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她刚站起,凌越也跟着站了起来,“我送你。”
沈O乖乖地应了声,她怎么忘了,他又不住山上自然也要下山,那便是顺路的,想到还能再多同行一段路,心里又有点小窃喜。
夕阳的余晖洒在山间门的小径上,这个时辰上下山的只有砍柴的樵夫,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沈O看着眼前宽阔的背影,心中既甜蜜又酸涩,头次期盼下山的路若能再长一些那便好了。
但再长的路也会有尽头,沈O看着自家别院的石墙,虽是不情愿,也还是装作笑盈盈的样子,大步迈到他的前头。
“舅父,我已经到家了,那便先回去了,我许是还要在山上待段日子。”
她犹豫了下,还是舔了舔下唇,鼓足勇气地道:“我若是下山了,能不能来寻……寻九婴玩。”
呜呜呜,太羞人了,还是说不出口。
凌越没有看她,单手背在伸手,目不斜视地径直往前走,也不回头,淡淡地抛出几个字来:“不能。”
沈O失落地努了努嘴,好吧,不能就不能吧。
等等,那是她家,他要做什么啊?
沈O睁圆了眼,生怕他碰上什么不该碰的人,赶忙小跑着追上去,“舅父,这是我家……”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见凌越手掌轻抬,推开了隔壁的那扇大门。
回头冲她露了个看傻瓜的眼神,淡淡地道:“不用等下山,此刻就可以。”
第42章
沈O这才发现,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之前荒废破败的院子,居然焕然一新了。
门前的草木被翻新过,种上了翠竹与常青藤,陈旧古朴的大门被刷上了新色,就连裂开的青石板砖也全都换成了新的。
她怔怔地看着凌越推开那扇院门,下意识探出脑袋,想从门缝间窥得院内的景致,可惜入目就是一面五毒照壁,其余的布置根本看不清。
凌越见她好奇,扬了扬嘴角,朝她歪了下脑袋,示意她跟进去看看。
沈O倒是心痒痒,可又怕被人瞧见不好,内心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好奇心战胜了一切,身体很是诚实地跟着走了进去。
绕过照壁,便能看清小院的全貌。
她以为此处也与王府那般,冷清又肃穆,没想到迎面就是块练功场,茂密的树荫下是一片高矮不一的梅花桩,看上去已有些年头。
再旁边是个巨大的马厩,这会木栅栏正大刺刺地敞着,里面唯一的那匹赤红色烈驹,正舒服地趴在干草堆里打着盹。
一般的马儿都喜欢站着睡觉,除非外界环境足够令它放心,它才会放松警惕趴着歇息。
连成片的屋舍还没完全翻新好,但柿子树下有秋千,门前有樽及肩的石狮子。
即便没有王府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也没有成群的侍卫仆从,可这儿却透露出难得的烟火气。
沈O进院子之前还在想,凌越该不会是临时起意,突然买下的这个院子吧,可看到九婴如此闲适轻松的姿态,便立即反应过来。
比起京城那个冷冰冰的王府,或许这儿对他来说才更像是个家。
她忍不住偏过头,看向身旁的男人,他今日一袭墨袍,衣着内敛却丝毫掩盖不了卓尔不群的英姿,他身上那股遥不可及的感觉,好似又削弱了些。
“舅父,你以前在这住过吗?”
凌越淡淡地应了声,“幼时体弱,曾在白马寺得大师照拂多年。”
不知为何,他虽然说的很平淡,但沈O还是从他的言语间听出了些许惊险。他乃是先帝最年幼的皇子,到底是什么样的病症,竟让宫内的御医都束手无策,不得不住到这佛寺脚下。
她比他小整整九岁,她出生那年成帝继位,她能走路进宫时,凌越已经出落地身姿挺拔,如少年人模样。
她的幼年时期,没听说过这位年轻王爷的事迹,更不会知道他曾生过病。
偏偏两家的院子还是紧挨着的,没准她跟着祖母来礼佛时,他就在隔壁养病呢。
沈O一想到曾经离他如此近,却都没机会碰上过,就觉得很是可惜,嘟囔了下轻叹道:“若是我能早出生几年便好了。”
凌越闻言愣了下,浅色的眼眸微微闪动,背在身后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他的神色中多了两分生硬,喉结上下滚动着轻声道:“为何?”
“那我便能早些认识舅父了,你生病我也生病,我们可以互相勉励。你不知道小时候我吃的那些药有多苦,不过每回吃了苦药,大哥哥都会偷偷给我塞甜枣,吃完就不苦了。”
“舅父一瞧就不爱吃甜的,你若病了,肯定没人敢给你塞甜枣,我要是那会就能认识你便好了。”
凌越看着她的眼睛,没想到她竟是真的认真在懊恼,分明是件没影的事,她居然假设的如此认真,还越想越失落。
他手掌不自然地松开,又虚空地攥紧,嗓音也变得有些低哑:“我没你想得这般好。”
说着还自嘲地扯了下嘴角:“果真是个傻子,你没听过有关我的传言?”
沈O诧异地啊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扯了下衣袖,老老实实地道:“听过,也信过,而后我就发现爹爹说得很对。”
她的眼睛很明亮,像是有万千星河坠落其中,她说:“谣言止于智者,我只相信我眼睛所看到的。”
说他杀人成瘾嗜血暴怒,可他手中染着的是敌寇的鲜血。说他死而复生,非人非鬼,有双异于常人的眼眸,可他踏过尸山血海,捍卫的是大雍百姓的安危。
他并非炼狱爬出的罗刹鬼怪,而是怜悯苍生的神o。
那双眼比最名贵的珠玉还要璀璨。
“世人衡量好坏的准则不同,但我知道,您很好,待我也很好,便胜过这世间千万的人。”
她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是从未有过的诚恳,让他那颗深埋地底,从未跳动过的心,一下一下,猛烈地跃动着。
夕阳的余晖垂落在她卷翘的长睫上,像是给她笼上了层朦胧的光,凌越下意识地朝她的眼睛伸出手,即将要触碰到的时候,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一头通体漆黑的巨兽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还冲着沈O飞快地扑了过来。
沈O虽然已经说服自己,家犬似主人,f端是不会随意伤害人的,可真的瞧见它那锋利的长牙,以及铜铃般的眼珠子,还是吓得闭上了眼。
几乎是它扑过来的同一时间,她便抓着凌越的胳膊,迅速地躲到了他的身后。
“啊!别,别过来,舅父,你快管管你家的狗,它怎么每次瞧见我都要扑,呜呜呜呜,你快把它赶走,赶走!”
凌越舒缓的眉头瞬间拧紧,他轻轻地摩挲了下手指,长臂轻揽,将她发间那个毛茸茸的小球给摘了下来,往旁边一抛,便见那黑色的肉团兴奋地嚎叫着扑了过去。
“下次不许戴这个。”
沈O娇嗔着跺了下脚:“可我也不知道会碰上它呀,我可喜欢这个小球了。”
凌越强忍着要敲开她脑袋的冲动,冷嗤了声:“沈呦呦,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我才不是!”
天色很快便暗了下来,被f端一打岔,她连屋子也来不及参观了,草草在院中环顾了圈,便赶在程关月回来前,溜回了隔壁院子。
小厨房刚把锅子端上来,程关月便闻着香味进了屋,“有什么好吃的,快些端上来,我快饿死了。”
沈O见她身上还沾着不少草叶,连发髻都散了,赶忙让杏仁打来热水给她草草梳洗了下。
她却浑然不在意,随意拢了拢披散的长发,净了下手便匆匆坐下,瞧见有碟熟的小菜就往嘴里送,“只有我们两,你哥他们又不在,不用这么麻烦。”
末了许是觉得不对,又补了句:“就算你哥在,也不必在意。”
沈O被她逗得哭笑不得,“阿姊,你这是钻哪儿去了,怎么活像在草地里滚了圈。”
“别提了,还不都怪沈长洲那废物,我爬了趟山下来正好瞧见他们在摘菜,说是今日的第一份功课。”
“我觉得这活新鲜有趣,跟着过去瞅了眼,你猜他瞧见我第一句说了什么。”
她很喜欢听程关月说话,好似永远都带着活力与感染力,很容易就会被吸引代入到语境之内,这会便配合地道:“说了什么?”
“他居然问我山药长什么样,这不是拿我当傻子嘛,最重要的是他居然还嘲讽我,说我一定认不得,这我怎么能服输,结果你猜怎么着。”
沈O依旧是配合地摇着头,“你一眼便找着了?”
“什么呀,我两在那地里寻了整整两个时辰,天都黑了,硬是没找着。你说奇怪不奇怪,那白不拉几的东西,不该很显眼嘛,可我们怎么找都找不着。”
沈O听到这已经觉得挺离谱了,不想程关月还愤愤地向她抱怨道:“你说是不是那些和尚故意为难你哥,让他找些没有的东西。”
“你们是在哪找的?”
“就是地里啊,我们找得可仔细了,你瞧我身上这些泥巴,我这辈子都没这么脏过。”
沈O自小就爱看书,又对吃的尤为感兴趣,甚至动过好几次下厨的念头,都被爹娘以不安全为由给哄了出来。
但没吃过猪肉总是见过猪跑的,她比这两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娘子,要见多识广些。
沈O见她一副明日要去寺里找人算账的模样,赶紧将人安抚住:“阿姊,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它原本不长白色,是削了皮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顿时屋内静了下来,程关月冲她眨了眨眼,“好像是有这个可能。”
“希望你哥也能想到这个可能,不然只怕是明儿咱们就见不着他了。”
一顿锅子涮了两大盘的牛羊肉,吃得两人皆是一身热汗,白日又骑马折腾了一番,沈O早早便躲回屋内沐浴。
她有一头黑绸般浓密的秀发,要彻底绞干需好些功夫,春夏里她便喜欢绞到半干,而后任其自然晾干。
入了四月后,日子一天比一天热,院中有风,她穿了身素净的细棉里衣,靠在窗边的榻上,捧了本话本等头发被风吹干。
一共三间屋子,中间是祖母的正屋,只剩下左右两边的厢房。她是主人又是妹妹,自然把西边宽敞些的那间让给了程关月。
而她这间虽狭小些,但推开窗便是石亭与柿子树,而她方才去隔壁参观时发现,他院中的那棵柿子树就种在凌越卧房的窗外。
换句话说,她的卧房与凌越的卧房只隔了一堵围墙的距离。
她一抬眼就能瞧见,那两棵相互交缠的柿子树,选屋子时,她还不知道隔壁住的会是凌越,完全是无心之举,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
她的鹿鸣小院丫鬟婆子多,她又喜欢热闹,从不拘着她们便不管何时都能听见欢声笑语,这会住进了山中别院,顿觉万籁寂静。
入眼是触手可及的星河灿烂,耳边是幽幽的清风烂漫,她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很逍遥自在。
她捧着本今日带来的话本,半刻钟过去,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她总是忍不住去想,他用晚膳了吗?这会是在处理公务,还是在逗狗刷马,又或是沐浴梳洗,她还记得除夕去肃王府,撞见他出浴的模样。
热腾腾的水珠自发间流淌而下,她越想便越看不进去,何时连脸涨得通红都没发觉。
直到一阵幽幽的乐声传来,声音有些微弱,她起初还以为是谁在哼唱,直到那乐声越来越清晰,她才仔细辨认出,是从墙的那头传过来的。
她幼时东西学得杂,琴棋书画都涉猎了些许,但她的乐感一般,琴也只是能合几曲的程度。
这会伸长耳朵,努力去听隔壁是哪种乐器发出的声响,不似琴声婉转也不似笛声悠扬,倒是有几分干净清幽在里面。
待她瞥见窗外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叶片,蓦地反应过来,“杏仁,替我研磨。”
她虽然不能抚琴相和,也不会陪着他吹叶子,更没办法去墙边与他说话,但她可以写字呀。
好在与她同行的是沈长洲,正经玩意没带多少,什么弹弓骰子等玩的东西带了一堆,她写好纸条,便将她大哥的宝贝骰子给拆了出来。
用纸将其裹成一团,而后用弹弓抛到对面。
也多亏了沈长洲从小带着她打鸟摸鱼,在使用弹弓上,她颇有心得,稳稳地将那纸团给投到了对面院中。
沈O以前可从没干过这等暗度陈仓的事,不禁有些心跳加速,小心翼翼地竖起耳朵听那边的动静。
先是乐声未断,她还当凌越没瞧见她的纸团,正要再写一张时,乐声停了下来。
她屏着呼吸,双手捂着心口的位置,目光流露出些许期待与忐忑。
过了不知多久,对面响起声响亮的犬吠,她眼前好似能浮现出,凌越不耐地逗弄f端的样子。
那笨狗最爱缠着他了,想必这会正绕着他转圈呢,沈O虽然没能亲眼瞧见,可听着声音就有种意外的满足感。
正想着算了,就听见咻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擦着她的发尾,砸在了她身前的榻上。
沈O看着那团成球的纸团,双眼瞬间亮起,她飞快地上前捡起,还做贼心虚般地环顾了一圈,确定没人瞧见才小心翼翼地打开。
上书几个大字:“下回教你。”
这字一眼便能看出是他写的,笔锋犀利,力透纸背,那纸几乎装不下它,好似每一笔都要跃出纸面。
而她方才丢过去的纸上写得是:舅父吹得很好听,只可惜我不会,不能陪您同乐。
她虽没明说,但言下之意就是想学,又怕直接问了会被拒绝,便故意绕了个弯子拍拍马屁。
如今这四个字不就说明他愿意教,也愿意再与她独处。
不过是张皱巴巴的纸条,沈O却如获至宝,喜滋滋地捏紧捂在心口,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重新落笔拉着弹弓弹了过去。
“一言为定,您可不许食言。”
“明日酉时。”
沈O看了眼天色,入春后天色较冬日里暗的晚了些,这会刚是戌时一刻,舅父约的是明晚天方暗的时辰,既隐蔽又不会夜太深。
她喜不自胜,刚写好纸条要再丢过去,外头就传来了程关月轻快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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