下课。”
谎言被拆穿,林琅只剩下沉默,以及再次微红的耳根。
裴清术近来心情很好,他当然能感受到林琅对自己的感情变化。只可惜这个迟钝的小朋友大概还没意识到。
“我还没吃,要不就委屈你再陪我吃一次?”
她当然是拒绝,可裴清术根本就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有需求就会有市场,学校附近有一条小吃街,各种网红美食应有尽有。
她知道裴清术家境好,他平时出入的地方肯定都是一些高消费场所。
这些是林琅不敢踏足的地方。
她微抿了唇,下意识的自卑让她起了退缩的想法。
可裴清术却带她去了一家很普通的拉面馆。
他要了一碗清汤拉面,又将菜单递给她:“你吃什么?”
林琅犹豫抬眸。
他笑着给她推荐:“这里的清汤拉面很好吃。”
林琅点头,也要了一碗清汤面。
那天吃完饭,裴清术送她去了公交车站。
直到看见她上了车,他仍旧站在原地。
等车开远了他才离开。
往相反的方向走。
擅自转校的事被家里人发现了,他被罚了半个月的禁足。
那些天一直在家抄写经书。
如果不是老爷子刚好回家,恐怕就不仅仅是禁足半月罚抄经书这么简单了。
原本以他的成绩是不需要继续读高中的,但他还是选择留在国内继续完成剩下的学业。
至于转校。
对他而言,在哪读都是一样。
不管在哪里,他都会是全省第一。
无关狂妄和自大,他确确实实拿了第一。
成绩出来的那天,林琅甚至比他还要紧张,忐忑不安的站在电话亭前。
他的电话号码她早就烂熟于心,IC卡攥在手里,迟迟不敢插-进去。
一番天人交战后,最后手往下垂,还是作罢。
算了,他考的好与不好,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准备回家,离开了电话亭,走出校门,却在门口碰到了裴清术。
他没穿校服,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顶,外套下摆露出一白色卫衣的边。
头发比上次见要短了许多,眼底的笑却一如既往的温柔。
他是个非常矛盾的人,身上有着蓬勃热烈的少年感,可那种青竹一般的儒雅让他远超同龄人的成熟稳重。
这种矛盾特性在他身上,却被糅杂的非常融合。
“你怎么来了?”
他动作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书包,挂在自己肩上。
粉色的书包,和他看上去非常不相配。
他和她并肩走在这条看不见尽头的小道上。
他说:“高考成绩出来了。”
林琅点头:“我知道。”
他停下,温柔的眼神里,暗含期待:“你刚才是想给我打电话?”
她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裴清术也不急,安静等着。
他在等待她的回答。
最后,林琅摇头:“没有。”
眼里的期待七零八落,但他仍旧温柔,微不可察的吸了口气,然后淡笑着开口:“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人该有自知之明,这是林琅从小就明白的道理。
她和裴清术,是两个世界的人。
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那道叫做阶级的门槛,她是跨不过去的。
她心里积累下的自卑与弱懦,她也跨不过去。
关于裴清术的高考分数,林琅是在报纸上看到的。他是以省状元的身份被刊登上去的。
周橙静突然出现,问她看什么看的这么入神。
林琅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里的报纸还来不及收好。
周橙静一眼就看到上面的裴清术。
她坐下后就开始感慨:“长得这么帅,还这么聪明,你说女娲造人的时候怎么就这么不公平。”
林琅对她的话还没有发表任何感想。
周橙静又去捏她的脸:“像你这种女娲的得意之作肯定不能理解我们普通人的感受。”
周橙静其实一直不懂林琅自卑的点在哪里。
在她看来,林琅和裴清术分明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不论是出色的外表还是名列前茅的成绩。
林琅遭受过校园霸凌,但她的课桌抽屉永远都有没有署名的情书。
只不过那种冷眼旁观的爱对她来说,是累赘,她不需要。
爱应该放在阳光下,应该坦荡直白。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裴清术。
那个总是笑的很温柔的少年。
高三毕业之后面临分别,林琅不知道他被哪所学校录取了。
她想问的,最后还是犹豫了。
以什么身份问呢,朋友?
问了之后呢,如果他去了外省,出了国,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林琅具体也说不清自己对他是个怎样的感觉,那种微妙但又叙述不清楚的,令人心悸。
算了。
问清楚了又有什么用呢。
该走的总会走的,早该习惯的,没有人会永远陪着她。
林琅打算去找个暑假工,已经和对方确认好了。那边希望给自己还在上初中的孩子找个家教,主要是数学这方面,因为偏科严重。
林琅做为高中生,和那些过来应聘的本科生们比起来是没有优势的。
但她最后以可以免费送几节美术课为由,获得了这份工作。
没办法,她太缺钱了。
那段时间她又忙又累,除了给人补课还得抽空学习。
晚上备课到凌晨,然后才能躺下休息。
水管破裂,先后找了物业几次,但那边总是以同样的理由推脱。
老小区本来就没人管。
林琅看着钱包里为数不多的几张纸币,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拿着钱包下了楼。
她好像记得,附近有个维修水管电器的店铺。
刚下楼,小区旁边的水果店里,裴清术从里面出来,手里提着各种水果。
有新鲜的草莓和车厘子,还有山竹。
不同于林琅的诧异,他眼底笑意从容:“我刚要上去。”
好几天不见,林琅看着面前这个笑,竟然察出几分陌生来。
他走到她前面,见身后迟迟没有动静,回头看她:“不回去吗?”
“我出门有点事。”
这句话卡在她的喉咙口,身体仿佛脱离了她的控制,她迟缓地,点了点头。
然后跟过去。
又是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冷风吹过,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裴清术瞧见了,不动声色地站在风口。
钥匙插入孔中的时候,她是有过片刻迟疑的,那种即将被看清一切的窘迫让她有些畏惧。
别人她无所谓,可如果是他......
在她犹豫的这几分钟内,裴清术满意地看着头顶楼道的灯:“看来五金店的老板果然没有骗我,这个灯的瓦数的确很高。”
林琅顿时愣住,停下了继续开门的手,眼神落在他身上。
记忆里的身影仿佛在逐渐重合,沉香的气息也堆叠在一起。
那天在楼道林闻见的,以及小区门口,那个逆光走出的少年。
“是你?”
她惊讶的问出口。
裴清术笑道:“怕你以为我是跟踪狂,所以才一直没有告诉你。”
坏掉的灯泡是他修好的,教室外的雨伞是他放的,面包店里总是多留出一个的面包,也是他提前预定。
世界上确实不存在超级英雄,因为有了爱,所以人人都可以是英雄。
窄小的单间,分割出洗手间还有厨房。她的床铺放在角落里,进门就能看见。
虽然拥挤但是干净整洁。
林琅目光落在裴清术身上,他看着这一切不发一言。
林琅微曲了手指,是啊,这样的环境,换了普通人都会嫌弃。
更别说他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她刚要开口。
裴清术沙哑着声音,先她一步:“林琅,你一直都过着这样的生活吗。”
她突然愣住。
因为听出了他话里的颤音。
他低下头,深深呼了一口气,像是努力将什么忍了回去。
“林琅,我从来不哭的。所以,我不是软弱无能的人。”
他提前和她解释,再抬头时,眼眶顿红。
始终温柔强大的裴清术,因为心疼,而在她面前红了眼眶。
他说:“我总是害怕对你还不够好。你受了那么多苦,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弥补回来。”
有人霸凌欺辱她,而有人却因为心疼她而落泪。
林琅愣怔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带着淡淡沉香气息的拥抱温暖。
他低下头,将她完全拥住:“林琅,让我照顾你吧,我会对你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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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清佛寺开始下雪。
林琅坐大巴车回去给外婆扫墓。
寺庙里的小和尚不认识她,看见了也只挠头。
林琅小心翼翼踩着雪上山,书包里装着纸钱和香烛。
走到半山腰时才突然想起来忘了带扫帚。
每到冬天,外婆的墓碑前总是厚厚一层积雪。
但都到这里了,再下去未免太多此一举。
到时候直接用手好了。
终于迎着刺骨风雪来到外婆的墓碑前。
没有想象中的厚重白雪,那里早被清扫干净,墓碑前摆放着祭奠用的食物水果,还有一大捧花束。
包花用的百折纸被风吹出簌簌声响。
林琅疑惑,不知道除了她,还会有谁来给外婆扫墓。
她每次回来都会多住几天。裴爷爷总让她喊自己的法号,但林琅更习惯喊他裴爷爷。
次数多了,他就默许了。
每天下午,她都去那里吃斋饭,裴爷爷对她很好,他说自己有个孙子,比她大不了几岁。
他总说自己孙子多不听话,还说,要是他能有林琅一半听话,他也不用替他担心了。
林琅脑补里的他的孙子,是个非常叛逆的人。
直到那天,他见到真人。
裴爷爷的僧寮里,有个少年正弯腰倒茶,边上摆放着沏茶用的茶具,还有几本刚收起来的书。
“我给您放凉一点。”
听见动静,以为是老爷子回来了,裴清术站直了身子。
目光和林琅的对上。
他没有惊讶或者疑惑,只是短暂的沉默,然后笑着和她打招呼。
“好久不见啊,女朋友。”
林琅一愣,红着脸低下头。
早在那天,那个拥抱之下,林琅接受了他的告白。
至于为什么会点头,连林琅自己都说不清。
可能是当时的裴清术,怀抱太暖和了。也可能是他红着眼眶的样子,和平时反差太大,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所以抗拒不了。
所以在他小心翼翼的问出那句:“林琅,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我们试试,好吗。”
原本想着等她毕业了再和她表明心意。
可是他太想有个身份,来光明正大的对她好了。
他已经等不及了。
大不了他给她补课,他不会耽误她的前程的,也不会影响到她。
雪越下越大,裴清术带着林琅去放了烟花。
那天晚上,裴爷爷气到满院追着裴清术跑,说要揍死他。
黑的天空,绚烂的烟花在头顶炸开。
林琅收回目光,轻抚过手腕上的那串菩提子手串。
外婆,你看,天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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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清术留在北城读了大学,每天都会来一中找林琅,风雨无阻。
他们两个在一起的事早就人尽皆知了。
大家从一开始的背地议论,变成了习以为常。
这两人不论哪方面,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林琅大学考去了美院,就在裴清术学校的隔壁。
新生开学那天,他带着她去了他的学校,那天有烟花大会。
裴清术笑眼微弯,轻声问她许了什么愿。
她也笑,扑进他怀里:“希望裴清术永远爱我。”
他面带遗憾:“这样吗?”
林琅抬眸看他,好奇他的反应:“嗯?”
他却笑:“浪费了一个许愿的机会。”
她许下的这个愿望,他早就帮她实现了。
他们的恋爱一直从高中持续到了大学,林琅刚到法定的结婚年龄,裴清术就迫不及待带她去领了证。
他说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在这段感情里继续患得患失。
明明林琅身边没有其他异性,她的眼里永远只有他一个。
可他还是害怕,他想她快点只属于他。
他希望她的眼里永永远远都只有他一个。
林琅的人生,前十几年是带着冷淡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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